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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青春一年半

「阿花喝敵敵畏了……」

「別瞎說!」

「真的。」

這是中午時分。上午拔秧,現在是剛拔完從田裡回到隊部,他正在水龍頭前沖洗腿腳上的泥。聽了這話,他趕緊往阿花的寢室去。

他是連隊治安保衛組成員。他不知道整個農場到底有多少人,但他知道,一個農場就一個派出所,根本管不過來。所以,農場每個連隊都有一個治保組,相當於派出所的派出所,但並不歸派出所管。工作內容也不是很明確。治保組成員就四、五個,都是業餘的。

發生了喝敵敵畏事件,作為治保組成員,他當然要去處理。剛走到連隊生活區的主幹道上,就看見連隊的手扶拖拉機突突地開出來了。阿花躺在車斗里,穿著睡衣睡褲和拖鞋。車斗沿上坐著連隊的赤腳醫生等幾個人。拖拉機拐上公路往場部醫院去了。

連隊生活區的格局都差不多。一條南北向的、三米左右寬的主幹道。主幹道兩邊由南向北:東邊首先是個籃球場,也是連隊的廣場;籃球場東邊是農機具倉庫;籃球場北邊一排房子,是連隊領導辦公室、醫務室、單身領導宿舍等;倉庫北邊、第一排和第二排房子東邊,是個大水池,全連個人用水都在這裡;再往北,是各個排的農具倉庫;第一排房子再往北是兩排男生宿舍;第四排是一幢二層樓的女生宿舍。主幹道西邊,首先是食堂,也是大會堂;然後第一排房子是帶家屬的崇明本地人的宿舍、連隊小賣部;第二、第三排是男生宿舍;食堂與第一排房子的西邊是男女浴室,只有冷水淋浴;第三排房子的西北邊是男女廁所,整個連隊兩百來號人都到這裡方便。

他沿著主幹道往最後一排的女生宿舍去。原來阿花並不是在自己的寢室喝敵敵畏的,是大呼小叫地衝到另一個寢室中阿琴的床上喝敵敵畏的。席子中間有一灘敵敵畏,床邊地上有個敵敵畏瓶子。他撿起了瓶子看了看,還有三分之一瓶。再看看床上殘留的敵敵畏,他估計阿花喝了三分之一瓶的敵敵畏。他把瓶子帶回了辦公室。辦公室傍邊的房間就是他和書記、兩個副連長的宿舍。他不是連隊幹部,只是治保組成員,可能是房間正好多一張床,領導照顧他讓他住一起。

他從床底下拿出一個西瓜一切兩半,捧著半個邊吃邊去找領導。大家估計,喝了這麼一點敵敵畏,連隊赤腳醫生又搶救處理過,一般應該沒問題。據說,那時農場里常有人因為種種原因喝敵敵畏、吃老鼠藥,因此場部醫院對搶救這類病人比上海市區的大醫院都要有經驗。所以,現在只能等醫院的消息了。於是吃午飯,午睡。當時正是盛夏,被稱作「雙搶」的農忙季節。也有的地方叫「三搶」。

陽光很毒。農田化肥用得多,時間長了對泥土產生了影響。冬天種麥子的時候,拖拉機或水牛犁過的泥土都板結得硬硬的,需要人工用鐵鎝把泥土敲碎。那是非常艱苦的勞動,往往震得虎口出血。夏天拔秧插秧是不用敲泥土了,但含農藥化肥的水在烈日下冒出了有毒的蒸汽卻讓人吃不消。那時所有下地勞動的人,膝蓋下小腿肚子上有黑得發紫又透亮的兩公分左右寬的一圈,與一般被太陽晒黑的古銅色或巧克力色皮膚不同。之所以形成這樣的一圈,是因為夏天怕曬,下地勞動是穿長袖衣服和長褲的,下水田就把褲管卷到膝蓋,小腿大部分在水裡,這樣在水和褲管之間就被有毒的蒸汽和太陽熏成這麼一條醬油黑色的圈。前兩天拔秧,好幾個女生就被熏得暈過去了。他那天也感覺暈暈的,有點噁心。

兩天前,在插秧。阿花和阿琴是兩個排的,不在一塊田裡,但兩塊田卻挨在一起。一班女生邊插秧,邊嘻嘻哈哈吵吵鬧鬧。本來互相開著玩笑,卻慢慢變味,開始含沙射影、指桑罵槐了,又慢慢變成阿花和阿琴的互相對罵。再接下去,就是跨過田埂推推搡搡,然後抓頭髮、開打。阿花是連隊里力氣最大的三個女生之一,幾下推搡後就變成阿花對阿琴的毆打了。待大家把倆人拉開,阿琴已經受了點輕傷。於是到連隊隊部告狀。

