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10】被埋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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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低壓的暗雲下唱著單調的東流的水,在猶豫的森林裡有無數埋葬的年代。
——題記
這座城的青磚之下隱匿數座棺槨,流水賬式記錄著各色人終究被統一的稱謂:死人。
我在這破壁爛窗的房屋裡扭捏了20多年了,20年前我在這裡出生,百年後我是否將在這裡埋葬?那時,誰會在我枯槁而荒蕪的墳頭上凝視,正向我現在望著這林立的墓碑,上面的一個個陌生的名字也曾這樣,凝視著一個個同樣陌生的名字。
我帶著似是而非的心情,將這墳墓鋪滿了我狹窄的世界,終究我們會經歷著埋葬著他人,也終究我們自己也會被埋葬。只有風,穿過無知而流放的歲月,吹在每一個在江雪中獨自行走的過客,同樣,也會吹著將來的過客。
就是感受著這樣似乎無端的風催促著我寫下這每一個莫名而朦朧的文字。飄渺,這是我對時間唯一的感謝。而後,當歲月的列車裡栽著專心致志、引經據典的我,時間它卻不斷地質問我:你引的誰的經?據的誰的典?
經典,或許是時間的饋贈,但我執著地相信,這是時間的遺憾。唯一的原因,時間不滿足於人類對它的忽視。於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戰爭,一次全球性的疾病,海嘯、地震、大火與這所有的一切使時間歡愉,人群在歡愉的時間裡被埋葬,時間就在這哀嚎四起的喪樂里再一次贏得了人類的重視。於此一次次的循環,於此重複的忽略與重視里,我們經歷了最後一次上課,最後一次離別,最後一次說再見,最後一次將這世界覽入眼底。然後,我寫下的每一個字就是一方墓土。
一本書稿的完成後,焚香沐浴,拜月感懷,起身鞠躬,致謝與道歉並存,瞬間的歡愉與長久的沉思相融,我的眼睛親昵著你的額頭,伸出的象徵著禮儀的手,終究隔著時間,隔著一座座墓碑,隔著妄想的夢,兩行無端的淚水也無端地證明當最後一筆句號的落下也預示著死亡的蒞臨,比如李白醉死在了水裡,杜甫死在了一條破船上。任何偉大的過往都有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始,同樣也有著微不足道的結局。
我不斷地撓頭,絞盡腦汁地企圖梳理出我的生平與事迹。我焦慮無比,我歇斯底里,我近乎痴狂地追求著一些我故意為之的若有若無的故事,同樣企圖寫給人聽。但是就像卡夫卡的甲蟲與那個飢餓的藝術家一樣,情感是四溢的,但是非要用一種理性的故事去包裝它,最終也埋葬了我所有的情感,這就是世界最深沉的悖論。
很遺憾,任何人的生平與事迹都無法挽留任何的榮譽。它徒增的只有我們自己的悲傷,它留不住任何一個曾經痴迷的孩子。一場大雨過後,孩子當年博得觀眾們陣陣掌聲的宏偉藍圖成了嘲諷的笑話。成熟過後,遺忘成了標誌,剩下的只有不斷發出笑聲地回憶。回憶過後,我們親手埋葬了我們的夢,醉心於那些若有若無的誇讚,那些虛偽奉承的禮儀,那些曾經幼稚的幻想在雲消霧散之後,雲就是雲,那裡隱藏著該死的暴雨,它會給每一個忘記帶傘的行人以最狼狽的姿態,它再也不是棉花糖或者是大象的鼻子了。以前的雲已經死了,曾經滄海過後的你我,重生後山就是山,水就是水。該是什麼,就他媽是什麼。
質疑的消失宣告了無知的狂歡。我們終於親手埋葬了我們自己,墓碑上的名字是我們早已親手刻上的。那一座座墳中的人不可能是別人,我們能埋葬的只能是我們自己。
當拉斯蒂涅埋葬高老頭時,他埋葬了自己青春的夢。不論時間遺失了多久,我們終將走入屬於自己的墳墓。在這之前,多少人蹉跎了生命,又虛榮了人生!
