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走出餐廳，一襲涼意迎面撲來，使阿青的微醺的大腦清醒幾分。今晚本是同學聚會，但阿青身臨其中，如坐針氈，於是酒過三巡後，好容易找了個借口，中途開溜。

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終於放鬆下來，阿青拿出手機，打開「滴滴」……

「喂，阿青！」

阿青回頭，原來是他，阿青笑笑說，「你是今晚的主角，怎麼出來了？」

「什麼主角，那是老同學看得起我，給我面子罷了，呵呵……阿青，我開車來的，在前面，你住哪，我送你」

阿青看著他微紅的雙眼，搖了搖頭，「我已經滴到車了」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他有些為難地看著阿青，又說道「等你上車了，我再進去……老同學好久不見，大家熱情得很……」

阿青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理解！」

阿青回到家，洗漱完，直接躺在床上，心裡悶悶的，有些茫然若迷，有些悵然若失……

高中畢業十年了，很多人讀完大學，選擇回到了自己家鄉江城市，她也一樣。大家零落地分布在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幾年間，除了相熟的幾個同學偶爾間聚聚，便無交集。

這次的聚會，卻是因為他，回來了。這些年，有人風生水起，有人小有成就，有人成家立業，有人杳無音信……而他，已經是XX片區，小有名氣的律師了，經常能在XX法制頻道，看到他應邀為座上賓的身影。

阿青回想起十年前那場畢業聚會，大家一起哭、笑、鬧，一起回憶三年美好的點滴，而這一次，同學們的話語間，都在明裡暗裡打探著他人的工作、地位、收入，暗自權衡著這一人脈是否有用……

想得太多，阿青睡得並不好，輾轉反側，夢魘纏身，加上嗓子痛得緊，應該是感冒了，天快亮的時候，又被接連的雷聲驚醒。她起床拉開窗帘，沒有看見閃電，只有隱隱的雷聲和呼呼的風聲，窗前的一排白蘭花樹被風吹得彎了腰，一片片白蘭花瓣被卷落得四處飄零……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到了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她和他還有小A、小B四人，一起在學校湖邊的柳樹下，草坪上，席地而坐，喝著小A從老家帶來的黃酒，談天說地，一場突如其來的細雨，也絲毫未打斷他們的興緻，他們甚至在湖邊高聲背誦著席慕蓉的詩——

「請不要相信我的美麗

也不要相信我的愛情

在塗滿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顆戲子的心

所以　請千萬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當真

也別隨著我的表演心碎

親愛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個戲子

永遠在別人的故事裡

流著自己的淚」

阿青眼睛有些澀，暗自嘆息一聲，可能是老了，總懷念青蔥歲月吧，她心裡想道。過去的，總歸是過去，那時的他們，還在象牙塔里，有著「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書生意氣，而現在，在社會的熔爐里大浪淘沙，早已變得人情練達……

阿青捧了杯白開水，窩在沙發上，想起了他，未見面前，她總以為自己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見了面之後，她才發現，不一樣了，他在同學們的輪番敬酒下，應對從容，而她，卻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只能在角落裡，尷尬地坐著，想說的話，也不必說了。

雨，終究沒有下下來，太陽透過窗戶，撒在了沙發上，將阿青包裹其中。阿青放下水杯，將放沙發邊小几上的《詞譜》，所有翻到《解佩令》，心有所感，便按律填了起來：

《解佩令》

「夏雷隱隱，催人夢醒。憑窗看，狼藉糝徑。雨未成雨，風欺得、花離枝凈。遣情傷、非干身病。

昔芳草宴，柳風杏雨，透輕杉、恣意酩酊。今日哪堪，各天涯、營營難省。縱相逢、不復舊境。」

阿青將寫好的詞編輯好，發到朋友圈，並特地屏蔽了「高中同學組」……

日子一天天的過著，忙碌而充實的工作很快衝散了阿青的那些傷春悲秋的小情緒。然而，在一個月後的一天，阿青的微信上接到一條消息，他發來的，要約她吃個飯。阿青有些遲疑，按照他倆舊日的交情，本不該拒絕，但是現在的他與她來說，和陌生人間多不了什麼東西。阿青遲疑了，一整天，也沒回信，她鬆了口氣，覺得自己不回復，便代表最好的拒絕。

然而，沒想到的是，當她下班回到租住的小區門口時，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他正提著一個大保溫飯盒，笑意盈盈地向她走來。

「阿青，你回來了！」

「嗯……」

「我媽說你住這個小區。」

「你媽？」

「是，她還煲了你最愛的沙參雞湯讓我帶來。」

……

阿青的腦子亂成一團漿糊，看著這個男人有條不紊在她的廚房裡擺弄著鍋碗瓢盆，她覺得剛才好像做夢一樣，甚至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帶著他回了她住的地方……

