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古印第安卡霍基亞文明為何神秘消失？

伊利諾斯州的東聖路易斯——這座寬闊的城市如今座落在一個衰敗工業區的高速公路邊上。一個世紀以前，這座城市對附近的牧場主來說是一個臭名昭著的限入區。但在一千年以前，這個密西西比河上的戰略要地曾經是一個富裕的北美原住民聚集區，擁有著墨西哥以北最大的人口規模以及紀念性的古建築群。

在那個年代，成百上千座完好的長方形茅草屋整齊的排列在這一帶。茅草屋被成打的巨型土丘墩的陰影所覆蓋，四周是廣闊的儀式廣場。在這片區域的東面是另一處聚集了大量人口和土墳工事的聚落，被今天的考古學家稱為「卡霍基亞（Cahokia）」的地方。而從這裡往西穿過寬闊的密西西比河，也座落著另一處大型聚落，也就是今天的聖路易斯市區。

卡霍基亞是前哥倫布時期里奧·格蘭德河以北地區唯一一座城市，曾經吸引著來自幾百公里以外的移民來此定居、工作並參與此地的宗教儀式。即使是按同時代的歐洲或者梅索亞美利加文明（指墨西哥的阿茲特克、瑪雅等文明）的標準，它也足夠資格被稱為一座巨城。

如今，一些新的發掘工作正在進一步揭示這個巨大複雜的古代都會區。「這是一個關於城市擴張的早期範例。」來自伊利諾斯州的考古學家帕特里克·多斯特(Patrick Durst) 如是說。當時他正帶領著一支50多人的考古小組，在秋天的艷陽下繁忙於聖路易斯市的發掘現場，不厭其煩地對各種考古發現進行發掘、繪圖及比對。他們的任務非常緊急，因為這附近很快就會為了新建一座跨越密西西比河的高速公路橋而遭到破壞。

考古學家們原先認為，聖路易斯這個19世紀的工業城市已經抹去了這附近所有可以回溯到1000年前的考古遺物。但那個個投入了250萬美元的發掘工程無疑給參加的研究者回饋了巨大的驚喜。他們對座落於這個城市以東約10公里的巨大都市卡霍基亞已經毫不陌生，但卻沒有想到在這座古代都市的西面也能發現大型古聚落的證據。

現在多斯特的考古小組不僅僅發現了位於這一帶的古建築遺迹，還挖掘出大量陶器以及各種由銅、鉛或玄武岩製成的奇異物品。這些物品的原材料有可能來自更遙遠的地方，暗示著這個古聚落的原住民所擁有的財富水平。「很明顯，我們完全被這個巨大的成果給嚇到了。」來自華盛頓大學的考古學家約翰·凱利（John Kelly）說道。這位考古學家曾經在卡霍基亞的考古工作了超過了40年，但並未參與這次在聖路易斯的發掘。

與其他城市的形成不同，聖路易斯市的發掘工作揭示了卡霍基亞聚落很可能只是一座規模更為龐大的都會區的其中一部分。來自伊利諾斯州立大學的托馬斯·埃莫森（Thomas Emerson）說道，「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都會區，有可能聚集了高達5萬的土著人口，而你甚至要用一天時間，步行或者劃著獨木舟來穿過整片都會區。」

▲ 卡霍基亞城邦的集市

這片都會區的影響範圍可以擴張到幾百公里以外。甚至有其他研究者已經在往北的威斯康辛州境內發現了明顯由來自卡霍基亞的原住民建立的遺址。

這片都會區的社會組織性質，以及它為何會在14世紀左右突然解體消亡的原因至今仍然被熱烈爭議著。科學家們開始重新考量古密西西比文明這些古墳建造者的社會，他們的起源甚至可能早於中美洲的梅索亞美利加文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識到，北美大陸東部的文明社會之複雜和細緻程度遠遠超過我們之前的想像，」來自華盛頓大學的考古學者Tristram R. Kidder說道，「這是一個不同的思路。」

這個新思路的核心在卡霍基亞，一個座落於富饒的美國之底（American Bottom）泛洪平原，大約位於密西西比河的源頭及出海口三角洲的中點的古城。在19世紀，這片肥沃的土地吸引了大量白人移民。他們把大批古土丘當做是自然形成的，或者是維京人甚至是消失的以色列人的產物，並將這些土丘填平。在1950年代，還有專家認為這些土丘是瑪雅人而非北美原住民建造的，但無論如何，這些土丘的價值被忽視，並且大部分遭到了破壞。