就我個人而言,對於未來,難免有我最卑微的期待。每一個年輕的生命應該是充滿激情的,我不斷地去回想起過去的某一個時刻,我還未老,生命很長,在必然的限度上遊走著種種偶然的夢。
生活它是一本流水賬,它呆板地記錄著多少人死去,多少人出生,多少人蠅營狗苟,多少人耀武揚威,多少人在白茫茫的雪夜自殺,多少人在空曠寒冷的街道上望著自己遙不可及的枕頭,倒在了街角,寂寞的死去。當年處在童年的我聽到老師淡淡地講述著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如今重新回想起這些童年裡淡淡的故事時,我竟然哽咽了。我哽咽了它的意義總是在延宕,世界上能奉獻給我們的或許也只有這些延宕的意義了。然後我們在成長時的某一個荒誕的時刻突然記起了幾個故事,幾個情節,幾段人生,我們以為這就是我們的人生。但是我們已經被遺忘了,我們被埋葬在生活這本流水賬的字縫中了。
我一直在想,當我年輕的時候寫下這些文字,然後封存。直到我耄耋之年,打開它。這時所有的親人都已經離我而去,年少時希望長生不老,而那個時候我希望儘快結束我的人生。寫出一首《送別》的李叔同死前的遺書里寫了4個字:悲欣交集。死亡,在這個傳奇的老人意識里居然有快樂。這不就是我們想要的對待死亡的風度嗎?畢生的追求里,在你暮年之際,或許就是你對那新生的嬰兒那滄桑的一瞥啊。
當年錢穆梳理歷史上的人物的時候這樣說道:「以死者之心寫死者。」我想當我們年老之時,是否會以一種死者之心來梳理自己的人生呢?或許我認為更加可貴的是,我們年輕的時候,是否會以這樣一種心情來描述自己的未來呢?怎麼想都是沉重的,所以我們總是迴避著,認為不去想就是最超然物外地選擇。
我想這是對人生極不負責任的表現,你最起碼是個人,你的腦結構天生就具備著高等生物的功能,如果你的選擇是渾渾噩噩的生命,當然很多人是這樣死去的。比如《金瓶梅》里那位西門大官人33歲暴死於淫慾中,淫盡天下妻女,這個志向或也是恢弘的,這是一種人生。他就是這樣死的。同樣死在33歲上的還有那個西方替人類受難的耶穌,我要替人類的惡行受盡千般罪惡,這個志向是偉大的,這也是一種人生。但是,他們都橫死了。如果在生與死的緯度上,這二人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因為總之是死了,按照中國的迷信,他們過不了奈何橋,所以他們便成了孤魂野鬼。人類是怕鬼的,鬼就是鬼,不管你生前事耶穌還是西門慶。
虛無主義總能吸引我,人到中年後身體機能就會下降,50歲的人生預示著你的生命或許已經倒計時了。但是,四方宇宙這偏安一隅的太陽系裡的主角太陽就已經是中年了,還有50億年陽光將消失,一切將被黑暗籠罩,所以一切生命都會消亡,地球文明就此結束。我不知道人類到那時如何埋葬養育了人類100億年的地球?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地球上的人類是否會混亂無比,還是秩序井然的給地球的死亡以最崇高的儀式?這都是未知的,卻總吸引我去想像。於此相比,人類的生死不過是莊子筆下朝生暮死的蜉蝣而已,僅此而已。
人類總能給這些具有象徵意義的生命以象徵的結局。耶穌死後3天就復活了,而那位西門大官人按照中世紀那位寫《神曲》的作家但丁來說會在地獄裡被油炸火燒。正因為這樣的象徵,人類對於道德、倫理、秩序的崇尚才顯示了文明的魅力,這魅力告訴我們每一個人,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怎樣去選擇死亡。畢竟這點象徵是人類虛榮的表現,我們需要這點虛榮,不管撒旦如何喜歡著我們人類這樣的原罪,我們憑著這樣英雄主義的象徵活過了千百萬年了。
死亡在嚴冬的日子裡,恆常的是這嚴冬里肆無忌憚地笑聲盡頭的沉默,的寧靜,的哭泣。偶爾看到《法制日報》,報道著呼格吉日圖和聶樹斌的案子。這故事跌宕起伏,好過任何一個創作者刻意製造的情節,好過那驚世駭俗的《雷雨》,好過那沉重的《家》。所以他們的死多年來沒有任何人埋葬,他們的父母在苦痛中生活,這些多年來也沒人知道。我們各自的生活已經艱難無比,如果有人比我們還要活得更糟糕,不要說人類最崇高的意義,我們內心深處的某一刻一定會竊喜,然後才是同情,再然後才會是幫助。同情也在逐漸被人利用著,幫助是最早被人類利用的,而那點竊喜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