在阿青完全暈乎的狀態下，他已經用雞湯做好了兩碗挂面，擺在的餐桌上，放好了筷子，示意阿青入座品嘗。

麵條勁道入味，湯汁咸鮮適口，的確很好吃啊，阿青心裡贊道。

「阿青，怎麼樣？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那是阿姨的手藝不錯，好不好！」

「行，你說的都對！」

阿青白了他一眼，不作理會。

吃完面，阿青洗好碗筷，出了廚房，見他在客廳的沙發上講電話，見他神情嚴肅，措辭嚴謹，明白是工作上的事。於是，她默默地坐在旁邊一座沙發，隨意撿起小几上的書，翻看起來。

或許是，白天的工作太累，阿青竟然就這麼睡著了。不知道多久，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天黑了，客廳只開了盞昏暗的小燈，她身上蓋著一張薄毯……她起身環顧了四周，又查看了廚房和衛生間，保溫飯盒消失了，他走了，阿青看了看手機，快十一點了，她心裡有些悶悶的，他走了，生活還得繼續。

阿青躺在放滿水的浴缸里，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突然的來，又為什麼走得悄無聲息，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真的只是老朋友間的敘舊嗎？有沒有別的可能？想到別的可能，她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警告自己，不能胡思亂想，她突然覺得心痛得不能自已，內心深處的某道結痂已久的傷口被撕開……

她和他自幼認識，因為都住在同一棟職工樓里。記憶里，他的媽媽總愛抱著她，親昵地稱呼「小寶貝、小寶貝」，還幫她扎漂亮的小辮子。她父母工作忙，經常很晚回家，他媽媽每天接送他的同時，也帶上她，就這樣，他媽媽騎著鳳凰自行車，前杠載著她，后座坐著他，一晃好多年。後來，兩家都搬離了職工樓，但又在臨近的小區買了房。

如果沒有那件事的發生，或許有些事會不一樣吧……那是大一的下學期，她特地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到他念大學的城市，給他慶祝生日，可他卻在生日宴上，向大家隆重地介紹了他的女朋友，一個有著太陽般璀璨光芒的短髮俏麗女孩。在那晚生日宴結束後，原本應是他送她到火車站乘車，可因為他的女朋友喝得太醉，而不得已，變成她獨自一人去火車站乘車。

意外就發生在，她在路邊等計程車的時候，幾個混混發現了她，直接把她拖進了路邊的綠化帶，在一雙雙臟手在她的身體上游弋的時候，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所幸，被巡邏的協警救下，才避免最糟糕的事發生……她衣衫襤褸地坐在警務室時，瑟瑟發抖，做筆錄的警察讓她打給家長或輔導員接她回家的時候，她唯一想到的只有他，然而，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這件事，是阿青的恥辱，她從未告訴任何人，也是從那之後，他和她已徹底疏離，她已無法計較，是他疏離她，還是她疏離他。這麼多年過去了，她身邊的追求者，都被她淡然拒絕，還好她的父母能扛得住七大姑八大姨們的壓力，還經常寵溺地說，「哪裡有人能配得上我們的青青呢」，久而久之，阿青覺得愛情，並不是必需品，人活著的方式不只是一種，為何一定要談戀愛，一定要結婚生子呢，慢慢地，她被她身邊的人劃為了獨身主義者。

「哐當」的關門聲在寂靜的深夜裡格外清晰，阿青的心提到的嗓子眼，她一面告誡自己保持鎮靜，一面在快速閃現出各種應對措施……

「阿青，你在衛生間嗎？」

原來是他，懸著的心這才放下，阿青長舒了一口氣，應了一聲。

「那你快點出來，我去打包了廖記麻辣燙回來做宵夜！」

聽著門外碗筷與檯面接觸發出的響聲，眼淚順著阿青的臉頰滑了下來，滴入浴缸……

阿青換上睡衣，鏡中的自己，鉛華洗凈，放下挽起的長髮，遮住了半張臉，才走出了浴室……

阿青看了看餐桌上的麻辣燙……

「阿青，快坐下，等你一起吃呀！」他向她招著手。

阿青埋著頭，安靜地吃著麻辣燙，酸辣可口，她知道，按她的口味，裡面加了足量的醋，阿青有一剎那的晃神，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的晚自習後，他總是到學校外打包麻辣燙或燒烤送到她的宿舍樓下的光景……金針菇、藕片、豆芽、海白菜，都是她喜歡的，額，還有鵪鶉蛋！她夾起鵪鶉蛋的手突然頓在半空，天啊，她不清楚自己幹了什麼，她怎麼會那麼順手地把他碗里的鵪鶉蛋夾走了呢！