處理打架事件,當然是治保組的責任。他和治保組組長阿武分別找在場者調查,做筆錄。根據調查結果,是阿花毆打阿琴,至於誰先指桑罵槐、誰先開罵、誰先推搡、誰先開打,則已經分不清了。這樣主要責任當然是阿花的。於是找阿花談話,讓她晚上在排里做檢討。阿花是個比較爽快的姑娘,答應檢討。但不知道為什麼,晚上在排里開會時又不肯檢查了。他去主持的會議,感覺很不爽。苦口婆心說了一通,但沒有用。會就這麼散了。阿花平時與他還是比較說得來的,這次變卦,他很是意外。

阿花又去找連隊領導鬧,不承認是自己錯。連隊領導經過再次核實,認為還是阿花的錯,決定對阿花做出警告處理,並讓他起草處理決定和批評阿花的黑板報。他連夜寫好處理決定,經領導同意後,又用毛筆抄到以前寫大字報的那種整張的宣傳紙上。第二天早飯後,把毛筆抄寫的處理決定貼到了食堂的牆上。同時,也把黑板報出了擺到食堂里,主要是羅列了阿花平時的不良表現、這次事件的大致經過、阿花的惡劣態度等,希望大家批評阿花、幫助阿花,也希望阿花早日改正。做完這些,他就繼續下地幹活了。

他聽說,這次阿花和阿琴之所以會吵架,以至於打起來,原因並不僅僅是那天在田裡互相指桑罵槐,而是因為原來和阿花談戀愛的男生現在與阿琴好像走得比較近。

那時候的農場里,一般只有崇明本地人成家的。而這些本地人往往是家庭出身好,自己表現好,又比較懂得農業生產。到農場一般都是到連隊當連長或者副連長,分管生產,實際上就是指導、帶領知青干農活的。所以,一般都已經成家。整個連隊已婚的一共也不超過一隻手。在連隊里的知青,來得早的差不多有十年了,但很少有成家的。按政策規定,結了婚的一般就沒有機會調回上海市區了。一些連隊更左,只要在談戀愛的,也不能調回上海工作;或者一個調回,一個不讓回。以後讀大學,畢業分配時往往也有這種情況,談戀愛的同學,就被分配到兩個地方去。為了那一點可以脫離農場生活的渺茫希望,大家都熬著,熬著不結婚成家、熬著不談戀愛。即使談戀愛的,往往也暗暗地像地下工作者。有個先進連隊,不允許男女坐在一條扁擔上。勞動休息期間,大家往往坐在扁擔上聊天。一條扁擔上可以坐兩三個人。甚至不準女生打毛衣。然而,在連隊里,大家都是青春年少,二十四小時在一起,一來血氣方剛,二來也需要心理的互相依賴,更有男女間生活上的互相幫助,還是有一些談戀愛的。也是因為在這樣一種矛盾中,在這樣一種特殊的環境下,有些戀愛也不是很固定,更像是因為一時互相幫助的臨時組合,沒多少時日就會歇菜。這樣也就產生了大大小小的矛盾和爭吵。阿花和阿琴的情況應該也是這樣。

後來有人問他,去過農場、或者插過隊的女孩怎麼樣?因為傳說中,下過鄉的女孩因為種種原因,是處女的不多。他對人家說,沒那麼嚴重,如果在農場那麼長時間,這個女孩能堅持,一定是個非常好的女孩。以後想想,當時自己真是少不更事。那是怎樣的一種殘酷堅持啊?那時越劇電影《紅樓夢》開始重映,連隊里的女生早早地打聽好放映隊的計劃,自己連隊那場是必看的,附近連隊的,也早早吃了晚飯,帶上手絹急急的趕去,半夜又帶著濕漉漉的手絹一路哭回來。第二天一早眼睛紅腫著下田幹活,惦記著晚上另一個連隊的放映。

盧新華的《傷痕》發表了。一張《文匯報》被傳遞得破破爛爛的。好多天,整個連隊的氣氛都沉浸在唏噓中。

這個時候,他到農場才剛剛一年多半個月,對這些老農場員工恩恩怨怨的過程並不清楚。上一年的七月中旬到了連隊,他就被安排在農業排下地幹活。從夏天到冬天。大概是過了國慶節,聽父親說,好像要恢復高考了,讓他要準備準備。他懵懵懂懂、將信將疑,也不知道怎麼準備。父親給他搞來了許多複習資料,讓他考理科。回學校看老師,無論是數學老師、物理老師還是語文老師,都鼓勵他考理科。這時他才知道,還有文科理科之分。他自己則更喜歡文科,想當文學家。但老師都勸他考理科,說他理科成績也非常好,鑒於解放後歷次政治運動,搞文科風險太大,「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更何況國家今後要搞建設,需要的是數理化人才。連他最崇拜的語文老師也是這麼說。於是他就複習理科。

