秀波自述:好的戲劇都是問號
我只會做戲這一件事。做生意,生意賠。做歌手,音準不行。做運動員,沒體力。打撞球,眼神不濟。除了在戲裡活著,我一無所長。
所以,我想跟你們聊聊我心中的戲劇。
我的生命中有亘古不化的問號,我說給你聽
《軍師聯盟》播完了,下部《虎嘯龍吟》將於9月播出。很多人問我:為什麼《軍師聯盟》前半程講述朝堂之間的立場和生死,接下來的二十集講述兩個家庭?你們究竟在講什麼?是講三國嗎,或者說,是講司馬懿嗎?其實,作為戲劇本身的功能都不是。
《軍師聯盟》本質是一部戲。它有三個層面。
第一層叫矛盾,分為角色外部矛盾和角色內心矛盾。世界上沒有一部戲是沒有矛盾的。不管是跟恐龍打架的片子,夫妻吵架的片子,還是體育比賽的片子,首先建立的是一個矛盾。但戲劇最主要是完成角色內心矛盾。就像我們每個人,都有外部矛盾,但慢慢長大了以後,會發現生命里多了一重奇怪的東西:我究竟該學文科,還是理科?究竟該讓自己放鬆地生活,還是勤奮地工作?為什麼會有自我矛盾?因為隨著生命階梯的層層遞進,你的慾望也越來越完善和膨脹,於是產生了若干個問號。角色進入自我矛盾,這個戲劇的矛盾才完善。《軍師聯盟》里每一個角色除了外部矛盾,還有內心的自我矛盾,最集中的在司馬懿這個角色。
第二層叫情感。淺表的是角色情感,而角色情感是要帶齣戲劇以外的東西,叫做觀眾情感。這是戲劇最有趣的地方。司馬懿哭了,觀眾不哭,沒用。曹操哭了,觀眾不哭,沒用。候吉笑了,觀眾沒笑,沒用。它的情感不單單是戲劇者,而應該是以此帶出的觀眾情感。觀眾情感帶出的層面以及範圍,才是戲劇要求的最大層次。
所以,我們做戲要有服務意識。一些人來問我:秀波,你這司馬懿拍的是什麼?我說,就是一個全菜系。四川人吃了一半走了怎麼辦,沒事兒,還有山東人。《軍師聯盟》《虎嘯龍吟》如同一個流水席。要帶出觀眾情感,就要在儘可能尊重所有人的立場上,創造最大的觀看範圍。有人說,《軍師聯盟》前面挺好的,曹操、荀彧「打」得挺好,後面講家庭,我不愛看。你不愛看,可能你老婆愛看。接下來,可能你爸愛看,爺爺愛看。這個流水席是這麼唱下來的。
最後一層是態度。曹操有曹操的態度,曠世梟雄;荀彧有荀彧的態度,士大夫;司馬懿有司馬懿的態度,隱忍苟活;張春華有張春華的態度,敢娶小二我就砍了你。這些態度都是角色態度,或者說,以歷史為背景的,假設的人物態度,它並不是主創者態度。所有角色態度加在一起,在戲劇背後的第二篇,是主創者的態度。有的主創說,我恨那堆人;有的主創說,我委屈;有的主創說,得這樣活;有的主創說,打到他。
我的態度特簡單,我生命中有亘古不化的問號,說出來,想聽聽你是不是也有。
就像一個人推開窗子,發現四處茫茫黑夜。在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他嚷了一聲。他希望聽見,另一個黑暗地方回答的那一聲,哪怕是一個回聲呢。我有問號,知道您也有問號,我就不寂寞了。
司馬懿和三國是我對生命話題的迂迴
我們最終要講的,是隱身在戲劇矛盾後面,與觀眾溝通的情感。
《軍師聯盟》前二十集的段落,我們簡單地把它表述成生存。每一個人走向社會都面臨生存,工作就是生存。司馬懿也好,諸葛亮也好,修鞋匠也好,老師也好,農民也好,工人也好,他上完學後的第一件事,首先就是生存。生存再放大一些,就是生死。不能完成生存,怎麼成活呢?