「你就吃吧，一個鵪鶉蛋又不會長胖，長胖了，我也不嫌棄！瞧你那糾結的樣子！哈哈！」他的笑聲傳進了她的耳朵。

阿青瞪了一眼滿臉笑意的他，恨恨地吃下了那顆鵪鶉蛋……

吃完，收拾好碗筷，阿青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他，又看了看時間，不滿道「十二點過了，你還不走？」

他突然笑嘻嘻地涎皮賴臉地說道：「阿青，剛才的麻辣燙18塊錢哦！」

「什麼？」阿青愣住了，但很快明白過來，他說的是「6塊錢麻辣燙」典故，一時不知道要做何反應，只覺自己雙頰雙耳發燙，只能轉身離去。

他趕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對不起，阿青，我開玩笑的，別生氣！」

阿青想要掙脫他的手，卻不能，他的力氣很大，她急了，「你放開我！」

「這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他無比堅定而又認真地說道。

阿青停止了掙扎，有些懷疑自己剛才聽到的話，定定地看著他，這是多年後，她這麼近距離的看他，他的五官更加深邃，眼角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迹，呵，他和她都不是當年的樣子了……阿青冷靜了下來，卻不知道從何開口，卻發現自己與他四目相對，她收回目光，偏過頭看向一旁，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麼應對如此充滿渴求的灼灼目光……

「阿青，嫁給我吧！」

這句話讓阿青吃驚得再次把目光聚集在他臉上，他的神情嚴肅而又認真，並不像是開玩笑。可阿青覺得莫名其妙，問，「你吃錯藥了？」

「嫁給我，阿青！」

「白斯陽，你發什麼神經！」

「嫁給我，阿青！答應我，我已經訂好戒指了，只是不知道尺寸，我們明天一起去取，答應我！」

阿青心中一團亂麻，理不出頭緒，但感受到了他眼神中的迫切，阿青慢慢冷靜下來，問，「我憑什麼要嫁給你！」

「因為我愛你，你也愛我！」

「你亂說！不可能！」阿青莫名地惱羞成怒，拚命要想掙脫他的手，可是他卻一把將她抱住，死死地將她箍在懷裡。阿青無法擺脫他的桎梏，恨恨地埋頭一口咬在他的心口。

他因疼痛而悶哼一聲，但仍然死死抱住阿青，「我說過，這次我再也不會放手！

……

舊年海棠開滿庭，穿柳屏，驚燕鳴。

芳菲隱隱，韶光淡，攜手石亭。

共倚斜陽，暗瞥對盈盈。

一許心思輕點破，慌低首，弄箏弦，細細聽。

……」

這是阿青，三月份填的詞中的句子，其中的場景是追憶他們相處的日子……

他感覺到懷裡的阿青鬆開了口，也不再掙扎，嘆了一口氣，繼續念道：「今日哪堪，各天涯、營營難省。縱相逢、不復舊境……不復舊境，怎麼會不復舊境了呢，阿青？怎麼會呢？你知道我看到這裡的時候，心有多痛嗎？」

阿青在他懷裡啜泣起來，她明明屏蔽他了，為什麼他還能看得到……

「是我太笨了，我一直以為你是真的喜歡小A，直到今年過年碰到那小子，才知道，你們並未在一起過。接著三月里看到你的詞，我才狂喜著把工作重心轉回江城……」

小A，噢，阿青想起來了，小A是高三來他們班上的復讀生。只因為一次，她把一件帶毛領的衣服送到學校的洗衣房乾洗後，衣服的毛領被烤焦，她找洗衣房理論，卻被洗衣房的大媽強嗆得說不出話，路過的小A適時伸出了援手，對她仗義執言，幫她討回了公道，於是，他倆成為好友。

可是不知為何，班主任找她談話，一口咬定她跟小A在「談朋友」，決不能讓她這個尖子生放任自流，在那個「談朋友」就是大逆不道的高中時代，阿青甚至被請了家長，父母從班主任那知道小A是個要麼翹課，要麼課堂睡覺的學渣後，嚴禁她跟小A來往。阿青自然不能接受父母這種以學習成績來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的行為，仍舊跟小A「交往過密」。後來，同學們盛傳小A在愛情的熏陶下，洗心革面，奮發圖強，最終跟她考入了同一所重點大學的佳話……

「阿青，嫁給我！」

阿青摸著剛被她咬過的地方，有些心疼地問：「痛嗎？」

「你再摸，我可就把持不住了！」

「我說真的！」

「我也說真的！」

阿青怒目圓睜，抬頭看著他，他的目光炙熱而真誠……

「阿青，嫁給我！」

阿青黠爾一笑，「我考慮一下吧！」

……

-END-

文/青色梨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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