十二月份考試,沒有奇蹟。卻因為這次考試,連隊支部書記小吳讓他在開大河期間做連隊通訊員,報道連隊在開大河期間的好人好事。那時,每到冬天農閑,農場就要搞興修水利運動。在崇明農場,興修水利就是挖大河,把小河開挖成大河,或者直接就平地挖運河。那一年就是平地開挖運河。他的運氣不錯,每天有稿子,每篇稿子都被場部廣播站廣播。做通訊員寫稿子的時候是可以不幹活的,但他並沒有怎麼利用這個特權。所以小吳對他非常滿意。此時已經快要到春節假期了。小吳又給他安排了一項新的臨時工作,做接待員,接待來農場的員工家長。要求是有理有節地接待,不要讓他們生氣,認真記下他們的申述。

據說,每年春節前後,都會有一些上調的指標。但很少很少,到一個連隊可能就一個兩個。那一年到底有沒有,他也記不得了。每到這個時候,一些場齡、年齡夠基本條件的員工,就會想盡一切辦法爭取能上調。他們的父母也會進行各種努力。沒有其他靠硬路子的父母只有到農場來申述。申述的內容形形色色,主要還是父母身體不好,沒人照顧;家裡困難等等。有的父母當場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也有的當場在他面前倒地打滾的。他都耐心地接待他們,記下他們的申述。可能是他年輕,也容易相信人、同情人,有時聽著聽著,眼裡就濕濕的了,所以這些家長也沒為難他。當然,他們也明白,他一個小年輕,不可能答應他們什麼。就這樣,他把這段日子風平浪靜地度過了。等像躲債一樣不知道躲到哪裡去的書記、連長們回來,可以說是喜出望外。就這樣,春節假期結束回來,讓他加入治保組了。

午睡醒來,他吃了飯前剖的另半個西瓜下田插秧去了。剛插了沒幾分鐘,就有人來叫他和阿武回去。

「看來死掉了……」

「不會吧?……」

他們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沉悶。

到了隊部,異樣的冷清。只有管生活的副連長在。她說:你們趕快把有關阿花的檔案整理好。小吳已經去場部了。阿偉和阿炳去上海請她家長了。

他和阿武互相望望,「我們還是先去沖一衝吧!」

嘩嘩的水聲中,浴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兄弟,我的腿在抖啊……」

「沒事的,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麼……」

「怎麼會死掉呢?一般應該能救的呀!」

……

傍晚時分,支部書記小吳和場部的人來了。小吳對他說:「你現在已經是當事人了,要迴避一下,不要在場部的人前露面。」他是和小吳住一個宿舍的,宿舍外間就是辦公室,場部人的活動就在那裡。這樣就等於在場部人離開之前,他暫時不能回自己的宿舍。他只能到其他人的宿舍去聊天。一直到半夜,場部的人都已離開,整個連隊都安靜下來了,他才回去。

這個宿舍住四個人,書記小吳;一個管生產的崇明人副連長,他是最近才調來這個連隊的,沒帶家屬;一個知青副連長阿偉;還有就是他。崇明人副連長這天不知道為什麼,回家去了,不在這裡住;阿偉與治保組另一成員阿炳一起去上海請阿花家長了。此時小吳已經躺下,看來是很疲憊了。他進去剛跟小吳打招呼,小吳很疲憊地跟他說:

「你去看看三辣子怎麼樣了。」

他聽了一驚,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轉身就往最北邊的女生宿舍樓趕去。

原來,根據今天的了解,前一天晚上三辣子與阿花交談了一個晚上,阿花喝的敵敵畏也是交談後三辣子提供的。場部的人今天找三辣子談了很久。他想,如果三辣子因為有壓力,也自殺了,事態就更嚴重了。想到這個,心裡就更加緊張了。