到了1860年，19座土丘在聖路易斯市被發現，而在位於密西西比河另一邊的東聖路易斯市，有雙倍於這個數量的土丘因為工業城市的興建而被夷為平地。在更東面的卡霍基亞，有超過100座的土丘組成了一片超過7平方公里的儀式中心區域。多虧卡霍基亞遺址的偏僻位置，才使得這些土丘堆倖存下來，避免遭受聖路易斯市的土丘一樣的命運。

在這些聚落中最大的一座土丘是蒙克斯遺址（Monks Mound），得名於19世紀在這附近修建修道院的天主教特拉普派。蒙克斯遺址位於四個儀式廣場的中心，四周被大量附屬的古丘群所環繞。這個巨大遺物的地基幾乎與埃及的吉薩金字塔相當，周長要大於中美洲特奧蒂華坎文明的太陽金字塔。蒙克斯遺址 僅僅由土建造而成，高度大約有30米，頂部形成了一片長30米寬15米的矩形區域，而這其中或許隱含了許多故事。

「如果你是在瑪雅低地發現了這麼一座如卡霍基亞一般的聚落群，那麼毫無疑問這是一座城市，」來自楊百翰大學的梅索亞美利加研究專家約翰·克拉克（John Clark）說道，「它將成為梅索亞美利加文明的前十大城市之一。」

▲ 密西西比城邦的土丘建造者

▲ 卡霍基亞城邦的復原圖，可以看見大型的土丘結構、整齊排列的房屋、玉米田、儀式廣場，還有進行昌基 比賽的球場，規模可能是墨西哥以北的美洲唯一稱得上是大城市的聚落

古密西西比河的土著民曾經聚集在這個儀式中心舉行重要的祭祀儀式。通常在一場持續數周的盛宴之後，參與者將遺留下數量令人吃驚的遺物。從卡霍基亞遺址里曾出土過大量禽類的骨骼、破碎的餐具，伴隨著已風化成化石的鮮肉，當然還有大量蟲子和螻蟻。「準確地說，如果你在那個時代將大量食物放進卡霍基亞的某個地洞里，今天就會是這個景象。」來自伊利諾斯大學的蒂莫西·保科塔（Timothy Pauketat）說道。

同時出土的南瓜以及其他一些秋季收穫的作物遺物顯示，這種盛宴可能是秋季的慶典。但鑒於傳統觀點認為，卡霍基亞缺乏充分的貿易、人力分工以及明顯的階級劃分，並且缺乏必要的文字記載以及墓葬證據。多數研究學者認為這樣的盛宴不過是經過事先謀劃好的臨時性季節慶典，而非永久的都市區。

▲ 卡霍基亞的祭司在主持祭祀儀式

但是後來，大量在聖路易斯市和卡霍基亞的發掘工作表明，這個區域的聚落形成不僅僅只是一個臨時現象。從聚落的規模上看，這更有可能是一個永久性的定居行為。一份考古發掘論文中描述了關於從卡霍基亞的某個小土墳中出土的八塊銅板。論文得出的結論是從卡霍基亞出土的銅板工藝品是經過反覆加熱軟化處理後再錘打併分割而成的。在這些銅板的附近還出土了許多應是戰士或獵人慶典用的酒杯，暗示著這片區域在那個時代很有可能是個原住民的金屬工坊或酒吧。

▲ 密西西比人的制陶工坊復原圖

根據碳同位素檢測結果顯示，卡霍基亞的聚落現象大約出現在公元11世紀左右。在這個時代美國之底平原開始吸納來自四面八方的大量移民。那些整齊排列著的土丘群強化了季節性慶典的概念，並成為這些聚落行為的關鍵。其中一些土墳的位置恰好落在夏至日黎明時分太陽出現的位置，而另一些則朝向秋分/春分日時太陽出現的位置。研究者們推測，一些發生在當時的天文奇觀，比如公元989年的哈雷彗星經過，以及1006年的超新星爆炸現象，或許觸動了當時在這附近生活的北美原住民文化進行宗教和政治中心遷徙的熱情，目的只是為了「離天空更近一些。」

為了尋找這種說法的線索，來自密歇根大學的安娜·阿波爾（Ann Arbor）在卡霍基亞以南64公里的密西西比河岸處發現了面積達8.2公頃的人類活動遺迹。根據碳同位素檢測，這個遺迹的年代大約在公元1000至1050年之間，而在這之後，這處遺迹被徹底廢棄。在這短短的大約50年時間裡，這處遺迹充分展現了古密西西比文明的複雜性。不像一般只是搭建有幾處棚屋的原始村落，曾居住在這處遺迹的大約100-200名住民建造了大型廣場以及3座土丘建築。

