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攻堅戰：林彪的三次走麥城

周明

摘要：解放戰爭期間，圍繞四平曾經先後有四次戰役，分別是1946年3月東北民主聯軍從國民黨軍手中奪取四平（一打四平）、1946年4月東北民主聯軍抗擊國民黨軍進攻的四平保衛戰（二戰四平）、1947年6月東北民主聯軍進攻國民黨軍防禦的四平攻堅戰（三打四平）和1948年3月東北解放軍再奪四平的四平解放戰（四打四平）。其中，三打四平，經過十八個晝夜的鏖戰，東北民主聯軍功虧一簣，撤圍而退，這也是林彪在東北少有的戰爭失利。為何東北民主聯軍十萬主力反覆爭奪卻未能獲勝？

圖1：表現四平攻堅戰的繪畫

一走麥城：錯過了最有利的時機

1947年5月，為徹底扭轉東北戰局，並牽制國民黨軍隊對延安的進攻，東北民主聯軍發起夏季攻勢。經過第一階段20天的作戰，東北民主聯軍殲滅大量分散守備在小城市和重要村鎮的國民黨軍，迫使其收縮退守鐵路沿線的較大城市，使東北民主聯軍在松花江以南的根據地連成一片。稍作休整，東北民主聯軍準備發動第二階段作戰，目標確定為四平。四平，也叫四平街，位於長春和瀋陽之間，是當時東北九省之一的遼北省省會，中長（中國長春鐵路的簡稱）、四洮（自四平至洮南的鐵路）、四梅（四平至梅河口的鐵路）三條鐵路的交匯點，是東北鐵路樞紐，戰略位置十分重要。

不過，東北民主聯軍二攻四平的時機不對。早在一年前、1946年5月的公主嶺、大黑林子戰役中，71軍88師、91師被全殲，當時國民黨軍在四平僅剩兩個師，且士氣低落，糧彈不足，工事也不完備，可謂攻取四平的最佳窗口。然而，東北民主聯軍沒有乘勢直下四平，而是分兵盤石、朝陽、梅河口、海龍、東豐等地，雖殲滅不少國民黨部隊，孤立了四平，但前後耗時大半年，陳明仁則利用這一段時間重建了88師，並收編了大量地方武裝，使得兵力增至3.5萬，還憑藉四平城建築多為磚瓦、水泥構造，便於防禦的客觀有利條件，命令各部強化防禦工事。從1946年6月至1947年春，國民黨軍不僅在四平城郊修築一系列鋼筋水泥結構的地堡群，還在城外挖了一丈深的護城河，並輔以大量鐵絲網、鹿砦、陷坑等障礙，形成了堅固的防禦體系。此外，陳明仁還把整個四平劃分為五個守備區：第1守備區、第2守備區、第3守備區和第4守備區，分別由71軍87師、13軍54師、國民黨地方保安團和71軍88師駐守，最核心的中心守備區，由陳明仁弟弟陳明信掌握的71軍特務團防守。他又嚴令各防區部隊「獨立死守，不求援，不待援，打光為止。後退者一律由督戰隊射殺」，決心破釜沉舟死守四平。

圖2：國民黨軍四平守將71軍軍長陳明仁

至1947年夏，度過堅守薄弱期的陳明仁狂言道：「一年前，我怕共軍來；現在，我怕共軍不來！四平全城已化為「陳明仁堡壘」，讓共軍嘗嘗我71軍的厲害，我要給林彪上一堂難忘的城市防禦戰的課。」

二走麥城：兵力部署有缺陷

此役，林彪集中了24個師，參戰部隊分為攻城和阻援兩大集團。其中，以第1縱隊三個師、遼吉縱隊（即鄧華縱隊）三個師、第6縱隊17師共七個師，配屬五個炮兵營,組成攻城集團，由1縱司令李天佑統一指揮。東北民主聯軍認為四平城區被中長鐵路一分為二，城西工事密集堅固，又是守軍指揮部所在，是城防的核心，只要攻下城西，那麼城東防禦就隨之迎刃而解。如果先打城東，就會白白消耗大量有生力量，再以疲憊之師強攻以逸待勞的城西，肯定會增加困難。因此，林彪將第1縱隊兩個師在城西南，遼吉縱隊三個師在城西北，作為主攻，1縱第3師在城東作為助攻，有著「攻堅老虎」之稱的6縱17師為預備隊。