據說,三辣子與阿琴也有過那種為了男友的糾葛,所以和阿花成了同一個戰壕的了。那晚可能幫阿花出了不少主意。三辣子前陣子因為自己偷別人飯票和墮胎的事情被處分。為了不讓大家發現懷孕的事,她是偷偷去墮胎的。請了半天假,一早到附近農村一個私下行醫的郎中家去做手術。中午回到連隊,下午就下地幹活了。農場中這樣的事不少,據說那個郎中墮胎的生意非常好。後來三辣子墮胎的事還是因為偷別人飯票的事被翻出來了。由於偷飯票,當然也被處理了。這過程中因為種種原因情緒低落,偷偷買了六瓶敵敵畏,準備自己用的。後來自己沒用,前一晚在和阿花交談的過程中神使鬼差地給了阿花兩瓶。他不知道三辣子是怎麼向場部的人交代的,估計應該是讓阿花假裝喝一點嚇唬嚇唬領導的,不會真的叫阿花自殺。農場里用喝敵敵畏、吃老鼠藥等方式假自殺的不少,目的主要是嚇唬領導、得到病假、伸冤等等。有的人甚至成了假自殺老手。阿花實際最多只喝了三分之一瓶敵敵畏。

阿花那天上午沒有下地,而是穿著睡衣睡褲和另外個別沒有下地的人在樹蔭下聊天。到11點左右,有女生回去上廁所。農忙期間農活累,一些女生就以上廁所的名義喘口氣休息一下。阿花看到有人回來,以為是上午拔秧結束收工了,便突然舉著敵敵畏狂叫著衝進阿琴的宿舍,躺在阿琴的床上喝敵敵畏。因此,大家都說阿花不是真自殺。

他已經熟悉了連隊的每一個房間。哪個房間住著哪幾個人,誰是睡哪張床,誰和誰關係比較密切經常到誰的寢室……此時正是盛夏,都不關窗,有的男生宿舍甚至連門都不關,大多數女生宿舍晚上睡覺不關燈。他首先到三辣子的宿舍窗外朝里張望,房間里非常安靜,三辣子的蚊帳張開著,說明她不在。他於是又到幾個三辣子常去的宿舍窗外,所有蚊帳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也沒有聲音。他的心一下子吊起來了。情急中,他又向連隊西北邊的廁所走去。這個時候,月光下的廁所出奇的寧靜,他一個毛頭小伙,不好意思,也不敢一個人進入女廁所,只能在外面聽。一切是那麼出奇的寧靜。他顫顫巍巍地問:「裡面有人嗎?」沒有聲音。於是,他再向南走到浴室。當然,毛頭小伙還是有心理障礙,不敢進入女浴室。浴室里也出奇的寧靜,沒有嘩嘩的水聲,連滴滴答答的聲音都沒有。

他帶著緊張而沉重的心情趕緊回寢室向小吳報告。小吳迷濛中說:「你再出去看看呢……」

「好的。」

他推著自行車出門,騎上。上了公路。公路是柏油路面,高出兩邊大田近兩米。此時明月高懸,晴空無雲,微風習習,路兩邊的蘆葦在微風中起了一陣陣的沙沙聲,令人頓時想到抗戰片中的青紗帳……他身上霎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三辣子是連隊女生中第一大力士,如果從蘆葦叢中突然衝出來,他恐怕根本打不過她。為了安全,他在路中間騎行,不敢靠著路邊騎,邊騎邊觀察兩邊和前方的動靜,一直騎到長途汽車站。

這天這一路,居然沒有看到一個人影。晚上巡邏,也是治保組的工作內容。當然不是每天,也沒有規律。巡邏也不會像今天這樣是一個人,往往是兩三個人一起巡邏。巡邏是徒步,並不騎車。連隊里沒幾輛自行車,其中一輛是食堂專門用來每天去場部買肉的。巡邏中有時還是挺有趣的。有一個冬天的晚上,巡邏經過一座橋下,遇到一個在偷偷撈魚的本地人。他們上去盤問了一下,見已經撈了小半麻袋的魚。於是教訓這個本地人:

「這裡是國營農場,所有東西都是屬於國家的。你這是偷盜國家財產知道嗎!」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以後不敢了,不敢了。」

「好吧,看你老實,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啊。再讓我們抓到,就要送到派出所去了!」

本地人悻悻地走了。他們拎著小半麻袋魚興沖沖地回連隊隊部。到了隊部,也就是他宿舍外間的辦公室,趕緊從麻袋裡拿出幾條魚去洗了洗,點起煤油爐用清水煮。他走進宿舍去叫已經睡著的小吳。小吳睡眼惺忪地問:

「你們幹嘛?」

「起來,起來,喝點酒。」

小吳看了看魚,問是哪裡來的。他們告訴小吳經過。小吳臉一沉: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我們明天一早把麻袋裡的都送到食堂去。晚上冷,也累了,就燒兩條,喝點酒……」