他們還建了40多座平房，而其中一些甚至帶有庭院。儘管如此，這個遺址的住民還是在不到兩代人的時間裡就拋棄了這裡。據研究者推測，他們很有可能是繼續北遷，並最終加入到卡霍基亞的古都會區中去了。

現在研究者們開始不得不推翻過去對於卡霍基亞的一些舊有觀點，譬如「這些由多達600萬籃的泥土堆砌而成的大型土丘群建築需要幾代人的工程才能完成」。在2007年的一次發掘工作中，來自印第安納大學的考古學家蒂莫西·斯奇林（Timothy Schilling）聲稱，在發掘中並未發現任何可以證明這是一項長期的建築工程的證據。基於碳同位素檢測，他認為這些土丘的建築工程的持續時間不會超過20年，甚至有可能在兩年半的時間內就完成，這些工程的時間大約在公元1100年左右。「這暗示著這個區域居住著遠遠超過我們想像的龐大人口，至少是臨時性的，」他補充道，「大量的人口從美國之底向此處遷徙而來。」

研究者將發生在美國之底s及附近地區的這種短期內人口聚集，以及大量紀念性建築物修建的現象稱為「大爆炸（Big Bang）」。這類似一種磁力現象。截至公元1050年，新的移民群體也從北美大陸中西部遷徙至此，並接納了卡霍基亞的陶器及其他產物。到了12世紀，這個都會區已經成為一到兩萬原住民的家，而這個規模在墨西哥以北的北美大陸直到18世紀才被超過。但這個人口規模僅僅是基於估計，並未得到確鑿的發掘證據支持。

大量新近的發掘，包括各種搶救性及學術性工程則提供了諸多新的數據。在東聖路易斯市，搶救性的發掘工作正在檢測一處大約60公頃的，即將可能被公共工程所破壞的考古現場。目前這個遺迹只有一部分被挖掘出土，絕大部分的發現已經被送去分析並公布。研究者目前已經發現了多達500座的由木頭與茅草建成的矩形棚屋，同時出土的還有各種煙斗石、紅色的玉石首飾以及其他一些顯示這裡曾經是一座加工奢侈品之工坊的證據。

▲ 密西西比風格的陶器

▲ 密西西比城邦的銅製耳飾

▲ 城邦的祭典用燧石刀

▲ 斯派洛（Spiro）城邦的銅製手斧

▲ 精美的貝克雕刻工藝品

埃莫森和他的同事得出結論，卡霍基亞文明可能只是一個巨大而複雜的，分布在長達13公里的密西西比河兩岸的都會區中的極東部分。「曾經有種誤解認為卡霍基亞以及聖路易斯遺迹是獨立分離的兩部分古聚落。」埃莫森如是說。約瑟夫·加洛伊（Joseph Galloy）, 伊利諾斯州的搶救性考古發掘工程總負責人則稱卡霍基亞「是一個真正的都市區現象。」斯奇林補充道，研究結果暗示整個美國之底地區可能包含了多達75000的人口。

由於介於東聖路易斯以及卡霍基亞之間的大量遺迹尚未被發掘，或者已經被現代人類的公共工程所毀壞。一些考古學家，譬如凱利並未找到確實的證據證明這個地區存在一個統一的持續性的大型都會區。但毫無爭議的是，這個區域曾經聚集過大量的人口。大卡霍基亞的人口密度或許不如歐洲及瑪雅城鎮，它的形態更類似於近現代的美國城市，在向鄉村地區擴張的同時將舊有的遺迹一併消除。

究竟是什麼原因吸引了大量人口遷徙至這一地區？目前仍然不清楚具體原因。這座古代都會區似乎並非是建立在跨境貿易的基礎上，但考古學家在最近的工作中又有了許多關於本地曾經存在一個貿易網路的新發現。奧扎卡（Ozark）山區，距離古都會區以西大約幾百公里，按埃莫森的描述，「就像是卡霍基亞的沃爾瑪超市，」供應著銅、赤鐵礦以及玄武岩等這個都會區所稀缺的資源。研究人員還在蒙克斯遺址中發現了由大白鯊的利齒製成的武器，而很明顯這個原材料應該來自於遙遠的大西洋東岸。

