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我的少年
我們就那麼站著。那個曾經站在操場等信的男孩,那個站在教室走廊看著我的男孩,此刻都同你一起站在那兒,看著我。
我趴在教室外的陽台上。一隻腳離身體遠一點,微微踮起,形成一個慵懶而又不頹廢的姿勢。樓下種著一排不知名的樹,在秋天的風裡搖曳著。卻鮮有人欣賞,除了我和你。我拆開一個橘子味的棒棒糖,塞進嘴裡。看著兩片樹葉從樹枝上逃離,一片落在你烏黑的頭頂,遮住了你好看的發旋,一片落在你的肩頭,停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掉下去了。
我站在三樓,假裝追隨著落葉的目光不經意地看向你。你捧著一本書坐在樹下,穿著白色的襯衫和淺灰的牛仔褲。讓我想起了許多年前,那個站在操場上張望的男孩。
彼時,我站在三樓的樓梯口,看著操場。你站在那兒,穿著黑色的t恤和牛仔褲。你皺著眉同一個走近你的男生講話,那時候視力還很好的我,猜測著你的唇語:
「信呢?」
「沒有。」
「怎麼會沒有,快給我!」
的確沒有信!那天的我沒有委託任何人給你回信。你前一天寫給我的信,我已經看過了,並且在夜晚昏暗的燈光下,在壓在數學課本下的一張白紙上完成了回復。
可是那天早晨我沒有帶出來,更確切一點來捕述,是我刻意地把它留在了抽屜里。
該結束了,我對自己說,不能和你再有任何的信件往來,不允許再有任何類似班主任在班會課上明令禁止的行為了。
在很多年後的記憶里,那個站在操場的你,被我用來反覆回憶,安慰自己——瞧那個男孩,瞧瞧他的焦急與失落,他在轉身前朝教室看的那一眼,帶點氣憤,帶點不解,帶點不舍。
可是那時的我一點兒也沒有發現,我陷入了這突如其來的、喜歡上一個人的恐懼。
我躲在那個你看不見的樓梯口,心臟在胸脯里激烈地跳動著。我在心裡暗自讚歎著自己的果斷與勇敢。那份隨著你的背影遠走而出現的空洞與失落,我還來不及消化,學不會品味。
那封永遠被鎖在了抽屜里的信,我早已忘記自己寫了什麼,也許只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但那時的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的心,就這麼跟著你,走在這漫長的青春歲月里。
九年級那年的晚上,我躲在「逃出」校門的龐大隊伍里,一點兒也不起眼地跟著你走,其實也不是跟著你走,我們只是在走回家的路。
你的身邊還有一個女孩,你們的手,隨著步子慢慢地晃著。然後,我把目光從你們的手轉移到了那個女孩身上。我看見她對著你含笑的側臉,模樣肯定是漂亮的。她留著長頭髮,瘦瘦的,穿一條格子裙,披了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
放學的大部隊一直走過那座橋,大家開始往不同的方向走。你們向東,而我向北。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這下好了,我想。這一條漫長、空蕩的路足夠我好好回味你們的模樣,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心情。
又一年秋天到來。我們還沒有搬新校區,而舊校區完全是按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文藝風建築的。灰色的牆壁,鐵紅的欄杆,到處都是樹,高高大大地承載了許多同憶。16歲的我,一個扎著小馬尾、捏著紅色信封的女孩,在遇見你的兩分鐘前,走在秋天梧桐的影子里……
這幾乎是我高中所有記憶的開場白。
學校文科和理科分在不同的教學樓,大概是因為想培養出文理生不同的氣質。我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此時離上課只有五分鐘的時間,我小跑著來到另一棟教學樓,一下子就明白了學校執著於把文理科分開的原因:走廊上全是人,短短的課間十分鐘也讓你們演繹得如此生動有趣。我有些慚愧。我捏緊了信封,走到最邊上的一間教室,挑了一位「面善」的男同學,拜託他幫我請出某某。