小吳看看也無奈,大家就這麼開了一下葷。

在長途汽車站周圍轉了轉,他沒有發現任何人影。朝公路的盡頭望去,只有無盡的盡頭。於是慢慢往回騎。此時的心情不知是恐懼還是緊張。回去報告小吳,說沒有找到三辣子,把經過說了一遍。小吳不知道是麻木還是疲憊,居然沒有從床上跳起來,只是說,你再找找呢。

他出門想了想,就去小賣部敲門。小賣部的阿秀也是治保組成員,但平時從來不參加治保組的活動。今天正好可以用上她。她揉著迷濛的眼睛開門出來,問:「什麼事啊?」他很簡單地跟她講了情況,讓她跟著往女生宿舍去。到一個房間門口,他就告訴她,進去哪個床看看,三辣子在不在。她進去後,扒開蚊帳朝里看看,出來搖搖頭。於是去第二個宿舍,告訴她哪個床。她進去輕輕扒開蚊帳,只聽蚊帳里發出了「哇~~~~~~~~~~」好恐怖的聲音。她退出來,還是搖搖頭。又去第三間、第四間,依然是帶著迷濛眼神的搖搖頭。

兩個人無精打采地來到小吳面前。沉默了一會,他突然說,去把誰誰找來問問!這個人與三辣子關係最好,剛才讓阿秀看過她的床,三辣子沒有和她在一起。於是又和阿秀一起去女生宿舍,把這個人從床上拉了起來。她也是揉著迷濛的眼睛跟我們到了辦公室。問她:「你知道三辣子在哪裡嗎?」

「就在我們房間里啊!和誰誰睡在一起。」

他眼睛都瞪大了。這個床他也讓阿秀看過的啊!

他們和那個女孩一起回她的房間,阿秀看了那個床,三辣子果然沉沉地睡在裡面。

回辦公室的路上,他把阿秀狠狠罵了幾句,同時也終於鬆了口氣。

第二天一早,書記小吳就趕去場部了。下午據說阿花的家屬也到了場部,開始了艱難的談判。

前一天下午,阿偉、阿炳匆匆趕往上海。還好趕上了去上海的最後一班雙體客船。到了上海先去阿花父親所在的單位,找了他們的領導。領導很重視,當場派了工會主席陪他們一起去阿花家。阿花家在一堆棚戶里。此時已是晚飯後了,鄰居們湊在一起在棚戶間的弄堂里打牌。他們上去跟阿花父母說:阿花因為鬧思想情緒,不肯吃飯,現在在醫院裡。希望家長能去幫助做做工作。不想家長回答說:我們孩子已經交給農場了,我們就不管了!於是他們就耐心地勸。

這時邊上有鄰居說,別是阿花已經出事了。

阿偉阿炳心裡咯噔一下,立馬緊張起來,生怕家屬和鄰居們抄起傢伙向他們打將過來。

聽鄰居這麼一提醒,阿花父母和兄弟姐妹一下子瞪大眼睛激動起來,咆哮著問:你們說,阿花到底怎麼樣了?!

阿偉、阿炳雖然內心在顫抖,但表情還沉穩,對邊上的鄰居說:你們說話要負責的啊,真出了事,你們要負責的啊!

這時工會主席出面,先把鄰居的七嘴八舌給壓了下去,然後做阿花父母的工作,勸他們為了女兒,還是去農場一趟。總算阿花父母勉強答應。

第二天工會主席從廠里調了輛車子把他們送到寶山碼頭。過程中,阿花父母不斷有反覆。三個人好說歹說把他們送上了船。到南門港下船,還有反覆。折騰了一整天,到傍晚才把他們接到場部。

出事前一段時間,阿武的母親來農場看兒子。出事的時候,她還在連隊里。出了事,她覺得再呆著不方便,就要求兒子送她回上海,徵得領導同意,阿武就陪同母親回上海休息去了。

兩個崇明人連長,本來就只管生產,這個時候就更不過問這個事了。

這時,他才發現,需要照應這事的,在連隊里就剩他了。連隊的氣氛明顯變得有點莫名的恐怖了。有女生報告說,晚上睡覺總聽到窗外有塔塔……塔塔……的穿著拖鞋的腳步聲,但外面並沒有人。關窗睡覺又太熱。

阿花頭七那天,她寢室里的姐妹祭奠了一下。他到那附近去轉了轉。

那天晚上脫粒。各排有各自的任務,完成得有早有晚。有的加班到後半夜。阿花寢室的同事加班後洗完澡都快凌晨了。一個女孩對著鏡子梳頭,看著鏡子里,頭上的燈慢慢的暗了、暗了,最後熄滅了。突然臉色大變,說:啊呀,鬧鬼了!於是趕快寫了請假條去找連長。連長居然很爽快的就批准了。要知道,這個時候是雙槍最忙的時候,一般發燒38度都不讓請假的,更不要說沒有生病。

