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在我們看來，每個新導演最困難的時期，應該是處女作籌備期：錢、時間、人手，任一項就足夠讓人焦慮。然而，真正的問題始於上映後，導演與作品的親密關係中，擠進了第三者——觀眾。如何面對觀眾質疑，是導演這條路的第一個分岔路口，不思凡與《大護法》，正站在這個分岔口上。

不思凡，曾用名為悠無一品，最初活躍於閃客時代（2004年左右），是Flash動畫短劇《黑鳥》的挖坑人。此坑至今未填，為躲避追殺，改名不思凡。

因為自己不是動畫專業出身，不思凡一直以「山寨動漫人」自稱。有意思的是，這位「山寨導演」的處女作《大護法》，是今年迄今為止，口碑最好的國產電影。同時，它也是今年目前為止，觀眾評價最兩極的電影。

愛的人，愛它的世界觀和藏在其中的悄悄話；不愛它的人，認為它製作粗劣，過於話嘮。而對於不思凡本人而言，《大護法》的上映可能更像個意外——他製作時並沒有想到，這會成為他的第一部電影作品。

我擔心《大護法》沒到上院線那麼好

《大護法》的製作開始於2014年。那時候，不思凡剛離開了娃娃魚工作室，心情低落——他的前作《妙先生》口碑雖好，但為工作室帶來的收益甚少。

此時，好傳動畫的創始人尚游找到他，希望投資給他做一部動畫。因為是「腦殘粉」的緣故，所以動畫是什麼樣，全聽不思凡的。於是，他決定把新片做得暴力一點，權當是對生活發發脾氣。

動畫製作初期是3個人，最後的格局是6個。這段時間裡，每個人都失去了生病權力，缺一個人，這個動畫都做不下去。2年後，113分鐘最初版完成，形式是長篇動畫網劇，分11集，網路發行。

尚游開始找出路，這期間不思凡呆在工作室，尚游在外面跑動，每次都給他帶來好消息，說這個人喜歡，那個也喜歡，不思凡清楚這片子未來堪憂，這麼多人喜歡，可沒有一家是能談下來的。

最後光線彩條屋接手，公司內部看片之後，認定它有資格上院線。他們邀請了周星馳、徐克的御用剪輯師林安兒重新剪輯，把113分鐘網劇剪成90分鐘電影。為了上院線，1300多個鏡頭開始重製，修整過於隨意和粗糙的地方，增加必要的鏡頭，同時也開始3D轉置。

對這一切，不思凡都是抗拒的。

說要上大電影，可是《大護法》的質量並不夠一部電影，不止別人質疑，他自己都質疑；現在還要做2D轉3D，他就更加反抗了，二維動畫的色彩會很好，而三維動畫很有可能損失掉。同時，國內大部分屏幕3D效果都不佳，原本就低成本質感不夠好，還要3D上映？

結果，他第一眼看到二轉三效果時，有點被震撼了。也大概這個時候，他覺得《大護法》可能真的能成為一部電影上映。

由於動畫原始素材的精度太低，而三維通過建模重製，反倒是提升了質感，這樣下來，當它從小熒幕轉到大銀幕之後，反倒掩蓋了缺點。對此，不思凡這樣總結：「當然，我依然相信很多是沒有必要的，但我知道《大護法》這個片很有必要，特別是它要上大熒幕，二轉三是非常必要的。」

想過改錯，可牽一髮動全身

在《大護法》之前，不思凡還沒有很直接的面對過觀眾，通常而言，他都是做動畫短劇，有電腦熒幕做屏障。

接觸光線前，110分鐘的版本曾經在杭州做過試映，當時觀眾的主要反饋有兩個：一個是節奏不好，太慢；另一個是大護法這個角色，實在話太多。這兩點都是不思凡之前並不覺得會有問題的部分。

在他的設計里，大護法是個活了非常久的小胖墩。他獨來獨往，需要有一條路可以走，即「我存在的意義」，因此他守護著一個王族的血脈。同時，活了這麼久，孤獨讓他養成了自娛自樂的習慣。片中他不斷自己跟自己對話，就像《射鵰英雄傳》里的老頑童一樣。

他本意是用一種反差的形式帶入，一開頭講大護法獨行自娛自樂，好讓觀眾以為這是一個普通動畫片，然後一進入花生人小鎮就大反轉，抬手爆頭。可惜觀眾並不都能讀到這些，很多人只覺得這角色非常緩慢啰嗦，尤其在他還是第一個出場角色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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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拖沓，也發生在片中一段槍戰上。當時劇情分兩條線，一邊是隱婆帶著小姜去看真相，一邊是大護法在巢穴中被人追殺。原本追殺槍戰該是讓人提神的部分，《大護法》中這段卻顯得單調、沉悶而且昂長。

