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來稿時間的饋贈

文化 07-21

入伏以後的成都，暑氣蒸騰，熱浪翻滾，蟄伏多日的疾風驟雨把太陽洗得更加明亮灼人，似乎連白日的蟬和夜晚的蛙都失去了鳴叫的心情，怎一個熱字了得？

這樣的時節，我總試圖回想去年的熱是否也如今年？城市裡的記憶總是不太確定。腦海里異常清晰的，卻是幼時老家的夏夜，繁星漫天，若有若無的螢火蟲，時遠時近的蛙鳴，偶爾撕心裂肺的蟬叫，大人們在搖著蒲扇三三兩兩說著家長里短。白日瘋夠整天的小人兒扒著藤椅迷迷糊糊地數星星，閃著紅燈飛過的飛機和一瞬即逝的流星好像是真實的，又好像是夢裡。夜，終究靜了。

時間於城市和農村，似乎有著不同的概念，像相對論。農村的四季，日出日落，春播冬藏，七月的茄子和西瓜，一切都是季節的饋贈，從容優雅，帶著時間的厚度。城市的時間像什麼，夏日可以買到仲春的車厘子，西瓜可以是一年四季的盤中物，城市的時間是日復一日的計數，少了日子的韻味和悠長。城市的夏天，即便是有空調，也讓人喪氣。

消暑，尋一處清涼，到被夏日遺忘的地方去，是現代城市族群新的遷徙方式。驅車百里，棄車徒步，沿溪行，或逐水而上，髫童青壯或徒手，或借盆，互潑、互撩、互戲、互躲，清江溪水在空中畫出一道道晶瑩的弧線，和著岸上的尖叫聲、喝彩聲和加油聲，霧中山河道邊雜生的核桃樹似乎都跳躍了起來。

我長於農村，成年後學習和工作在城市，對於農村我有天然的親切，對於城市也有天然的疏離。我總在生活里尋找貼近自然的一切，卻不忍看見「農轉非」過程里對自然的厭棄和不知不覺遺失的淳樸。城市代表著效率和金錢，最怕便是一切「唯錢論」，而這樣的城市化進程，不是我所願意看到的，可我也被這樣的進程裹挾而行。有時，我也厭棄我的軟弱無能和隨波逐流。

落日後的霧中山涼氣襲人，我和野足的同伴撇開圍著篝火唱鬧的大部隊走上返程。路過山家，老兩口就著昏暗的燈光晚餐，見我們來，阿婆起身挪凳，阿公略帶靦腆地招呼著我們落座。問起此地是否真如傳說中所言有螢火蟲，阿公一下打開了話匣子，有的有的，前兩日下大雨，少了一些，還得等一會兒，前面林子里很多的。說話的功夫，隔壁家的大哥聞聲而來：螢火蟲啊，多得嘞，去年在河對岸，今年都到河這邊來了，螢火蟲多的時候啊，那簡直是「璨若星河」……我感嘆於莊稼漢大哥「璨若星河」的描述，他又無比自豪地描述著前兩年來自德國、保加利亞的外國人見到星空和螢火蟲交相輝映的盛景時失聲痛哭的場景。而此時，阿婆走過來，林子里的螢火蟲飛起來了。

放緩呼吸，降低語調，我和同伴像兩個不諳世事的幼童躲在林子邊上又興奮又擔心地數著螢火蟲，唯恐數不夠，又擔心把他們嚇走。沿溪返程，河道上空憑空升騰出數不清的螢火蟲，優雅從容，和不遠處的星空相得益彰，真真是「璨若星河」。螢火蟲落到我掌心的瞬間，心似乎都要化了，它起飛的瞬間，我似乎也飛起來了。

路過又一戶山家，是個小賣部，有冰激凌賣，門口案上擺著西瓜，我問店家西瓜賣嗎？大姐哈哈一樂，西瓜不賣，你自己切來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我再次確認，大姐說叫你吃就吃了，西瓜不是賣的。吃著西瓜，我再三向大姐大聲道謝，我為我心裡的那點「唯錢論」而臉紅。曾幾何時，東家吃飯，西家吃瓜不正是我的生活嗎？山家人雖清貧，靠山吃山，卻一向是慷慨大度的。我對人心的疏遠和戒備竟到了如此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