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我的賣家秀

我的賣家秀

從小到大，買過的東西多如繁星，然而，最多的莫過於食物，民以食為天嘛，而蔬菜是每日必需品，買菜是每天必修課，遇見的蔬菜賣家無數，基本過目就忘，只有一人例外。

小時候自家地里的蔬菜一年四季不斷，像什麼青菜菠菜茄子番茄冬瓜黃瓜扁豆豌豆……算了，說多了犯嫌，若再給我一分鐘，保證能整出一本農家蔬菜大全來。葷素搭配自然是理想境界，可是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葷是奢侈品，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輕奢一回，平時都是素菜當家，農村里長大的娃可都是有「素」養的，由此，對農家蔬菜一直情有獨鍾。

十五歲便離家求學和工作，一晃已近三十年，這三十年里吃得再多也是既不長個子也不長腦子，大有浪費糧食的嫌疑，可自從有了兒子，糧食似乎又有了用武之地，看著兒子芝麻開花節節高的長勢，更覺糧食的重要性。如今葷菜早已不是什麼稀罕物，倒是蔬菜，綠色無公害的越發物以稀為貴，老媽從不放過一次從老家帶菜上城的機會，每次都把冰箱塞得滿滿的，至少吃上一個星期。可是營養學老師說，冰箱里的蔬菜第二天就失去了生物活性，營養價值大打折扣，聽那意思，分明就是說冰箱極具殺生威力，從此再從冰箱里拿蔬菜出來，怎麼看都是一副死相，捧著一堆蔬菜的屍首竟然有點惶恐。當然，更多時候冰箱里是空的，只能出去買活物回來，可是往菜市場一走，媽呀，那些蔬菜都長得五大三粗，怎麼看都像是荷爾蒙旺盛的主，沾染它們，只會落得內分泌紊亂的結局，更覺惶恐。這激素毒素色素喂大的蔬菜，吃多了保不定哪天就被毒死，可是不吃肯定得餓死啊，想想吃死總比餓死的名聲好聽，算了，吃吧，吃完了也許就更有「素」養了。

小時候的吃菜經驗加上幾十年柴米油鹽中的摸爬滾打，對蔬菜的好壞早已自帶識別系統，菜市場里的菜越來越不入法眼，開始以矯正視力1.8的炯炯雙眼掃描搜索，居然有了收穫。菜市場周邊的小菜攤主都是些老頭老太，趁著早晚買菜高峰，地上鋪張塑料紙或者蛇皮袋子，上面鋪陳一些當季蔬菜，如芹菜一把、空心菜兩紮、青菜三捆，或者一個菜籃子里擺上豆角、絲瓜、黃瓜若干，一看就不是大棚里的產物，量不多，賣完也換不回幾個錢。每次買菜時看他們抖抖嗦嗦地稱菜，老眼昏花地看秤，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彷彿賣的不是白菜而是白粉，不過幾塊錢的事，都不忍與他們討價還價。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群老頭老太中間多出了一個年輕人，說年輕其實也有四十開外，只是和那些老人相比自然「嫩」了很多。菜市場裡面以賣菜為生的大多是外地年輕人，這菜場外圍的游擊場基本都是本地老人的天下，冷不丁冒出一個年輕人，自然格外醒目。這「年輕人」，平頭短髮，四方臉，濃眉大眼，笑起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和一對若隱若現的淺淺酒窩，帥氣的臉一點不輸周潤發，只是被多年的農村生活打造得似乎更接地氣，眼角的皺紋出賣了他的人生經歷，看得出，這麼多年的歲月無疑是艱辛的。衣著打扮雖不時尚，卻是乾淨整潔。到底是年輕，腦迴路比那些老頭老太們迂迴曲折得多，銷售策略甩了他們幾條街。只要有人經過，臉上馬上漾起了微笑，遠遠地就招呼上了，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叫得一點都不含糊，一旦有人駐足觀望，馬上亮出自己的賣菜招牌「這是鄉下自己種的菜，不打農藥的。」對城裡人來說，這話絕對有誘惑力，擺在腳邊的都是新鮮而本色的當季蔬菜，一看就是地道的農家菜，綠色無公害的賣相自然倍受買家歡迎，很容易就能成交。賣起菜來動作也利索，抓菜、裝袋、上秤、收錢，似乎一氣呵成，而且稱完了不由分說還往菜袋子里塞點蔥啊蒜啊算是贈品。雖然他的菜要比別人貴一些，但是，民以食為天，食品安全更大於天，加上他為人熱情，待客真誠，嘴巴也甜，所以，只要他一出場，那些菜很快就會被搶購一空。像我這樣百般挑剔的買家又怎能錯過如此百年一遇的賣家呢，從此，就粉上了他的菜。每次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場周圍轉上一圈，尋找他的身影，大部分時間總能如願，當然也有找不到的時候，自然明白是遇上城管執法，下次再遇見時說起，果然不出所料，耐心地聽他嘮叨上幾句對城管的不滿，但更多的只是無奈。和城管們打游擊，顯示的不是軍事天賦，滿滿的都是生存壓力。為了買菜方便，向其索要聯繫方式，他就很爽快地報出一串數字，並樂呵呵地笑著說：我姓肖，大家都叫我小肖。

