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農民工是如何做上包工頭，最終成為企業家的？

授權 冰川思享庫

文程士強

包工頭以聯合化的家庭共同體整體外出，在創業的過程中既獨立又合作，既分化又聚合，形成一種「分」而不「離」、「合」而不「統」的聯合外出家庭。

包工頭及包工制度，在城鄉流動中，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

包工頭是相當一部分農民工日常工作生活的組織者，也是城市化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中介力量，是他們將農村的勞動力和城市的工作崗位連接起來。更重要的是，包工頭並不是簡單的「打工者」，他們的經營活動中包括了普通農民工較少涉及的市場開拓。

本文旨在探討包工頭家庭作為一個經濟單位，具體如何運作，及其在城鄉流動中，如何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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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工頭家庭

張占軍今年43歲，在家排行老大，來自河北省Y縣，現居住在北京市海淀區D鎮某外來人口聚居區。1996年10月份，張占軍來到北京跟著別人做家庭裝修。1997年，張占軍開始創業，自己做起了包工頭，帶著一幫工人搞家庭裝修。

張占軍的妻子郭明霞在北京金五星市場租攤位賣服裝和小禮品。他的四弟張占征、二弟張占華也先後隨他進京打工。兄弟三人各自的核心家庭之間既獨立又合作、既分化又聚合，形成一種特定的家庭共同體，這就是本文所指的包工頭家庭。

除了做裝修，張占軍還承包過一家移動信號設備公司的施工工程，後來在北京的郊區租地建房出租，並以此發家，完成了從農民工到小包工頭、再到有一定實力的經營者的轉變。

他的兩個弟弟在2006之後也先後開始創業，2006年張占征自己干起了裝修，2008年張占華從張占軍那裡接手了移動信號設備安裝的工作。之後三兄弟基本是各干各的，但在經營活動和日常生活中也存在著比較密切的聯繫和互助。

在這個家庭共同體中，老大張占軍的經濟實力最強，經歷最豐富，人也有威信。雖然把研究對象稱為「包工頭家庭」，但張占軍一家的家庭經營具有明顯的多元化特點。

對於這個包工頭家庭來說，家庭既是一個情感共同體，又是一個經濟組織和外出單位。張占軍一直以「家本位」的態度來看待妻子在金五星市場的經營：雖然一開始不賺錢，但是可以先讓郭明霞過來有個事做，「這就有個家了」。

按照韋伯的觀點，隨著理性化的進程，企業經營將脫離家庭共同體。他認為，原先家庭成員零用錢與商業組織融為一體的情況將演變為一種分離出來的、在一個「企業」內部從事的「職業」，使原有的家庭、工場和賬房的三位一體瓦解了，其中決定性的因素是家庭與企業在「簿記」上和法律上的分開。

但是，張占軍一家城鄉流動的過程中並沒有發生韋伯所說的家庭與經營的分離。經營活動與家庭消費之間、家庭內部的不同經營領域之間，均沒有明確的資金和財務分割，所有的投資與消費、盈利與虧損最終都統一於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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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家庭之間的產業轉移與互助合作

包工頭家庭是一個經濟共同體和外出單位，但這並不代表它的結構在城鄉流動的過程中會一直保持穩定。從2006年開始，張占軍的兩個弟弟先後創業做起了包工頭，開始有了各自的事業。張家的經營領域進一步擴展，其家庭結構也開始分化。

各自創業可以避免因意見分歧而產生衝突外，相互分化也許還可以整合更多的資源。分開各自獨立干可以開拓更多的領域，也可以和家庭外具有不同優勢的人合作，進而可以汲取和撬動更多的資源。

獨立並不是孤立，分化不意味著分裂，張家在多元化經營的過程中仍然是一個內部密切聯繫的有機體。血緣和親情的紐帶作用仍然比較強大，他們在經營和生活上還存在很密切的聯繫和互助。

除了這種日常性的經營互助外，他們日後在租地建房領域中還進行了更緊密的合作。張占軍在租地建房中獲得的高收益，對他的兩個弟弟產生了很強的示範效應，經過創業兩三年，積累了一定的資金後，他們也先後開始進入這一領域。

