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重慶、重慶

19.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一樣迷人一樣美麗。」每次聽到黑豹這首《無地自容》我就不鎮定了。有許多人突然就被想及。他們都曾經與我久違。比如一個曾經和我很要好的同學。父親失蹤前，我們幾乎每天都廝混在一起。

那會兒，我們正初中。我記得有一次，他跟我說，「嘿，明天去東方紅看電影，放《霹靂舞》。」我說：「好。」去找了父親。東方紅就在父親單位旁邊，東方紅放電影的是父親的戰友。那個下午，我們逃學了。父親領著我們過去，找見那個戰友，沒買票進了場。在黑暗的燈火中，我被那激動的旋律和奇特的舞步感染了。從電影院出來，就開始模仿。

事實上，我很快就學會了柔姿、太空步。那個同學也學，很僵硬。到後來很不服氣。他有許多不服氣，比如我會寫「詩」，有個很出名的詩人叔叔。他拉我一塊組織文學社，我們兩個變成了七個。當然他也有比我強的地方，比如力氣活、技術活。他家是鹵煮世家，從爺爺輩就干這個，每年春節都要鹵煮許多。告訴我，想鹵就拿過去。那會兒，母親養許多雞，每年拎三隻兩隻過去，讓他幫著鹵。他幫過我許多。初中畢業時候，一個大雪天，班主任的新軍大衣沒了。很是黑漆漆了幾天臉。來了許多派出所，調查些時日，把這個同學帶走了。

他的斜對門有個男孩我們年齡相仿，來找我，告訴我這些，問我是否藏有他給的東西，還說派出所可能問我。我很茫然，他沒在我這裡放什麼東西啊。並且，他幹嗎這樣？他被關在離我們住的不遠的看守所，那個男孩經常去看他。我沒去過。那個男孩跟我說：「我們得鼓勵他。」我給他寫了信，經常的。七個月後，他出來了，白胖白胖的。跟我說，他在所里給犯人做飯吃胖的。母親說：「他虛胖的厲害，應該是瘀腫。」

我們說話盡量避開他這一段。那會兒，我上高一，他到一個小鎮復讀。上高中，時間緊，得跑校，我天天騎車。那會兒流行丟車，丟車座、車鈴。我連續丟了三個，很不服氣。跟他說：「要不，你給我弄個？」他的臉色剎那就變了，生氣說：「我不會做這事，再也不會。」我給他道了歉。並沒有生分，依舊一到星期天就拉扯到一塊。

我們談許多事，比如愛情、比如文學、比如音樂。說實話，那會兒我們誰都不懂愛情。也沒一個真懂文學和音樂。音樂其實是又聽了誰的歌。比誰聽的稀罕。我們都不會唱，只是覺得好玩。而且，有些音樂能跳舞，比如荷東、猛士、黑豹、唐朝。我們那會兒真不懂黑豹、唐朝。對歌里的深意一概不通。因為他沒有錄音機，而我父親在時，買過一個雙卡的，他便常到我家裡聽。

又是一個下雪天。小區宿舍里每家院里都多了一串腳印。每家的鎖都被撬了，包括我家，錄音機丟了。母親說：「家裡唯一解決的工具沒了。」她把所有磁帶都搜羅起來，扔了。

我們再也沒買錄音機，錄音機的時代轉瞬便過去了。

有一天，隔壁鄰居過來串門，看見我突然嘟噥說：「有些話不知該不該給你講，以後你不要跟你那個朋友玩了。」她說她親自抓住了他，他給她下跪了。

他來了，我把他罵走了。從那以後，開始學著一個人走。

中專後，學校的女孩來找我玩。我送她去火車站，路上，與他擦面而過，我一眼就認出他。他也帶著個衣裙飄飄的女孩，看來也戀愛了。

我們再沒見過。我帶的那個女孩也許久不再見。

有一天，他在微信加我，直接說自己的名字。我真的很猶豫。但還是加上了，他說：「只想知道我過的好不好。」我說：「很好，謝謝挂念。」想來，他也一切安好。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相遇相識相互琢磨。」我思念許多曾經和我在一起的人，親人、朋友、仇人。

表弟在石家莊讀大學，小舅舅來送，看石家莊距太原只有一個多小時高鐵車程，便打電話說過來。我在站台外，也不知他從哪行出，就站在中間，這邊看一眼那邊看一眼。最終也沒看到人影。正思忖哪去了，不曾想有人在背後喊我，卻是他已經出來。小舅舅說：「我一眼就看到你了。」我怎麼就沒看到呢，鬱悶。不過，看到了終歸覺得親切。我送他去東客站坐大巴回縣城。那邊妹妹開車去接。隔幾天，他又來並，我說帶他去哪裡玩。他說：「哪都不用，就繞太原城轉一圈看看就行。」我們沿濱河路走了一圈。他說：「確實不如重慶。」我沒吭聲。實際上，也是有同感的。與城市建設無關。而是情感上，重慶是個歸宿，而太原，只是驛站。

那時候我還沒買房子，在殷家堡租房子。這種房子現在有個泊來的名字：「民宿」。說是泊來，是因為它起源於英國，也有人說是日本、法國。屬於家庭式招待。有些不同，人家的民宿，多是農莊、牧場。有自然人文、鄉野趣味。我們這邊，只不過是農家自蓋的出租屋。前後右右都是旁人家的後牆。我引小舅舅去，自覺憋屈，很是慚愧，小舅舅卻說：「不錯了，挺好的。」我發誓一定要買下房子，第二年吧，就在女人的督促下買下了現在的房子。可惜自從買下，就再沒有重慶方面的人去。

這間房子斜過馬路是個新小區。我來太原後，同學要聚會，中專那個女孩過來見我，我們是在大馬路上見的，我第一眼就認出了她，不知道她是不是這樣。她沒參加聚會。她後來告訴我，她就住那個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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