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花火那麼璀璨，你竟然只用來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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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大會，是日劇戀愛橋段常有的場景，用得多了，反而有種俗味。朋友庫索在來回祭典的路上，看出了名為「祭」的夏日活動的原始意義。

在旅途中，常遇到些傾訴欲強大的聊天對象。夏初在奄美大島上認識一個90後小鮮肉，顯然把我當成了戀愛導師，將自己始於小學的數段戀情娓娓道來，似乎希望我能替他總結出不能戀愛的理由。

最讓此位小青年哀愁的是：「怎麼辦？又到夏天了，夏日祭典和花火大會又要來了。」我啞然失笑：原來真的有人因為這夏日盛事倍感孤獨，可見影視動漫這類流行文化對年輕人的荼毒。

日劇《求婚大作戰》

每年夏天都有一個老套的橋段在重複上演：年輕男女身穿浴衣並肩坐在一起，各自舉著一罐啤酒，巨大的煙花在頭頂「砰砰砰」綻放開來，此處一定要有經典台詞：「沒關係，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去年富士電視台的夏季月九《有喜歡的人》中照例出現了這熟悉的場景，那部劇拍攝於神奈川的湘南海岸，不久後我在鎌倉恰好也遇到了一場海上花火大會。比在大阪和東京看到的那些更加小型，不必人山人海，人們坐在堤壩上而不是河岸邊，只要花點錢，誰都可以替花火冠名，就像在報紙上打廣告，於是有了這一句：「xxx，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請和我結婚吧！」

鎌倉花火大會/庫索

本來是挺浪漫的事兒，都怪林夕的兩句歌詞，多少令我覺得此舉頗多不吉，他是這麼寫的：多得這雨勢，將煙花撲毀，才令我體會，凡事會枯萎。

但鎌倉的花火大會，還是我觀看過的最美麗的一場。因為在海上綻放，沒那麼多工業照明，又有明月升起，便像是自然一體。只是把這樣的花火大會作為戀情的載體，也許幾百年前的日本人始料未及：將火藥裝進竹筒打上天空，原本是江戶時代出於祈雨和祛病之類苦兮兮的需求，向神祈願的一種做法。

鎌倉花火大會/庫索

享保17年（1732年），江戶各地災荒和霍亂並行，死者遍野，八代將軍吉宗為了退散惡靈，在兩國的大川舉辦水神祭——這便是日本最大的隅田川花火大會的起源，今天被我們視稱作夏季風物詩。

現代日本人之所以熱衷花火大會，一說是這種「砰」地一聲散開的景象，正是這個民族一貫的美學特徵，就像「啪」地一聲凋零的櫻花那樣。我亦看到過一種很扯的說法，說是花火大會對日本人有非凡的療愈效果，因為日常生活中大家都有強烈的感情壓抑傾向，而在花火綻放的瞬間，人們抬起頭來，不假思索地下意識發出驚嘆，正是一種情感的解放，大有明媚心情之功效。

《海街日記》劇照

我最喜歡伊坂幸太郎在《金色夢鄉》中寫的那種花火大會衍生意義：「從事各種行業、過著不同生活的人，為了看花火而聚集在一起，欣賞花火被打上天空的美景，大家心裡會想著『啊，好大，好漂亮』，然後互相約定明年再來看，這就是花火大會最讓人感動的地方。」

花火大會是夏日祭典的定番，但夏日祭典卻不是只有花火大會。日本人熱愛祭典，春夏秋冬都在上演，僅僅只算在神社裡舉辦的數量，就有超過30萬種。夏日祭典的目的，原本也是為了祈願豐收豐漁、航海安全、避除疾病瘟疫和惡靈，出於某種非常現實的需求。

在大阪，最常去的是7月24日和25日的天神祭，它和京都的祇園祭、東京神田祭一起被譽為「日本三大祭典」。天神祭是大阪天滿宮舉行的船祭，祭拜的是海神，觀賞點是淀川上的遊船。