隔天傍晚,阿琴寢室的女孩子們正在聊天,燈忽然就熄了。大家也沒在意。其中一個女孩的男朋友也在,就很巴結地跑到倉庫去領了個新燈泡,爬上凳子換上新燈泡。一拉開關,「啪」一聲,又熄了。這下大家無名的恐怖襲上心頭,又有人去找連長請假。連長是來一個批准一個。晚上,聽說一個與阿花有點那個意思的男生寢室燈泡也壞掉了。於是整個連隊里人心惶惶,瀰漫著異樣的空氣。

這些燈泡壞了的事,他都是聽說,並沒有去核實,他也覺得不方便去核實。他心裡想,他這個房間的燈無論如何不能壞,否則整個連隊就要癱瘓了,後果會怎樣,不好估計。他一個人,萬一有人趁他睡著的時候把燈弄壞了怎麼辦?他也想過去其他朋友的寢室睡,但他這個寢室如果空著,他覺得更不安全。思來想去,他就叫了三個朋友睡到他的房間里。謝天謝地,直到小吳他們結束與家屬的談判,處理完後事,回到連隊,他這個房間的燈泡安然無恙。以後每當回想到這個情節,他都覺得奇怪,當時沒人商量,也沒人交待他要負責什麼工作,毛頭小伙怎麼就操上這份心了。

談判似乎很艱難,聽說後期又從場部轉到南門港去了。南門港應該是縣城,各方面條件要好些。究竟談了多久才結束的,他已經記不清了。

那個年代,農場里自殺的現象是時有發生的。據說場部前段時間剛剛開過會,雙搶期間要注意安全生產。領導還不無得意的說,本場已經有幾年沒發生自殺事件了,要大家保持良好記錄。沒想到就發生了。他聽年紀大的人說,這種話是不能隨便說的,說了往往會起反作用。

雖然是農忙季節,但據說醫院裡人還不少,都是為了想得到一張病假條,可以逃避農忙時的勞累。當聽說有人自殺,都紛紛跑到急診室來看熱鬧,七嘴八舌對阿花評頭品足。

「這小姑娘長得蠻漂亮么……」

「為什麼自殺啊?」

「是哪個連隊的?」

「應該不是真自殺。」

「為啥?」

「你看,她穿的是睡衣睡褲和拖鞋,哪裡像是自殺啊!自殺的往往都穿得整整齊齊的……」

阿花氣得掙扎著一把拔出了洗腸的管子。醫生趕忙把她死死的按住,重新把管子插回去,同時又趕走門口看熱鬧的人。

阿花的性格就是這麼剛烈。她也長得壯實,所以有力氣。確實也算是比較漂亮的。

他在連隊里,那兩天有無所事事的感覺,雖然每天關注著連隊的氣氛,同時也下田割稻、插秧,也脫粒、曬場,但還是覺得心裡空空的。不過,心裡倒是挺平靜的。事後小吳曾問他:「你怎麼一點都不緊張,也不害怕?」他說:「我覺得我們沒做錯什麼事啊。所有的處理都是符合政策的,是實事求是的,沒有冤枉阿花。這中間,也沒有打她罵她。她去找阿武鬧,阿武還耐心地給她讀《毛選》呢。」

他知道,許多連隊的治保組為了破案,往往都打人罵人。他在場部強勞隊工作期間,強勞隊里在審問強勞人員時也打人的。

那年他加入治保組不久,大概是春天吧,支部書記小吳跟他說,場部強勞隊缺人,希望他能去。於是他就去了場部強勞隊當管教。所謂強勞隊,就是強制勞動隊。裡面關著一些有小偷小摸、打架鬥毆等行為,公安派出所懶得管的農場員工。管教就是管他們的教官。那裡連燒飯的、會計出納,工作人員就十幾個,關著百把號被管教人員。他的工作主要是帶他們出去勞動、組織他們學習。牢房裡到處貼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之類的標語口號。還有幾間很小很小黑暗又氣悶的小房間,那是禁閉室。強勞人員很怕被關禁閉,因為一個人在禁閉室里呆長了,會讓人有種莫名的恐懼感。當然,禁閉室里空氣渾濁,蚊子奇多也是原因。工作人員一排房子,有辦公室、審訊室、會計室和宿舍。

開始的時候,他帶這些強勞隊員出去勞動很緊張,生怕有人逃跑。還好,沒有人逃跑。倒是勞動時有偷懶怠工的。發現這種情況,他就呵斥教訓那偷懶怠工的,以至於懲罰。他不會打人,就找個籮筐翻過來底朝天,讓那偷懶的人站到上面看大家勞動。這招還挺管用,人還是恐懼離群被示眾的。後來時間長了,他自己也感到無聊了,因為他看管這些人勞動,也相當於是離群示眾啊!