所以我循著每一個悲觀主義者的眼睛對人性保有最大的失望與厭惡。正義與公平無時無刻不再被踐踏著,我們能苟活如此,真的在於幸運。生命有多麼頑強,它就有多麼脆弱。
在《法制日報》里搜尋著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件。每一個事件背後總有一些因為一袋麵包而錯殺了的好人,總有一些連環殺人犯令警察們難以捉摸地行蹤。那些兇殺、情殺、自殺、他殺,生命在每日里荒誕地消亡,新的生命不斷地湧出,伴著一個澄明清澈的眼睛逐漸變得渾濁,也難怪雨果總是在強調著:「裹屍布與襁褓同道。」人從幼稚被迫走向成熟的路上,你會逐漸強化地意識到人類是一種怎樣的動物:蔑視與崇尚並存,鄙夷與留戀共生,安貧樂道與愛慕虛榮親如一家。除卻美與丑的外貌,人類也確實經常向上帝敬禮,然後轉身熱情地擁抱撒旦。
曾經有很多人期望自己的人生活成一個故事,但時光總是「今非昔比」,而後我們厭煩了種種故事,因為它們的背後是一出出的悲劇。就像那一杯擱置了很久的茶水,又苦又冷,你很渴,但周圍只有這一杯水,於是你一飲而盡,伴著兩眼淚光,埋怨著自己的人生到底是怎麼了?
人類的記憶也總會「覺今是而昨非」,就是在這整個廟宇里祈禱的人類,他們所祈禱的神靈並沒有什麼作用。否則六月飛雪之時,在圍觀的人群中是否有憤怒的眼神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被砍頭的那個人已經死無葬身地了。那夏瑜墳上的花圈,確實是魯迅在絕望中的希望。只是絕望很長,希望很短,所以便有了無數個夏瑜的墳,環圈嘛,我家周圍的院子里經常能看到花圈,隔天運到火葬場燒掉,然後悲傷隨著這一場大火消失。放在農村,有些地方人死後要宴請三天,人被埋葬的時候恰恰是村民們最歡愉的時刻。當這些村民們被激情的脫衣舞吸引住了眼球,誰死了,真的不重要。蕭紅《呼蘭河傳》里的小團圓的死,埋葬的是深入骨髓的無知,無知的人們最是狂歡成性。
加繆慨嘆道:「塵世啊!在這神靈逃離了的偉大廟宇里,我所有的偶像都只有泥塑的雙腳。」顯而易見,所謂「泥菩薩過河」,他是菩薩,但是在眾多別人的祈禱中他必須先保證自己的生存,像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法律與聖經都拯救不了你的時候,誰來拯救你?如果你不願意無望地死去,你不認命盲從於所謂的權威,那麼拯救你的永遠只有你自己。這是一個悲壯的選擇,結局悲劇多於喜劇。神固然偉大,但你執著反抗的背影里總有豐碑為你而立,比如普羅米修斯,比如西西弗斯,比如吳剛,必須孫悟空,總之,反抗神的人最終變成了神。這似乎無望的反抗里總有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叫做希望。它深藏在潘多拉盒子的深處,被久久地封鎖著。但是狄金森卻說它:「長著羽毛,寄居在靈魂里,唱著沒有詞的曲調,絕無絲毫停息。」
所以希望就在埋葬的時刻,你的每一滴淚都會幻化成長著羽毛的希望,沒有詞的曲子我們總會記住旋律,在新一輪的埋葬儀式里,我們會意味深長地對著後來的年輕人說:「在低壓的暗雲下唱著單調的東流的水,在猶豫的森林裡有無數埋葬的年代。」在年輕人無比詫異的時刻,你已經轉身離去,剩下的就交給歲月與時間裡,年輕人終究會理解的。他領悟的那一刻,就是這「埋葬的年代」動人地傳承。
題記來源於法國作者加繆。
《置身於若有若無之間》
——「一切希望都存在於這若有若無之間。」
加繆說:「作家的一生不過是反覆重新描述那幾個最初的形象。」
我說:「這形象總是若有若無,似是而非,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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