大阪天神祭/mafengwo

從傍晚6點第一隻遊船出航，隨後依次經過數百隻，有些架著太鼓，有些演出能樂，有些是大阪特色的歌舞伎船和落語船，還有很多各路贊助商包船……兩岸就更加熱鬧了，清晨起就有人開始佔據有利地形，午後已是熙熙攘攘，天色暗下來之後，周邊燈籠亮起，祭典音樂奏響，每一間屋台都生意爆棚。遊船結束後是花火大會，人潮洶湧一直持續至凌晨。

初去天神祭時，還是遊客身份，也學日本人穿浴衣，被拽去美容室做了頭髮。到了現場才暗自跺腳，後悔自己慎重過了頭：當地人只是隨意扎一個丸子頭，也無所謂什麼觀看角度，毫無目的四處溜達。撈金魚是小孩子才玩的遊戲，都知道撈回去也養不活，至於全日本最難吃的食物，應該就是夏祭期間河岸邊屋台賣的吃食了。

天神祭撈金魚/庫索

去年又參加了一次天神祭，下班後和同事換上簡單浴衣（連蝴蝶結也扎不好），沿著商店街一路朝河邊走去。商店街的飲食店紛紛在門口支起小攤，販賣簡單的章魚燒、炒麵、關東煮、炸雞塊和炒年糕，買一份邊吃邊走，比河邊那些屋台美味數倍。

便利店銷量最好的是啤酒，冰櫃里完全供不應求，就泡在門口的冰水裡出售。三得利每年夏天都會推出特別款，深藍色瓶身上繪製有花火綻放的圖案，算是特別應景了。有趣的是，去年夏天正是Pokemon大火之際，觀看夏日祭典的人群中，處處是舉著手機搜尋妖怪的身影：「砰」地一聲天上炸開花火，抬頭看一眼，繼續低頭尋找比卡丘。

天神祭/庫索

三大祭典中的祇園祭在京都舉辦，比天神祭更加聲名遠揚。和天神祭不同，祇園祭是山鉾祭，祭拜的是山神。從7月1日的「吉符入」直至7月31日的「夏越祭」，持續整整一個月，其中的重頭戲是山鉾巡行：祇園八坂神社的神明乘坐著神轎，於7月17日從八坂神社前往位於京都繁華街的四條御旅所，於24日再原路返回，以此驅除疾病災難——共計33輛山鉾會在17日的前祭和24日的後祭中，分兩撥進行巡遊。

祇園祭山鉾/庫索

名為「山鉾」的神轎，其實是兩種交通工具：一種是「山」，另一種是「鉾」。祇園祭期間，你一定能在京都的小街小巷路遇它們，分辨起來並不難：呈山型並在頂端裝飾松枝的是「山」，象徵著神明附身的自然之山；「鉾」音通武器的「矛」，可退散惡靈，呈船型或傘型，在頂端立著高聳槙木。

今天觀光客，把祇園祭的山鉾稱為「移動的博物館」，純粹出於一種藝術審美需求。其實祇園祭的起點，和日本所有的祭典一樣，是一項鎮魂、退散惡靈和驅除瘟疫疾病的祈願活動。

祇園祭/庫索

了解陰陽師安倍晴明的人都知道，京都是全日本最著名的惡靈之都，祇園祭的誕生，正是在大型疾病流行的平安時代貞觀11年（公元869年），為了驅除災厄惡靈而舉行的祇園御靈會，直到100年後的天祿元年（公元970年）才變為每年舉辦一次的例行活動。

最熱鬧的祇園前祭在7月17日舉行，正值京都悶熱的頂峰，人山人海更加令人苦不堪言，因此我並不太去。後來才知道，京都人亦對在猛暑白天舉行的正式祭典敬而遠之，他們更喜歡去前一天夜裡的「宵山」，或是前前一天夜裡的「宵宵山」，從下午6點開始，去得愈晚，愈有納涼效果。

