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二次元的傲慢與偏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二次元的圈子也不例外。

7月4日晚上8點，自稱18線小coser的邪皇傲天發了條言辭激烈的朋友圈，公開怒懟業界大佬：「某某音樂公司你惡不噁心，套用我們的詞去騙客戶，還給我們說客戶沒有採用，這回復我們不接受，明白嗎！抄襲零容忍，堅決維護版權！」

該公司疑似是指小旭音樂。小旭音樂的官方宣傳語為ACG音樂領先品牌。前不久，小旭曾找邪皇傲天的合伙人、圈內小有名氣的詞作人紫雲紗寫了首古風歌詞，但在未事先說明的情況下拿做商用。邪皇傲天為此頗為惱火。

事實上，小旭音樂已為這首詞支付過500元稿酬。但這個價格愈發激怒了痴迷二次元7年的邪皇傲天，他憤恨於二次元一直處於被「歧視」狀態，原創價值也被嚴重低估，「真正的詞作，怎麼會這麼被壓價格？」

近兩年，由於二次元的負面消息不斷，諸如思想幼稚、男女關係混亂、版權意識淡薄等，一些愛好者開始對「二次元」這個略顯變質的詞敬而遠之。他們直接稱呼自己為ACGN（對應動畫、漫畫、遊戲、小說）愛好者。

「其實二次元和ACGN就是一個東西。」 邪皇傲天說，「那些越是試圖和這個圈子劃清楚關係的人，反而只是高高在上嘲諷，並沒有為這圈子的發展做什麼。」

傲慢與偏見

「您！能！把！這！身！衣！服！脫！了！再！掉！節！操！么！」2013年6月，17歲的邪皇傲天初次登台表演就被罵得狗血淋頭。在coser群體最集中的貼吧「cos吐槽吧」里，批評他的帖子因熱度太高而被長期置頂。但邪皇傲天事後回憶起來卻洋洋得意，「我得感謝他們，一下就火了。」

在此之前，邪皇傲天的命運一直不太順。邪皇傲天本名黃世康，父母親戚都在成都老家做雕花、木工生意。14歲時，黃世康一個人來北京一所專科學校學習設計，兩年後，沒等畢業，父母就催促他回家工作。黃世康不願意，家裡便威脅只給他500塊生活費，讓他在北京自生自滅。

少年的黃世康無奈，只好回了老家，跟著親戚在不同生意上輾轉。但黃世康的內心卻一直很彷徨，找不到成就感。他想的都是在北京時接觸到的二次元圈子，「很酷炫」。可惜，傳統的家裡人對此很排斥，他們甚至都不嘗試去理解，直接一棍子打死。"別人不理解沒事，但家裡反對就很難受，因為他們是親人。」黃世康很無奈。

二次元是一種亞文化，眾多愛好者因喜歡動畫、漫畫、遊戲、小說中的世界而聚集到一起，用無比的熱情創造出COSPALY、古風歌曲、同人小說等新的內容形態。

然而，主流世界由於缺乏對二次元世界的足夠了解，網路輿論一度滿屏偏見。知乎上曾有個話題是「最不能忍二次元人群什麼特點」，排名第二的回答是「出一個新番換一個老婆」，排名第三的回答認為二次元人群自我意識過剩，而且，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是否影響到了其他人。

排名第一的回答也最不好聽：強權崇拜（黃納陸馬貴支黨）、迷醉風氣（撕逼約炮還自豪）、階級至上（萌新要舔dalao幾把）、掛羊賣狗（你不懂我們二次元，你是圈外大沙比，來舔我高貴腳趾）。

在老家待了一年，黃世康還是決定追尋自己的夢想，他以近乎決裂的姿態孤身返回北京，先是在工地做刷牆小工，然後又進東來順做服務員，業餘時間就小心翼翼地自學表演、服裝和道具製作。

「邪皇傲天」出名以後，有次參加大賽在電視上露了個臉，有其他服務員看到，還特意找他說，你看，那人像不像你。黃世康微笑不語，沒有解釋。

回北京的第一年，黃世康大大小小參加了200場cosplay比賽，有的只需要在網上提交照片，有的是必須在線下表演。2014年，黃世康參加北京的一個漫展，幾乎是挨個在每個展台都cosplay了一遍，他要「抓住一切露臉的機會」。