時間久了，也知道了他來自市區下屬一個縣城的農村，因為發現城裡人都鍾愛農村人自家長的蔬菜又苦於路途遙遠不便買到，便萌生了販賣農家菜的念頭。開始只是嘗試性運營，後來發現市場潛力很大，買菜的人太多，菜品和菜量明顯不夠用，便不斷加大規模，從一輛電瓶車座上綁一個小箱子到一輛電瓶車座兩邊掛兩個大拖籃；從每天傍晚時分過來賣上兩三個小時到每天上午就來蹲守一直到天黑才回家。擺攤的位置一般相對固定，若是被其他菜農搶先佔了位置，也會轉移陣地，若是遇到城管執法，只能到處打游擊，嚴管的時候就只好早早收攤，拖著一車的菜打道回府，每天往返的路程都要兩三個小時，颳風下雨的日子自然也是他的休息日，遇上突發大雨，就只能穿上雨披推著一車菜在樹下躲雨。

一次夏日正午時分，驅車從菜市場邊上的那條老街經過，看到路邊樹蔭下擺著一大攤子菜，他正坐在旁邊的小矮凳上捧著一隻塑料飯盒，茶泡飯就著鹹菜吃得正香，再回頭經過時，他已背靠著樹桿打起了盹兒，臉上帶著甜甜的微笑，一定是夢見了什麼開心事兒，旁邊沒有一個買菜的人，只有那輛陪著他來回奔波的電瓶車。樹上一群知了叫得歡，地上的綠葉蔬菜有點兒蔫，還得等上幾小時，下班的人們才會來買菜。那一刻，我只盼著時間快些走。

再遇見他時，他已經搬進了菜市場，在最角落裡租了一個攤位，笑容依舊，只是多了幾分無奈：現在城管抓得緊，不讓在外面賣了。但隨即又露出開朗的神色：搬進來也好，免得颳風下雨沒處去，我現在也有了固定的顧客群，大家都知道我的菜好吃，不愁菜賣不掉呢。當知道我在醫院工作時，又詢問我腰椎增生腰痛怎麼治，告訴他如果檢查過後診斷明確可以做做針灸理療，三五次就能緩解，他的眼裡似乎閃過一絲光亮，可是當聽說一次需要幾十塊錢時，那光亮瞬間便暗淡下來，隨即改口說：主要是沒時間去，現在還好，也不是太疼，需要的話再去找你。當然知道他不會再來找我，但是嘴上說著沒問題，心裡只希望他能夠快快好起來。

最近一次遇見他，聽他說準備換車了，路途太遠，菜量增加，電瓶車已經明顯不堪重負。不知為何，有點替他傷心，一輛車好幾萬，得披星戴月多久才能湊齊這筆錢呢，可細想還是替他高興，事業做大了，於生活，是好事。多希望我這話嘮般的賣家秀能夠給「他」帶來更多的顧客，為「他」的賣菜事業撐起一片更廣闊的天地。

作者簡介：紫萱，一個書寫生活和在生活中書寫的女子，喜作幽默之狀，發驚人之語。自媒體平台「窗外那棵合歡樹」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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