京都最熱鬧的夜晚/庫索

祇園祭/庫索

所謂宵山，是神明巡行的前夜祭，人們將組建和裝飾好的山鉾進行展示，同時伴隨以祇園奏樂。這兩天也許是京都最熱鬧的夜晚：「步行者天國」的狹窄街巷之間，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屋台，攤販上擺著炒麵、烤花枝、炸雞塊、金魚池、抽籤、面具……

山鉾上亮起駒形燈籠，奏樂聲回蕩在街巷之中，男女老少多是浴衣姿態，少女的後頸露出驚艷的美。此時一些古老的町屋裡也會舉行「屏風祭」，展出自家秘藏的貴重屏風，在蟬鳴和蟋蟀聲中，有種潛入時空隧道的錯覺。

祇園祭山鉾/庫索

祇園祭之後是八月，八月里京都的大事件是祭祀祖先的盂蘭盆節。盂蘭盆節的前奏是六道皇珍寺的「六道祭」，知道這個祭典的海外觀光客寥寥無幾，在當地人中卻名氣很大，甚至不乏有人專程從關東趕來這裡，只為迎接先祖的魂靈。

六道珍皇寺在京都是一個奇妙的存在，不僅寺內供奉著閻王像，這裡還被視作是現世通往冥界的入口。每年從8月7日持續到10日的四日間祭典中，寺內從清晨到深夜來訪者不絕，徹夜熱鬧著，不少京都的花店會在寺外擺攤，販賣祭祀用的高野槙和荷花之類。

盂蘭盆節/ japanesesearch.com

人們來到這裡，首先要在門口購買一束高野槙，然後在本堂前購買名為「水塔婆」的木牌，在木牌上寫上先祖的名字，接著敲鐘迎接魂靈，最後將水塔婆供奉在石地藏前的木箱之中，並用高野槙沾水後澆在上面。

那高野槙是要帶回家的，於幾天後的盂蘭盆節供奉在家裡的佛壇之上。又有一種說法是：因祖先的魂靈會附在這高野槙上一同歸去，因此在六道參拜的歸途中，絕對不能繞道，一定要徑直回家。

高野槙，多產於和歌山縣高野山（東京都以西），佛教用以代替花進行供奉，被認為是非常高貴的植物。

比起天神祭和祇園祭之類的大型祭典，倒是小小的六道珍皇寺更令我感受到祭典的魅力。它是一個生者與死者的共存的載體，在供香的煙霧繚繞和搖曳的燭光綽綽之中，難免會升起一種置身於這世界的不確定感。興許這才是名為「祭」的這一活動的原始意義：人類用一種非日常的手段，試圖與死者對話，與神明對話，與宇宙對話，並堅信這樣的對話一定能得到某種回應。

盂蘭盆節/ thisisjapan.asia

京都是一座沒有花火大會的城市，作為彌補，有獨一無二的五山送火。起初是弘法大師為了退散流行瘟疫而舉行的活動，後來也成為把回家短暫團圓的先祖靈魂送走的儀式。

點火在8月16日晚上8點正式開始，首先燃起東山如意岳的「大」字篝火，5分鐘之後是松崎西山與東山的「妙」「法」二字，再過5分鐘是西賀茂山上的船型圖案，然後是金閣寺大北山上的左「大」文字，最後在8點20分，點燃嵯峨曼荼羅山的鳥居圖案。

大文字火山/庫索

沒有一處地標能完整地看到五山篝火一同燃起，取捨也是學問。當地人最愛看的還是大文字山，出町柳的鴨川三角洲聚集著最多的人群，我曾在某個夏日午後四點，和那些身穿浴衣拿著團扇、傾家出動的人們坐在一起，他們一點都不覺得無聊，做著那些他們最擅長也最喜歡的事情：喝啤酒吃便當，看著遠山的「大」字一點點亮起來，接連不斷地發出「哇」的歡呼聲，最後終於鼓起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