這也是不思凡之前沒有考慮到的問題。試映時其實有人說起過，但他認為這是圈中非常專業的人士才注意到的問題，他們不是普通觀眾，後來這種聲音越來越大，他才明確是自己的疏漏。

很可愛的是，不思凡向我講述了他做這麼一長段槍戰的原因：《大護法》在他看來太過簡陋，為此他刻意拉長了打鬥過程，畢竟這種槍戰比較特別，可能大家沒看過，有點要替觀眾值回票價的念頭，後來發現觀眾並不這麼認為。

如何面對這些觀眾的質疑？採訪中，我當面提出了不少影片被詬病之處，不思凡一一解釋，語速是他一貫的慢，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影片嘴炮太多也好，視聽語言太差也好，大都源於最初對成本的考慮。重製時，他想過做一些改錯，比如把嘴型對上，可嘴跟上了，角色的表演還是那樣不變，反倒讓影片風格變得更加奇怪；如果角色表演也要變，時間就又遠遠不夠，就算是現在看到這版《大護法》，也已經改到最後一刻才完工的版本了。

說到底，可理解為經驗不足。「有時候，你留下這個東西不是為了這樣子，而是它作為一個整體存在，這樣是適合的。」

導演的善惡都在裡面，批判其實也是一種暴力

目前，觀眾對《大護法》的推崇，都集中在它的世界觀上，有心的人能看到片中有不少隱喻，果然自我分級「13禁」不是空穴來風。

在不思凡看來，這部電影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是他自己。

人的靈魂無所不包，而這部電影里，就展露著他所有的黑暗、所有的罪惡、所有的善、所有的好。他可能像大護法一樣，孤獨的思考一些問題；也可能像太子一樣，與人為善；又可能希望像小姜一樣，即使在黑暗的地方，也像孩子一樣保持好奇和善意，保持一種健康的生長狀態。

同時，導演這個職業又是一個旁觀者，用他的原話說，導演是一個攝影機，不給任何東西下結論。

人物被塑造後，就有了自己的命運，比如小鳴這個角色，他表面上看是個孩子，可又說了一番大人才有的野心，就連不思凡本人也看不透他，也不知道小鳴後來會如何。

片中真正的孩子，是太子與小姜二人。可惜後來小姜被殺，太子憤然，命令大護法殺掉兇手償命。我詢問他此處是否有太子黑化的意味，不思凡給了否定的答案。

對於他而言，大護法是一種佛心的存在，而太子代表著君王。君王的特質，就是看著世間發生的事，當機立斷的做出決定，而大護法想看到的，也是太子像個帝王一樣立刻做出決斷。

雖然在上映後被解讀為批判性十足，但其實不思凡在努力保持客觀。他沒有想要去改變什麼，也沒有想帶入個人的觀點，因為批判本身也是一種暴力行為。他並不認為會產生好的效果，同時，他認為批判者本身也是有問題的，因此，整部電影的最終落點，並沒有落在批判現實，而是落在了「個體束縛」以及「我是誰」這兩個問題上。

比如說花生人，這個物種從無到有，從不存在到存在，然後被賦予了一個名字叫花生人。而當它們被賦予一種想法以後，就開始問自問「我是誰」、「我是什麼」。這其中的我，自然指的是「思想」。

片中出場的所有人物，其實都被「我」束縛著，因而形成了小輪迴，永遠在裡面轉，永遠出不去。比如立志要一刀取人心臟的庖卯，就是一個被恐懼束縛住的人——他害怕被別人欺負、害怕被別人看不起。片尾大護法的一段怒吼，其實是對所有人的怒吼：「你還能看到你的恐懼嗎！」

當我們被束縛時，所有的「我」都只是一個思想流，一個背後被恐懼建設起來的一個思想流而已。像庖卯一樣，只要放不下，就必然走向那樣的結果。

這就是為什麼不思凡最後把落點放在了「我是誰」這個問題上。聊到此處時，他說大多數的觀眾看不到這一點，但他不在乎，因為有些人可以看到這兒，有些人可以看到那兒，都沒有問題，大家都可以看到自己該看到的部分。

後記

不思凡其實跟他的電影很不一樣，本人看著溫溫柔柔，說話帶著南方口音，語速也很慢，總感覺他好像下一秒就要端起茶杯抿一口。

《大護法》並不是完美的作品，缺漏很多，他最終總結為「這一次也就可以了，我情願它這樣存在著。」不思凡應該會繼續這樣創作下去，另外，他選擇很可能是背對著觀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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