閑來無事,他把這些勞教人員的檔案翻了翻,很是驚奇。他們中的大多數並不是劣跡斑斑的人,許多人在學校里還是紅衛兵幹部,也就是現在講的學生幹部。這些人不是老三屆,不是文革初期的那批紅衛兵,不是打砸搶的人物。當時他感到很震驚,想不到、也想不通,為什麼這些優秀學生到農場後會變成准犯罪分子。為此,他還寫了日記大加感慨了一番。

一天雨後,他一個人扛著鋤頭走在田埂上,四周是無邊無際的稻田,遠處的公路伸向更遠處,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青草的氣味。猛然間,他看見就在近處,天空中一條一條的雲瀉下來,形成了三個巨大的像鳥籠、也像廟裡大鐘的形狀,罩在了茫茫的大田上。這樣的雲,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以後常常在腦中,卻一直沒有再遇到過。現在有單反相機了,他更是經常想到這個景象,很想拍到這樣的景象。當時他既欣喜,更是悲哀。這廣闊的天地,是如此美妙,卻又如此沉悶。扛著鋤頭的自己是那麼的渺小、無助與無奈。懷著激情與理想,來到這廣闊天地,以為可以大有作為。然而,除了面朝黃土背朝天,未來是什麼,一片迷茫。一會兒,那三個罩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當人由希望而絕望以後,會走上什麼樣的人生道路,就不好說了。現在想來,這些由優秀學生變成被管教的准犯罪分子,或許是可以理解,也是值得同情的吧。

他是個喜歡開心的人,忍受不了這樣整天一本正經的日子。於是就想了一些新的花樣。有時早晨帶他們做廣播操。有一次做操,有個傢伙可能是因為緊張,在踏步走的時候竟然右手右腿、左手左腿同方向擺動。他馬上向這個傢伙指出,讓人家改正。沒想到這傢伙更緊張了,怎麼也改不過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還帶他們在牢房裡搞活動,比如唱歌、朗誦毛主席語錄等等。這些勞教人員忽然有機會放鬆一下,樂壞了,開始還有些羞澀,到後來紛紛爭著表演節目。連根本不會表演的也搶著表演,他們實在沒有節目,就站在逼仄的房間中間,看著牆上的宣傳口號大聲念:「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他也趁機快樂了一把。

工作人員大多家就在場部,所以晚上住在強勞隊的沒兩三個。在他看來,這些人基本上也是流氓,好打人罵人,時不時審訊勞教人員。那個隊長,綽號「歪嘴巴」,打人非常兇狠。據說很能破案。歪嘴巴告訴他,打人不是隨便打的,要看準時機。最好是已經有證據,最少也要有一點線索,通過審訊中的威逼利誘,估摸對方的心理防線已經快要垮了,這時候一巴掌打下去,犯人立馬就交代了。審訊一般是在晚上,高瓦數的燈光照著犯人的腦袋,不讓犯人瞌睡,審訊人員是兩個一組、兩個一組輪番上場。大概兩年後上大學時看內部電影,是部日本片子,裡面也有這種半夜裡燈光下逼供信的場面,他當時看著感覺那情景非常熟悉。前兩年在香港看到一本書,描寫的就是崇明農場的情況,非常黑暗、非常骯髒。他看了覺得很奇怪,自己的連隊沒有這些情況啊。他多買了一本送給小吳。小吳看了很激動,傳給許多老農場的看。小吳說,寫得很真實,許多事都知道或聽說過。他說他怎麼不知道呢?小吳說,你才呆了一年半,而且已經是後期了,是沒有經歷過這些事。現在想想,強勞隊的情況或許也能算黑暗的一角吧?好像又不完全是。

工作人員平時就是聊聊天,打撲克。他覺得他與他們不是一路的。雖然他們對他都挺不錯的,大家在一起也聊得很融洽。但他總是覺得與他們隔著一層。更多的時間他是自己看書寫字,同時也在複習,準備著七月份的高考。大概兩三個月的時間,他越來越覺得孤獨無聊,就回連隊跟書記小吳說要回連隊。小吳說,你在那裡不是很好嗎?他們還表揚你。再說不用做農活,可以好好複習準備高考。他說:在那裡整天對著一幫壞人,好人沒幾個,一天到晚板著臉,太無聊了。還是回來開心。於是小吳就幫他去說了說,他又回到連隊了。

