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瑜:書巿沒落的時代,書展至少堅持捍衛著書本
文 |張家瑜
香港書展由1990年開始,每年的7月下旬,在灣仔的會展中心,共有37個國家和地區,670個參展商參與,去年去書展的人數已破百萬,每年飛過來參加講座的各國與各地作家,加來幾近千人,香港書展是香港貿易發展局引以為傲的項目,但有人問,書展到底有沒有增長讀書的風氣?有沒有推動香港人對書本及作家的認識?它一個商業活動,還是文化活動?
故,每每有人說他都不去書展,因為那是為媽媽們帶小孩買打折教科書、學習書的地方。那是靚模是明星是言情小說家打書的地方。那根本不是真正讀書人去參與的活動。
但由另一個角度看,什麼樣的活動才是讀書人願意接近的?才是純粹的閱讀場地?恐怕還是各有各的定義。香港沒有文化潔癖,它的包容多元一早就在飲食、街道展現,我們可以在書展看到大排長龍,那些迷哥迷妹對著偶像大叫我愛你的景況;也另有一批粉絲在演講廳聽一場金宇澄、朱天心、董啟章他們娓娓道著書寫的懊惱、小說的寫實與虛幻。大眾與少數可以各居所好,在那裡,明星可以是電視台電影界的偶像,也可以是孤獨寫作的文學高手。
像你在每一年的書展,都會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黑衣布包,那是《亞洲周刊》的江迅,他們承辦中港台的文學講座。他帶著一群工讀生,領著文青們心中那些標竿著近代華文文學的代表人物,匆匆的來來去去。那些文學的書寫、戲劇的表現、那些朗誦,詩、小說,所有的作品再次在這個熱鬧的會場的一角,顯示文學的力量。
在會展往外望,那海旁的海面有海鷗與船隻,街道上疾駛的車輛,那些你喜歡的不喜歡的作家,他們在短短七天里,聚集在這裡,我們也是追星族,不過是文學領域罷了。我們覺得奇妙而幸運,之前在作品裡和作者相遇,現在在一個演講廳里和作者相見。
我記得幾年前朱天文來港,帶著她到廣東道一號的AQUA,高層的景觀將香港的城巿風貌一覽無遺。她靜靜吃著午餐,讚美一句,我們站在高樓的帷幕玻璃窗里看著高低起伏的高樓和海景,香港的故事和她荒人手記里那住花草如女巫般的城巿女人,似乎在她的眼睛裡,聯結如兩個星球的叩問,文學的無邊界,在香港開花。
又或,和朱天心、唐諾兩夫妻到北角尋一個小書店,我們沿著狹小的樓梯走下去,那裡養了十幾隻貓,那二手書店的女主人守著書店守著貓,朱天心是愛貓的人,和老闆聊的開心,一群貓兒或在貓架、書架穿越,屬於書,也屬於貓的空間。這些作者,來到香港,於是有了他們的香港記憶。
又有一年,在天后接王安憶,那個身型與氣質,是我附加於她所有小說、散文里的她,是她的回憶中有陳映真、有上海的窄巷、有一段背叛的愛情的小說家的她。
我們走了一段路,維多利亞公園在對面,香港在7月,好像多了一點什麼,那是除了書展里多的可以壓死人的厚薄不一的書籍之外,所有可以慰藉我們靈魂、可以舒暢我們的苦悶,可以稍稍背離我們無聊無知的人生的那些作家,他們身影在香港,他們有的寡言不擅言詞,有的雄辯暢所欲言。
他們創作他們的小說詩歌散文,應該已經完成任務,退到幕後,但是書展請他們來,他們和他們的書,又在一起,是天空和雲彩的構圖,是天空和星月的合鳴。
香港書展若只賣書,也沒什麼,每個國家或地區都有書展,要有自己的特色,就要以香港為主題。
前幾年書展以香港年度作家為專題,將劉以鬯、陳冠中、董啟章、李歐梵等,在展覽廳介紹他們的作品與手稿。直到去年,改辦年度主題,不再以單一作家介紹,去年的武俠文學,介紹了八個不同年代的武俠作家,金庸、梁羽生、古龍、倪匡、溫瑞安、還有今年才離世的黃易……武俠小說在香港全盛時期亦是香港報業的全盛時期,五六十年代,那時的報紙連載,人人追捧,武俠小說亦因金庸、古龍、倪匡等人令香港在華文武俠有了一席之地。
今年則以旅遊為主題,對於香港這樣地狹人稠的彈丸之地,旅遊是生活中抒解移情的活動,聽到旅遊,不由分說讚歎羨慕,主辦單位深了潮流,介紹的九位「旅遊作家」,包括也斯、西西,李樂詩等,有純文學的描述,也有實用或信息的補充,一網打盡。
其實香港書展的講座有七大項,除了「名作家講座系列」,那個文青們必攻的場地外,還有「英語閱讀與創作講座」、「世界視窗講座」「寫意生活講座」、「本地文化歷史講」、「心靈勵志講座」、「兒童及文化閱讀講座」。香港既為國際金融城巿,將精準有效率的精神放在香港書展,成了一個香港標誌。由高到低,由深到淺,每個人都可以找到所愛所需,書展將港式特色,發揮無餘。
香港今年還有五個小型出版單位,之前在台北創立組成52Hz出版聯盟,在書展期間,組了一個叫出版前沿共同體的組織,希望在眾多攤位之中,以少眾的讀者為主,冀望在主流大型出版地圖外,有一席之位。
我記得前幾年還在台北出版社工作,每年的香港書展,出版社有攤位,在前一天晚上,書由台北運過來,我們在第二天開展前,做最後衝刺,那是百廢待舉的晚上,每個攤位忙著把一箱箱的書開箱、分類,工讀生工作人員一次幾本放到架上,那是勞力活,思想可以輕盈可以沉重,但書本就是沉重,那只有不停搬運到深夜、腰酸背痛的人才明白。當大家分工將海報掛上、書本排列,收款機放上,已經是半夜,隔壁同行出版社不時來幾句:「累啊!今年不知賣的好不好?」「你喝不喝東西,我下去買……」
大夥相濡以沬,都是熟人,從台北漂洋過海到香港,每年一度,熟門熟路,這些出版社加上香港及各路來參展的近七百個攤位的成員,在這一晚匆匆架設了一個圖書的王國,然後在七日的洶湧人潮往來之中,有的高聲叫賣,有的靜靜在攤位里守著,就如有人笑言,香港人一年不買書,都在香港書展買齊了。
那爆發力的確驚人,香港不興網購圖書,而一年一度的書展,至少讓香港人覺得,該去一趟,看看書,聽聽演講,雖然未必會在一時半刻就有了書香氣,可在書巿沒落的時代,書展至少堅持捍衛著書本,那每個攤位的書都是見證,書還在流通,有人買,有人想讀。
七天之後,那晚上,大夥又忙著裝箱搬運,各自回到該回的地方,隱藏在書展後的出版商、策劃人員、工讀生、記者、演講人,甚至角落的小吃攤位,維持秩序的警衛,年復一年,是過客,也是歸人,只要香港書展還辦下去,他們會繼續出現。
大夥互相打個招呼:「哦,你也在這裡。」
【作者簡介】
張家瑜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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