次元壁的泡沫

「二次元是一個以愛好聚集的圈子，是一個為了愛好拼搏的過程。」秉持著這個理念，黃世康從東來順辭職，進入了小旭音樂，開始將二次元作為職業，完成了從coser到策劃人的轉變。在此期間，他積累了大量人脈，也因為「直言不諱」的性格和管理層數次發生矛盾，以至於2015年末不得不選擇出走。

隨後，19歲的黃世康與人合夥在北京開了一家公司。應該說，黃世康創業的時間點選的很好，正趕上「二次元」概念一夜爆紅，資本裹狹之下，不少商家喊出要「打破次元壁」，讓二次元進軍主流文化。

春節過後，直播業也呈現出爆發態勢，二次元進軍直播成了順手推舟的事情。黃世康憑藉自己在圈子裡的人脈，迅速簽下200多名二次元方向的藝人，五五分成，入駐各大直播平台，形勢一片大好。等到公司成立的第三個月，月流水就突破了200萬元。這個成績成功征服了親友，父母認可了黃世康的夢想。

但隨著手上的錢越來越多，黃世康不覺就膨脹起來，花錢也越來越大手大腳，他租了一棟300平米的別墅，還豪擲近20萬元用於局部裝修。

結果，打破次元壁的泡沫很快就破滅了，冒然扎進直播業的主播們也遭遇人氣下滑的打擊，很多藝人索性退出了直播，黃世康的公司難以為繼。「虛榮心連著自信心一下子就都沒了。」

黃世康事後反思，失敗的原因是，2016年整個行業變得浮躁，都是以二次元為噱頭，沒有沉下心來在內容上精耕細作。打開直播平台的二次元專區，大部分是雙馬尾齊劉海的妹子在聊天或者唱歌，還有一些帶著假髮或者穿著日本高中生制服的女主播在直播間里聊天，從直播內容上來說，與三次元（現實世界）主播差別不大。「靠刷禮物賺錢，但內容跟不上，後果就是衰敗得很快。」

他進一步將「二次元」變質的原因歸咎於部分無良商家的歪心思，有的商家為了宣傳效果，用一些外圍模特代替了專業coser，等到這些人出了醜聞，二次元就只能背鍋。「太注重眼前利潤，輕視了二次元作為一個文化產業的發展前景。」

黃世康至今想起此前的工作經歷還頗為不爽，「我一個人身兼數職，干那麼多活，才給我開5000元的工資，然後給三次元的那幫人一兩萬，這不是態度，這是歧視。」

來自二次元的堅持

得到慘痛的教訓後，黃世康得以重新審視自己，以及鍾愛的二次元內核。2016年末，他決定回歸當年成為coser的初衷，「讓別人了解真正的二次元是什麼。」

2017年，黃世康又獨自創辦了北京鶴舞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前期主打原創二次母音樂，前陣子剛為現象級手游《陰陽師》拍攝了真人MV，在B站的播放量高達近40萬。

黃世康新簽了30多個二次元藝人和編劇，也在和熊貓、鬥魚等直播平台談合作，但和上次創業不同的是，他不再把直播作為公司重點，僅定位於前期賺錢的方式。

在直播內容上，黃世康都會親自參與策劃，給每位主播定位，「你要找到她們跟二次元契合的點，或者遊戲解說，或者聲優，或者古風歌曲，不能哪塊火就做哪塊，二次元有很多很有趣的內容，別弄成純粹的噱頭。」

他對公司的長期計劃是「真人IP養成」，會請編劇為自己的藝人量身撰寫小說等作品，也會接一些有分量的比賽和商演。

二次元受眾由於年齡段普遍偏低，以13-20歲為主，容易盲目崇拜偶像，把coser捧成「大大」、「巨巨」。有意思的是，這些coser自身年齡也不大，被捧之後就開始膨脹，擺架子，嚷嚷著去「破壁」，想當電影電視的主角。

黃世康認為這是行業浮躁的表現，「沒有經過專業訓練，演出來的東西是很尷尬的」，所以在鶴舞文化有一個明文規定，無論名氣多大的角，要接影視劇，都必須從跑龍套開始干起。

黃世康畢竟還年輕，有次見投資人，穿著一身漢服就去了，給他牽線的人對此頗為不滿。黃世康趕緊道歉。

最尷尬的是，由於外界對於二次元缺少相應的認知，以至於他得不停向人解釋：二次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coser不就是網紅嗎？

「如果一個人連穿自己國家的傳統服飾都要被指指點點，那的確應該是一個很尷尬的事情。」說完這話，黃世康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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