大概是因為座位靠後,我要找的人從教室後門走了出來。他靠著門的一側,我飛快地走過去,把那封某個女孩拜託我轉交的信塞在他手裡,然後靠在門的另一側,開始解釋這封信的來歷。
我匆匆地說了那個女孩子的名字,便立馬轉身。就在那時,我看見了你。我所有準備起跑的動勢在那一刻全部消失。瞧,你們所學的能量守恆也會有不成立的時候。你站在教室的前門,還來不及收回的視線與我對視了一會兒,又硬生生地轉向操場。
我突然想起我來的時候你並沒有在那兒,我明明記得的。是什麼讓你突然出現?我找人的時候你看到了?我送信的時候你也看到了?所以剛才你才會那樣看著我,彷彿在說:你居然……你怎麼可以……
最近一次見你,是因為我們坐在同一輛回家的長途汽車上。我所在的城市是你回家的必經之地,也正是看見你的那一刻,才突然明白這是我當初固執地選擇這座城市的原因之一。
你找到的座位,也是靠窗的,在我的斜前方。你一坐下來便開始看窗外。我也開始看著窗外。沒過多久,我眼前的人開始動,樹開始動,房子開始動,動得飛快。而我卻一動不動。我突然覺得好笑。這是在幹什麼?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坐在面前,我卻看都不看。
有多久沒見你了?有多久沒有想起你了?很久吧!自從畢業後,想起你的次數比那個經常批評我的高中班主任的次數還要少。不喜歡了?不是的,肯定不是的。如果不喜歡,那我心裡堵著誰?你就像一座雕像一樣坐在我心裡,不給任何人騰地方,也沒人搬得動。
窗外的景色在飛快地變換著,就像時間,一眨眼就消逝了。我看著車窗上雨滴聚在一起成股地流下,突然想起多年前的我們。不是那個站在操場上的你和躲在樓梯口的我,還要更早些:一個扮新娘的小女孩和一個扮新郎的小男孩。那是多年前一場不能當真的遊戲。
那時候小小的我被簇擁著坐在一把小木凳上,他們把紅枕巾蓋在我的頭頂,然後又把你拉到我身邊。我低著頭從枕巾下看見你穿著涼鞋,露出的腳趾不安分地動著。我忍著笑,你拿根木棍把我的「紅蓋頭」掀開。
「結婚嘍!」周圍的小孩在我們頭頂撒一把撕碎了的紅色喇叭花。他們盡量把這場遊戲玩得像模像樣。你坐在我對面,用一個六歲男孩稚嫩的臉去演繹嚴肅與正經。我卻咧著嘴對著你呵呵地傻笑。
呵呵,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地笑了笑:原來這場漫長的暗戀早有源頭。
雨一直下,天也不如先前那般亮了。我偶爾轉過頭看看你,只能看見你頭頂幾縷調皮的黑髮。你仍在看著窗外,我奇怪是什麼景色能讓你這麼醉心。又或許你和我一樣也在回憶過去。那麼,你回憶的片段里又是否有我的參與呢?
兩個小時過去了。我們都到達了目的地。我隨著乘客走下車。此時,雨又大了些。許許多多改裝過的紅色三輪車停在附近,等待著他們的生意。我走向其中一輛,師傅熱情地為我打開門,詢問我去哪兒。
去哪兒?我突然停下了腳步,搖搖頭。
我轉過身,發現你此時也正站在一輛車前,靜靜地看著我。這是我們這麼多年第一次沒有逃避對方的眼神。我們就那麼站著。那個曾經站在操場等信的男孩,那個站在教室走廊看著我的男孩,此刻都同你一起站在那兒,看著我。
我突然覺得感動,我想我大概已經流下了眼淚,還好沒有人分得清雨水與淚滴。
真好,我還能遇見你。真好,感謝你願意為我回過頭。
停下!就站在那兒,不要走過來。沒有關係,你只要站在那兒就好。你不用對我說什麼,我想說的你不是也都知道嗎?我想好好看看你,可惜天太暗了,可惜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這樣也沒有關係,你和我記憶中的一樣,長大了。無論過了多少年,我們都是一樣的。等到我白髮蒼蒼的時候,你也會變成一個小老頭。所以你不用靠近我,就那樣站在那兒,多好!
好了,現在我該走了,你也需要回家。看看你的頭髮和衣服全被淋濕了啊!
我們的家在相反的兩條路上。真不幸,要說再見了。再見了,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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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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