大學畢業找到工作,可以生存了,接下來,人生一定會逃不脫的自然法則:男女。這是世間最大的二法。我所說的「二法」指的是二元對立,高低、對錯、生死、貴賤、大小。因為沒有男女,生命無法延續,你說它是不是人世間最大的「二法」?《軍師聯盟》後二十集,有人說,曹操沒了,荀彧沒了,楊修也沒了,那麼大的事兒都不講了,開始講家庭?我是通過曹丕的家庭和司馬懿的家庭,講清男女之間的法則。
《虎嘯龍吟》有司馬懿與諸葛亮的對弈。對弈意味著勝負、成敗。第三個階段,我們講的是成敗。諸葛亮和司馬懿各自對成敗的定義是什麼?什麼是贏,什麼是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認識。就像在《軍師聯盟》前二十集,有人覺得荀彧對、曹操對、楊修對、司馬懿對,沒關係,那是觀眾情感的依賴點,我們講的就是生存。後二十集,有人覺得曹丕是對的,有人覺得曹丕是壞的。有人覺得張春華好,司馬懿是不負責任的。也沒關係。因為這種布局能夠代入觀眾的情感,這種情感未必是附和、簇擁,也許是批判。觀眾看喜劇的潛台詞是,哇,他居然這麼做。看悲劇的潛台詞是,他要不這樣就好了。《軍師聯盟》《虎嘯龍吟》不是特定的悲劇,也不是特定的喜劇,它就是一出悲喜劇。我力圖在這齣戲劇里達到最大的包容性。
如同我們每一個人,終要面對子嗣。《虎嘯龍吟》里,我們會看到曹丕的孩子、司馬懿的孩子。孩子究竟代表什麼?為什麼說所謂父債子還、虎父無犬子,因為你這一生的心念、態度、行為、舉止,最終都將影響到你的孩子。你這一生是活給誰看的?如果無法改變你的生活,你的孩子有可能變成一個和你不一樣的人。所以你一定希望他比你好。這個階段講子嗣,不是為了講孩子們如何如何,而是他們這一生的態度和影響。
最後一個階段,歸。歸去的歸。人生在臨死之前,匆匆忙忙,尋找歸途。生為起點,死為終點。臨終那一刻,有的人抓住孩子的手,千萬守住這份產業;有的人抱住愛人的頭,我愛你;有的人說一定不能丟了這片江山;有的說,我下輩子再也不這麼活了。這個點,因為他一生的命理不同,產生的意義也不同。
所以,包括《軍師聯盟》的大多數戲劇講的是這些。我該怎麼生存?我該怎麼面對男女?我該如何獲取成敗?我該如何教育孩子?我未來會怎樣歸去?我心中有巨大的問號,所以才拍這個戲。只不過借用了三國的題材,司馬懿的身體,通過四個半段落:生存、男女、成敗、子嗣、歸,講述著我對生命這幾個重要話題的迂迴。
戲劇是生而孤獨的生命里,唯一叫嚷的方式
為什麼是三國和司馬懿呢?別的方式我也用過,《馬向陽》《心術》《北京遇上西雅圖》《黎明之前》……塑造每一個角色,背後都是這些關於人生的問號。
我們怎麼拆這個問號?歸根結底,慾望。一切問題皆來源於慾望的不滿足。我們的心裡的慾望,太多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慾望,這些慾望帶來每個人的問題。
一個鞋匠的慾望導致他修出了一千雙好鞋,或者得罪了四十個客人。一個教師的慾望,讓他培養出成百上千的好學生。一個將帥的慾望,可能是守土有責,保一方平安,也可能是戰事連連,鮮血塗城。每個人的慾望都會影響你周邊的人。
有人問,關於電視劇里史實的部分你怎麼看?我哪裡懂歷史。那你不查?編劇已經查了四年。表演你怎麼看?現在太多人要看的是娛樂,不是表演。
你不要說,現在電視那麼普及了,懂戲的人越來越多了。真不是這樣。在我眼裡,戲劇正在走向衰亡。歌劇、京劇、話劇、舞劇、日本能樂、崑曲,所有這些戲劇,無一不在走向衰亡是的,我處在一個走向衰亡的行業當中。我們現在發達的是影視,和戲劇是兩碼事。
在沒有電子遊戲的時候,戲劇可能是觀看視聽的主要來源。有了電子遊戲以後,戲劇可能變成了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甚至百分之十到十五。又有了很多其他東西,比如直播,戲劇就越來越沒有意義了。
人們為什麼要創造戲劇,因為有問號。問號的來源是慾望。慾望解決不了的時候,我們要交流這個問號,要拆這個問號。所以出現了信仰、文化,以及戲劇。隨著科學越來越發展,解決慾望的方法也變成了滿足它。戲劇的沒落,源於人滿足慾望的速度越來越快。問題是,慾望是真的能全被滿足嗎?
如果把地球比作母親,每一隻動物都是地球的孩子。現在是,人類佔有的資源達到了一個新的程度,研發的核武器能夠銷毀地球三百次。再惡毒的兒子只能殺他的媽媽一次,人類,這個地球的孩子,手裡拿的這個傢伙,能把媽媽殺死三百次。所以你知道,他將用多快的節奏和速度用於滿足自我的慾望嗎,還需要拆那個問號嗎?
在我這裡,戲劇是生而孤獨的生命里,唯一叫嚷的方式。除此之外,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好的戲劇都是問號,像《阿甘正傳》《血戰鋼鋸嶺》,我們不是要找到答案,而是要正視我們的問題,面對我們慾望,與之談判。至少在內心矛盾之間找到一種和平共處的可能。
戲劇最開始用來吸引觀眾的,恰巧是希望解決的問題。別人可能不是,會說戲劇無用,打就行了,脫衣服就行了。那是你的,我認為戲劇不是。在我的眼裡,這個東西養活了我,讓我能發聲,它就是我的神,它就是我需要釋放的,需要遵守的。
在《軍師聯盟》,我只設置了一個「場」。在這個「場」里,我尊重所有演員,我沒有設定。為什麼我喜歡這個戲,因為它給所有角色展現他們立場、態度的空間,我才能在那裡體會和感受。我沒有更多的設定,演員間的交流更多是臨場一剎那的交流。司馬懿跟楊修的那場戲就是現場拍出來的。所謂做戲,除了技術環節以外,劇本、團隊所有東西加起來以外,再要做的就是一個「場」。只有真正尊重了所有的態度,這個「場」才擁有更大的生命力。
現在大家都在說「匠人精神」,第一重匠人精神肯定是超越別人,第二重匠人精神是超越自己,到了第三重匠人精神是,我活著只能幹這個,我不幹這個沒法活了。戰勝別人是極大的對抗,戰勝自己是自我矛盾的解除、自我慾望的對立,到最後僅僅落到倆字兒:活著。這是我追求的匠人精神。(人民日報中央廚房·人物工作室 任姍姍、何桂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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