同租地建房中的高收益並存的是更大的資金壓力和風險，因此，在投資、選址、建設等方面，張家三兄弟進行了比較密切的合作，表明分化後的家庭共同體在需要時仍存在重新整合的傾向與能力。

在城鄉流動的過程中，張占軍一家的家庭結構發生了相應的變遷。在創業前期，家庭的一體化程度比較高，家庭內部的緊密聯結有助於渡過艱難的「適應期」，在經濟上也具有一定的優勢。但是，這種內聚性卻阻礙了對更多經濟資源的開發和利用。

家庭結構發生了分化後，形成了「多元經營格局」，但其內部根據不同需要還是存在不同程度的合作，整個家庭所能汲取和整合起來的資源也大大增加了。

浙商群體中有很多兄弟創業的案例

從張占軍、張占征和張占華三兄弟先後創業的經歷看，他們之間的產業轉移類似於東亞各國經濟發展中的「雁陣模式」。這種「雁陣模式」，使得他們之間可以進行直接或間接的互助，獨立而不孤立，在擁有多種汲取資源的渠道的同時，保持協同和資源整合的能力。

在「雁陣模式」中形成的家庭經濟共同體，不同於家庭工廠和家族企業：家庭工廠由核心家庭獨立經營，並將跨家庭的親屬關係排除在經營協作之外，家族企業則是多個家庭共同參與同一個企業的內部經營，本文的家庭共同體既不排斥跨家庭的親屬合作，又不是一個完全一體化的經營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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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外出家庭

包工頭家庭通過分化與整合的過程創造了一種全新的經濟組織。

首先，按照家庭結構現代化的理論，各種大家庭的分化和核心化是社會變遷的趨勢，城鄉流動則更會加速大家庭的分解。但是，張占軍一家在城鄉流動時，加強了網路家庭的內聚力，之間既有密切合作，又保持基本的獨立性，其內部關係也沒有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變得功利化、理性化。

張家的家庭共同體內部聯繫更加緊密和富有彈性，從而形成一種全新的家庭經濟共同體。更重要的是，這一家庭共同體的獨特之處不在於核心家庭之間存在著相互關係，而在於這種關係的動態性——它會因不同情境而進行分化或聚合。

電視劇《成家立業》中的三兄弟一起創業（圖片與內容無關）

其次，從大的家庭共同體的角度來說，張家內部的各個核心家庭儘管存在密切的經濟聯繫，但它們的經營是基本獨立的。從核心家庭本身來說，儘管它是一個統一的資金庫和收支核算單位，但其成員的經濟活動主要通過與家庭之外的人的合作來進行。

這種情況與家庭工廠中「家庭和生產的高度同構」形成鮮明對照。張家以聯合化的家庭共同體整體外出，在城鄉流動的過程中既獨立又合作、既分化又聚合，形成一種「分」而不「離」、「合」而不「統」的家庭經濟組織，我們將這種流動人口家庭稱為聯合外出型家庭。

聯合外出家庭是一個完整的共同體，其成員中先外出者是作為這個整體的一部分而外出的，他是整個家庭共同體外出的一個步驟，這裡的外出是一個以聯合家庭整體為單位的外出。

而聯合家庭的成員先後進城之後，他們也作為一個整體生活在城市中，形成的是一個分工協作的共同體，而不僅僅是一個網路，所以聯合外出家庭在城市中聯繫的密切程度要大於「移民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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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包工頭以聯合化的家庭共同體整體外出，在創業的過程中既獨立又合作，既分化又聚合，形成一種「分」而不「離」、「合」而不「統」的聯合外出家庭。

聯合外出家庭這種家庭經濟組織具有明顯的動態性、多元性和權變性，它同人們所熟知的家庭類型及經濟組織類型存在較大差異。

作為一種家庭形態，它既不同於傳統的大家庭，也不同於現代意義上的核心家庭；作為一種經濟組織形態，它承擔經濟功能的方式既不同於富有傳統色彩的家庭工廠、家族企業，更不同於正規化程度較高的現代企業組織；在流動人口家庭類型中，這一家庭的結構形態及其所體現的家庭和經濟的結合方式均不同於以往研究中所提到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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