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回聲森林（一）

雨下個不停，讓人不經感嘆道天空竟然能儲存這麼多水。

走井大廈上巨大的幕上出現了一個拉二胡的女孩子的身影，她扭動年輕的身體，拉弓，射出了聲音的箭。

潮濕的觸感對於真實的人生來說並不舒適，但是黏稠的語境卻很迷人。不沾濕衣裳的人總是很痛苦，沉溺在語言中被狹隘的言語紡織的網裹住，慢慢收緊，切割成模糊的肉片。

有一個聲音對我說：「把眼鏡戴上。」

我帶上了。

「清晰了嗎？」

失真了。

於是我將眼鏡拋入雨中，它落在淺淺的凹處，濺起了水，看不清水的形狀，一輛疾馳的黑色轎車將它壓的粉碎，鏡片碎成了幾百片，向我飛來，我的右眼看著那個菱形的碎片進入我的眼球，在鮮血迸出前，那個傷害我的小碎片曾經無比清晰過。

這是我右眼失明的故事，很多人非常好奇，但實際上一點也不精彩。

「那是什麼感覺？一隻眼睛看不清楚。」

「看你會有些歪。」

「真的？」

「騙你的。」

瓶子是個很愛問問題的人，他喜歡追問別人：「那是什麼感覺？」

比方說我回答：「痛苦。」

瓶子就會問：「痛苦是怎麼樣的？」

「開始很強烈，你會控制不住用你慣用的那隻手隔著肉給心臟一些刺激，後來時間久了，痛苦還存在，但是你卻沒有生理上的反應了，我是說，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刺激的話，可是你還是會習慣性的用手捶胸。」

「為什麼，沒有生理反應你還能確定那是痛苦。」

我語塞了，然後很認真的想，瓶子很認真的用細長的不鏽鋼小勺子攪動杯子里的冰塊，玻璃杯的外壁滲出了細密的水珠。很多時候我認為瓶子並不在乎答案是什麼，只是單純的享受發問。

我也有向瓶子提問的慾望，因為總是他問我答的模式讓人覺得有些煩躁。所以那天我決定問瓶子問題，好笑的是，我想了很久，當瓶子坐在我對面的時候，我緊張了，這是一場戰爭，毫無疑問。一旦被瓶子搶奪了先機，今天我們的對話又要變成他問我答的模式。但是我一開始列好的提問清單變得和目前的氣氛萬分不和諧。

瓶子有些發紫的嘴唇有了動靜，他又要提問了，我的意思是他並不是那種看上去病入膏肓的嘴唇發紫，只是他的嘴唇不那麼紅，皮膚也不那麼白，左側的臉頰上還有痘坑，有時候還會有新鮮的痘子冒出來。

他要說話了，我沒時間再思考亂七八糟的事情，我要說話！

「瓶子你多大了！」

這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我的腳還蹬了他的小腿一下，那時候我的整個後背都是僵硬的。

他笑了，是那種笑了一下，用手遮住嘴巴，食指摩挲了鼻尖，然後用下唇抿了上唇抑制住笑意，可是眼角明顯在爆笑的那種笑。

瞬間我的大腦都有充血的感覺。

「你為什麼想問我這個？」

我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畢竟和瓶子認識了很久，對他卻一無所知。我覺得這樣回答很奇怪，這代表我想對他有什麼所知嗎？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想打破他問我答的躁鬱相處模式，為什麼？為什麼要打破呢？

「你現在看上去很躁動，感覺還好嗎？」

「我覺得頭皮很癢。」

「為什麼。」

「感覺像是太陽曬著頭皮一樣，可能是冒汗了吧。」

「最近有什麼新聞嗎？」

「奧，說起這個，月光區的一家超市裡有人用一個硬幣刀割了十幾個平民的喉嚨。」

「硬幣刀是什麼？」

「就是那種硬幣大小，圓形的迷你小彎刀，我不知道它叫什麼。」

「你是說圓盤刀。」

「可能是吧。」

「兇手抓到了嗎？」

「抓到了，說是疑似精神病患者。」

「這個時代的精神病患者會不會太多了。」

我不可置否。

「精神病患者竟然會選擇割喉這麼高難度的動作，這很奇怪呀。」

我不想回答，也不想繼續思考。

「你怎麼了？」

瓶子看著我，我看著他，他的眼睛像一條熱帶魚，充滿光彩，但是在海洋以外的地方看到會有些異樣。可是人真的能在海洋里看熱帶魚嗎？因為我並沒有潛過水，所以我這樣描述瓶子的眼睛是不嚴謹的。

「你看上去很糾結。」

我可能已經低頭皺眉很久了，吸管都已經被我咬扁了。

「我曾經一天遇見三個瘋子。兩個色狼。」

「他們都是什麼樣的人？」

「瘋子的嘴裡嘟嘟囔囔著什麼，身上都臟臟臭臭的。有一個蘑菇那樣扎在一個小地方，小聲說話。還有一個就在街上跑來跑去真的就是在一定的距離來回奔跑，嘴裡喊著：嚇死我了！嚇死我了！第三個瘋子在第二個瘋子對面的那條街上，看到女人就抱，還會發出奇怪的聲音，不能構成詞語或者句子。當時的場面真的非常好笑，世界像被他們佔領了一樣。」

「那色狼呢？」

「一個是早晨在公交車上，他有一個巨大的肚子，就站在我的座位旁邊，用下半身和肚子逼近我，開始我以為是因為他的肚子太大了，但是無論我閃躲他的肚子還是會不斷的逼近我，嘴裡會發出那種咕嚕咕嚕的聲音，所以我大聲呵斥他讓他離遠點，他卻很憤怒的說：根本就沒碰到你！我當時真是氣死了！相比之下晚上那個色狼不過就是說了些下流話罷了。」

瓶子若有所思，可是瓶子不會說出來。

我說了太多的話才緩解了失敗提問的尷尬，可是又回到了他問我答的模式。

我有些煩躁，可是要比尷尬好一些。

「時間到了，我們該上班了。」

瓶子將一百塊錢用手壓在桌面上站了起來。

「結一下賬。」

後面的事情我忘了，到了晚上我將6隻啤酒拿去8號桌的時候，已經完全忘記了瓶子說結賬之後我和他走到店裡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人的記憶實在是太奇怪了。

我穿過桌台，有非常多非常多的聲音灌入我的耳中，全都是故事，我會全部用腦子記住，以便下次瓶子提問的時候有話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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