阻援集團則以第2縱隊三個師、第3縱隊三個師、第4縱隊(欠第11師)、第6縱隊(欠第17師)、獨立第1、2、3、4師、東滿獨立師、騎兵第1、2師共17個師，由林彪直接指揮，負責阻援作戰。具體部署是，3縱、4縱在清原、山城鎮、西豐地區，阻擊瀋陽出援之敵沿瀋吉線自東向西迂迴增援四平；6縱、獨立第2師在中長路以東阻擊由瀋陽出援之敵沿中長路東側北援四平；2縱在四平以南、昌圖以北，擔任正面防禦，阻擊由瀋陽沿中長路正面北援四平之敵；以獨立第1、3、4師、東滿獨立師、騎兵第1、2師位於四平以北，阻擊由長春南援四平之敵。從整個部署來看，林彪此役用兵重點是吸引敵援救，進而阻援，很明顯與此次的戰役目標——攻克四平城，殲滅守軍相悖。林彪既想攻堅又想阻敵增援，但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只能在攻堅和阻援之間確立一個目標。

三走麥城：沒能堅持到最後

1947年6月11日，攻城集團開始進攻。當天夜晚，遼吉縱隊佔領四平機場，殲敵一個營；13日，1縱2師佔領四平西南外圍的重要據點新立屯，殲敵四個連。掃清外圍後，林彪決定於14日20時對四平發起總攻。主攻方向在城西，1縱第1、第2師從四平西南的海豐屯和新立屯攻擊88師和54師的結合部，遼吉縱隊三個師從四平西北實施突擊守軍88師和87師的結合部，主攻地段都選在守軍結合部，目的就是突破一點，震動全局。1縱3師從四平東南實施助攻。很明顯，林彪在兵力分配上沒有突出重點。而在助攻方向，投入的卻只有一個師，兵力明顯不足，不但未能牽制住城東守軍，而且也沒能攻佔位於城東的空投場，正是這個空投場接受了瀋陽方向派來的國民黨空軍運輸機投下的三四百噸武器彈藥，大大增強陳明仁堅守四平的實力。此外，攻城集團雖然配屬了75毫米口徑以上的山炮、榴彈炮共96門，大口徑火炮數量超過守軍，但後勤保障能力卻有限，炮彈嚴重不足，所以很多時候攻城部隊面對國民黨守軍的防禦工事，更多是由步兵來實施爆破，延長了作戰時間，增加了傷亡。

總攻發起後，1縱1師、2師首先於當晚20時40分突破守軍陣地。15日和16日兩日，陳明仁組織兵力連續反擊，又採取火攻，使得東北民主聯軍佔領區大面積燃燒，各部傷亡不小，其中1縱1師、2師兩個師的傷亡都超過了1500人。鑒於總攻兩天的戰果比預期差很多，林彪於6月17日調整部署，從遼吉縱隊抽調一個師從1縱突破口向縱深發展進攻，同時命令總預備隊6縱17師從1縱的突破口投入戰鬥。值得一提的是，17師是東北民主聯軍攻堅最強的部隊，尤其擅長爆破和巷戰，所以林彪特意把17師從阻援的6縱中抽出來，作為打開向縱深發展的拳頭來使用。19日，6縱17師從三個方向上完成了對敵中心守備區的包圍。

圖3：四平攻堅戰經過要圖

20日晚，17師向71軍部大樓發起總攻，49團3連爆破手常友第一個衝過敵三面交叉火力網，在左腿被打斷的情況下，仍堅持炸開了地堡前的鐵絲網，隨後其他爆破手緊接著實施連續爆破，炸毀地堡，並炸開了軍部大樓西北牆角。3連指導員劉梅村率領突擊班攻入大樓缺口，71軍特務團從窗口、天花板、樓頂等處以密集的火力封鎖缺口，突擊班與之浴血奮戰，打得只剩三個人。這時5連也攻入大樓，兩個連緊密配合，且戰且進。隨後，17師51團也打了進來。至21時，東北民主聯軍殲滅71軍特務團，生俘2000餘人。至此，四平城西區守敵被全部肅清。