最富有戲劇性的發現是來自以北五百多公里遠的威斯康辛州的一堆玄武岩石條，以及一堆未完成的玄武岩材質的耳飾。而在今密爾沃基市的西面80公里處，又有這種來自卡霍基亞的耳飾成品出土。可以想見這裡確實曾經存在過一個龐大的貿易網路，卡霍基亞的工匠從遠處採購原材料，加工成各種成品以後，再出口到其他地區。

▲ 密西西比文化的貿易範圍非常廣泛，原材料可從北美大陸不同的地方進口，貿易對手包括五大湖地區的阿爾岡琴系部落，西面科羅拉多高原的古普韋布洛人，東南面墨西哥灣和大西洋的沿岸部族

在卡霍基亞以北的600多公里處，又有研究者發現了大約在11世紀形成的300人聚落。而根據考古學家的描述，這個聚落的房屋，以及出土的燧石和各種陶器「完全就是純粹的卡霍基亞風格，」保科塔說道。他們同時還找到了一種特殊風格的閃耀砂石工藝品，被鑲嵌在藍色的煙斗石內，是這個北部地區的特產之一。

▲ 人像煙斗石工藝品

但可惜的是，卡霍基亞文化的廣泛傳播現象並未維持太長的時間，中密西西比河地區的人口規模在公元1100年開始下降。而到了12世紀末，一場大火毀滅了位於東聖路易斯市的部分聚落，隨後就被住民所遺棄。但就在這同時，壯觀的柵欄結構工事開始在卡霍基亞被建造，長度達3公里，將包括蒙克斯遺址以及周邊的儀式廣場在內的200公頃區域包圍在內。其他地區的一些密西西比文明的大型城邦，比如奧克拉荷馬州的斯派洛，密西西比州的納切斯（Natches）以及田納西州的希羅（Shiloh）在這個時期也開始修築防禦工事。然而在一個世紀以後，卡霍基亞自身也遭到了被廢棄的命運，而中密西西比河地區的定居點的人口和規模也在不斷減小，直到歐洲殖民者到來以後。

在這一世紀間，大量的破壞性事件最終導致了這個古代都會區的解體，使卡霍基亞成為傳說。這些可能的事件包括乾旱、洪澇、荒漠化以及意識形態上的危機。保科塔和他的同事在對一棵有上千年歷史的古樹年輪進行研究後發現，在隨後的三個世紀，這個地區曾經遭遇了氣候上的巨大變化。

在第一個世紀，也就是這附近的人口遷徙「大爆炸」時期，氣候整體屬於潮濕階段，但在這之後，乾旱一再發生。第一次乾旱期短暫地發生於1160-1170年間，而第二次則在此一個世紀以後，並可能最終導致了卡霍基亞的大規模消亡。食物和木材上的短缺涵蓋其中，玉米的產量大幅下跌，其他一些本地植物的產量也受到影響。而這些植物被認為是進行卡霍基亞最重要的一種野外遊戲所需要的原材料。

保科塔相信氣候的變化只是導致卡霍基亞消亡的原因之一。在這之後產生的政治矛盾可能才是關鍵，理由是在卡霍基亞以南的一些小的定居點同樣遭受了乾旱的災害，但卻並未如卡霍基亞一樣崩潰消亡。目前關於卡霍基亞古城邦具體的政治形態以及宗教信仰尚有許多猜測，但現代的一些美國印第安人部落的傳統傳說或許可以給研究者們提供一些參考。

在一些部落的宇宙觀中，這個宇宙被分為下、中、上三個世界，分別由黑、白、紅或黃等顏色代表。而在許多密西西比文明的墓葬中，研究者也確實發現不同顏色的泥土或砂石被按順序層疊在一起的現象。紅色在卡霍基亞的宗教儀式中恰恰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許多密西西比文明的文物中，鳥的形象也非常常見，因為神鳥在大多數北美印第安人的傳說中是精神世界的象徵。

▲ 反映了密西西比人宗教觀的銅板雕刻

現在，卡霍基亞周邊新的考古學、環境學以及人種學上的研究正在激勵研究者們進一步顛覆他們對於古代居住在東部與中西部的北美原住民族群之舊有觀念。這些北美原住民是偉大的建築師和工匠，同時也是在廣闊區域間遊歷的朝聖者與貿易商，更是在惡劣的氣候變化下嘗試對環境做出改變的實驗者。他們甚至可能是梅索亞美利加文明的發源者。今天，考古學家們更有自信的認為他們將進一步解開圍繞已久的關於卡霍基亞的許多謎團。正如斯奇林所說，「我們正在一步步地推開這個真相的邊緣。」

本文經指文烽火工作室授權發布。主編原廓，作者唐思 。任何媒體或者公眾號未經書面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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