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者」的屠殺

「覺醒者」的屠殺

Nic穎/文

魯迅在《吶喊·自序》中有個著名的比喻：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很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

花生人就是熟睡中的人，覺醒者決心叫他們，讓他們摘掉「假眼睛」「假嘴巴」。他們不聽，於是乎便要將他們毀滅。

《大護法》的導演是很有野心的，或許其熟讀魯迅，想以辛辣與譏諷，橫眉冷對「這個現實」。電影涉及的思考問題太多，以至於故事敘述過於雜碎。但有一個問題，卻值得玩味與思考。

假設，集權統治下的反智社會出了「覺醒者」，他們起義與革命摧毀了舊制度，普及了「正義」，那覺醒者統治後的社會可能會是怎麼樣？

講一則歷史故事。

7月14日，法國大革命。

我們的歷史書上是這麼記載的：封建專制時代的法國存在嚴重的等級制度。法國人民除了耕作、做工、納稅幾乎喪失了所有權利。法國因為長年稅賦不平衡和連年征戰，財政枯竭。於是王室召開三級會議，企圖徵稅。人民想藉此爭取到自己的權利卻被國王否定，路易十六甚至動用軍隊壓迫人民同意立法。由此，騷亂更加壯大。7月14日，人民發起起義，攻佔了象徵著封建專制統治的巴士底獄。

一切的敘述，人民是正義的。「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革命史觀的正統表述。我們的歷史課本似乎更偏向於從正面的角度評析這場革命，因為它是底層人民「反帝反封建」的偉大創舉。它的失敗或是復辟顛覆，僅僅是因為資產階級的軟弱性與妥協性。

如果再深挖法國大革命的歷史，便可能會感受到。這場血腥的革命，或許是一場以編造的「正義神話」為動員根本的屠殺狂歡。本質上甚至比原本的封建專制統治更為暴力與殘忍。

這一「正義神話」叫《人權宣言》，它是「正義」為原則，給「覺醒了的法國人」集體屠殺提供合法性。

托克維爾說過「人民可以以平等的名義行最可怕之罪惡」。早期領導法國大革命的是雅各賓派的羅伯斯比爾。他的一句名言便是「恐怖是迅速的、嚴厲的堅決的正義。」我們是來推翻舊制度的，愚蠢的還在昏睡的人啊，我給你限定時間改造你自己，否則我們只能將你毀滅。因為，你是陳舊的、愚昧的、不思進取的、對新興國家與集體是無益的。所有毀掉你，是正義的。

歷史又何曾相識，一幕又一幕地重演。

就是在這「正義」的法國大革命時期，被處死的法國人達到119550人。

「覺醒者」內部也出現了清洗。羅伯斯比爾逮捕了原先鼎力支持他的丹東，沒有律師沒有證人的情況下定罪處死。封建集權被革命推翻了，轉眼間又樹立了另一種新集權與政治恐怖。

讓羅伯斯比爾意想不到的是，縱使他大權在握，樹立了威權，卻也是極其輕易垮掉。一夜之間集權的他，遭到「熱月黨」的政變。在羅伯斯庇爾被咔嚓的那一刻，觀看的群眾表示喜悅竟然出現長達15分鐘的鼓掌。之後雅各賓派被處死刑者也超過百人，熱月政變也被視為是「反動派的反撲」。熱月政變後，王黨分子製造混亂，叛亂不斷，社會又進入動亂時期，拿破崙登上歷史的舞台。

「大革命結束了。」

這句話是拿破崙說的。

顧准曾有這麼一個疑問：要是羅伯斯比爾不死，雅各賓派繼續威權統治，大革命勝利了以後是怎麼樣？

答案或許是，羅伯斯比爾會變成拿破崙一樣「赫赫有名」的人物。甚至，會建立起世襲的法蘭西大帝國。

大革命是失敗的。或許在某些人眼中（如托克維爾、米涅、肖努）更是「不正義」的。「覺醒者」在鐵屋子裡試圖叫醒昏睡的人，另一方面卻也在要挾這些「後知後覺」的人聽從他們的指揮，否則「格殺勿論」。舊的鐵屋子沒有徹底打破，而新的鐵屋子卻漸漸形成，甚至更為牢固。

要徹底摧毀集權、反抗壓制，革命的動員應要有兩個明確的目的：一個是自由的政體及確保個體的自由性，另一個是完善的社會制度。這兩種若有缺失，便進行顛覆與革命，只能見到的是羅伯斯比爾的血腥威權與拿破崙的另一種「正義」名義下的獨裁統治。

「屠殺者都會認為自己是正義的」

覺醒後的花生人推翻了吉安的統治，卻無能構建新的社會制度。該愚昧的花生人依舊會愚昧，社會還是高壓，集權依舊存在，甚至可以預言更為嚴重。覺醒者煽動的一套民主、平等、富強的政治原則沒有自由精神的統領，最終只不過再次淪為新的威權與專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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