次日，林彪抽調阻援集團的6縱16師從遼吉縱隊獨立第3師的突破地段投入作戰。至此，原先擔任阻援的6縱三個師全部轉到了攻城方向，並由6縱司令員洪學智接替李天佑統一指揮攻城部隊。原來以為攻下城西之後，工事相對薄弱的城東會一鼓而下，但實際上守軍仍有一半的兵力完好無損，而攻城集團雖然得到了6縱兩個師的增援，但1縱1師、2師與遼吉縱隊獨立第1師、2師等四個師因傷亡大，於20日全部撤下休整，因此攻城兵力沒有增加反而還減少了。由於兵力不足無法迅速分割守軍，使攻擊進展一再受阻，林彪只好把已經撤出戰鬥的遼吉縱隊獨立第1師再次投入戰鬥。

鎩羽而歸

就在城東戰鬥陷於膠著之時，林彪對奪取四平的決心還是十分堅定，於是21日電令各縱隊首長：「四平戰鬥自總攻開始後，已激戰8晝夜。敵頑強抵抗，逐屋爭奪，目前我已佔領半個城市，我傷亡已逾8000餘人。決付出15000人的傷亡，再以一個禮拜的時間，將此仗打到底，達到完全殲滅敵人和打垮敵之守城信心。目前敵南北增援部隊已出動，我軍決待敵進至昌圖、郭家店附近後開始大反擊。我各部皆應振奮精神，準備苦戰，以不惜15000人的傷亡，血戰數晝夜，採取戰場上的各個擊破方法，求得大量殲滅敵人。」同時，林彪向中央軍委報告了這一決定，並得到毛澤東的支持。

正當林彪準備繼續攻打四平的時候，國民黨軍在瀋陽、長春兩個方向集結了10個師，增援四平。在發起總攻後16天久攻不下的情況下，敵援兵臨近，林彪的戰役決心最終也不由發生變化，將戰役主要目標從攻城轉為打援。23日在攻城方向，已經佔領了半個城區，守軍傷亡也已經過半，而且隨著西城區被民主聯軍佔領，守軍佔據的東城區已無險可依，可以說攻堅戰鬥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但是林彪沒有組織力量加強攻堅，以爭取一舉解決戰事，反而從攻城集團中抽調兵力南下阻援，最終兩頭落空，戰前兩頭兼顧部署的惡果逐漸暴露出來。

28日，林彪命令2縱放棄泉頭車站，誘敵向四平前進，然後乘虛攻佔昌圖，再向威遠堡攻擊，最終準備集結九個師的兵力圍殲來援的國民黨新6軍，但由於2縱退出泉頭後，發現難以繞過國民黨軍的正面戰線去攻擊昌圖，便退向四平。同時，放棄泉頭車戰狙擊陣地後的嚴重後果是國民黨93軍從正面迅速推進至四平，與四平守軍以及從八面城方向來援的國民黨53軍、52軍195師對攻城集團形成夾擊態勢，使得東北民主聯軍陷入被動。最終，6月29日傍晚林彪不得不下令退出四平戰鬥，次日凌晨1縱3師最後撤出四平，四平攻堅作戰至此結束。

圖4：時任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的林彪（中）

其實，在6月23日四平守軍已經傷亡過半、彈盡糧絕，如果林彪能有堅持最後五分鐘的決心，先攻城再打援，或許就是另一種情況了。但他卻將重心轉到了打援，結果打援未成，攻城部隊也陷入兩面受敵的險境，最終功虧一簣。值得一提的是，有種流傳很廣的說法，此役陳明仁在道西鐵路天橋上灑下黃豆，衝鋒的東北民主聯軍戰士踩在黃豆上，腳底打滑紛紛摔倒，故而攻勢受阻。其實，黃豆阻敵的杜撰性很大，沒能攻下四平，絕不是小小的黃豆就能左右戰局的。

三打四平是東北民主聯軍第一次對有堅固設防的中等城市的攻堅戰，此役失利給林彪留下不小的陰影，以至於在之後的遼瀋戰役中，對於先打國民黨軍據守的錦州，始終有著擔心重蹈四平覆轍的顧慮，遲遲下不了奪取錦州的決心，在中央數次電報催促後才下決心先打錦州。對於身經百戰的林彪來說，敗走四平的慘痛教訓，一年之後還依然糾結於心，可見四平攻堅戰對他的影響之大。

本文首發於世界軍事雜誌2017年11期（5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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