在農場一年有半,就是這段時間的農活他沒幹過。主要是收油菜籽、做秧田等。好像還有割麥。不過,在中學時學農,是割過麥子的。所以,應該說,一年四季的農活,他是基本上都干過了。

讀大學期間,有一次在公交車上,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喊:「管教!」他很奇怪,怎麼在這裡也有叫管教的。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當初農場強勞隊的被管教人員,正笑著跟他打招呼。於是開心的交談了一路。後來想想,也許當時他對他們都比較友善,沒有無故打人罵人,惡形惡狀,所以這個人才會在那樣的場合坦然、主動地跟他打招呼。否則的話,人家可能就一拳打將上來了。

場部與阿花家屬的談判結束了,小吳也回來了,連隊慢慢恢復了常態。談的結果是什麼,他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為補助金額爭論得比較艱苦。一開始談判,焦點主要是責任。家屬要找農場方面的責任。其中一個環節是,阿花和阿琴到底是「相打」還是「毆打」。調查下來,確實是阿花「毆打」阿琴。這對他來講,是一個非常深刻的教訓。咬文嚼字很重要,一字之差,責任重大。

大學畢業工作以後,有一天領導對他說:崇明農場有人來找你,在隔壁辦公室。他過去一看,是兩個穿制服戴大蓋帽的。來人說:

「我們是檢察院的。」同時出示介紹信。他瞄了一眼。「我們是來調查阿花死亡事件的。」

「哦……」

「這些是你寫的嗎?」來人從包里那出了一疊紙。他翻了翻都是當年的問訊筆錄,記錄的都是打架事件見證人對事件經過的敘述。

「從筆跡看,是我寫的。」

「你能把當時的情況再說一遍嗎?」

「可以。」他把他知道的情況說了說。

「就這些?你要認真考慮啊!別人跟你說得不一樣,把責任都往你身上推。你要聰明一點啊!」

「別人怎麼說是別人的事。我只能說我知道的事實,是我做的事,就是我做的。」

來人不斷地進行威嚇、誘導。他終於明白,他們想以這個陳案來整當初處理阿花事件的一個人。看來農場的陰暗面真還不少啊!後來知道,這兩個人也去找過阿偉和阿炳。他們都沒有讓這兩個人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從強勞隊回到連隊後,一方面下地勞動,一方面複習。大概是7月份參加了78級高考。什麼時候得到錄取通知的,他已經忘了,反正是考上了。人的記憶總是有詳有略,有自己的側重。比如得到大學錄取通知的時間。比如去強勞隊這一段,最近聊起來,書記小吳居然說沒有印象了。他自己是哪一天離開農場的,也記不得了。只是記得離開前,朋友們一起吃了頓午飯,喝了許多崇明米酒。那酒是用熱水瓶到農民家買來的。米酒的後勁很足,他昏睡到傍晚醒來,頭感覺又沉又疼。朋友叫他起來吃晚飯,他說頭疼,吃不下。朋友說,你是喝醉了,應該再喝點酒,就會清醒了。他問,為什麼?朋友說,現在喝,叫還魂酒。他也記不得離開農場那一天的情景,記不得兩大箱行李是怎麼運回家的。不過他也記不得當初去農場時,行李是怎麼運過去的。只記得那天是先坐公交車到北站,再坐55路公交車到吳淞碼頭,然後坐雙體客輪到南門港。再怎麼到的連隊,卻又記不清了。那一天,他卻牢牢的記得:1977年7月19日!

關於知青歲月,據說有所謂「青春無悔」與「青春有悔」之爭,爭得不可開交。爭論雙方都是當年的老知青。就他這個末代知青看來,雙方爭的不是同一個概念。「有悔」也好,「無悔」也好,應該是「悔」自己,「悔」自己曾經的選擇,自己的人生選擇、自己對人生態度的選擇、自己行為的選擇。至於你生活的時代,不是你選擇的,所「悔」何來?對那個年代的評價,是批判還是讚美,那是另一個層面的事。黃宗英晚年與馮亦代黃昏戀,幾乎每天情書往還。有一次馮信里告訴黃,某人來找馮,說:某某某寫了文革的遭遇。你在文革中也遭受了苦難,也可以寫寫。黃回信勸馮:你千萬不要寫。他們無非是想讓你揭發某某。這個毫無意義。對於文革這樣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不能簡單以個人的遭遇來評論,而要放在一個歷史的高度來評論。大意如此。他覺得黃宗英這個小女子非常了不起。如果你在那個年代做了錯誤的選擇、做了虧心事,那麼儘管懺悔吧!「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無論處於什麼時代,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可以「怨」那個時代,沒必要「悔」自己的青春。

2017年7月9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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