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店遭色狼猥褻，好心人拍下證據欲報警，我因羞恥落荒而逃

真實故事計劃

1/ 男人看我的眼神像看自助餐一樣

一個女孩生活中有多少個時刻，會感覺到對男性的厭惡？

我有幾年的健身習慣，是在健身房裡穿小短褲杠鈴深蹲的人。健身房裡無氧區都是男的，出現個女的肯定有人盯著看。看就看唄，頂多我也就是動作做標準點，別讓人笑話。

直到前年，我微信收到一個我自己的健身的小視頻，從一個我健身房認識的男的那裡。

我這個朋友洋洋得意:「我同學也在健身房，看你好看偷錄下來了。沒想到咱倆認識。」小視頻裡面就是我深蹲的樣子，滿頭大汗，臀部動作清晰。我當即罵人，拉黑。

去年夏天剛健完身，去旁邊買完菜，剛走到白紙坊橋下。那天穿t恤和熱褲，很簡單的打扮。一個男人追上來，三十來歲，舉著手機對著我熱褲就要拍。

我說你幹什麼你，他說美女我是淘寶賣熱褲的，有沒有興趣做我模特給我拍幾張，我說滾，你有病吧，他訕笑，說美女你屁股真性感。我趕緊走，氣得直抖。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拍沒拍到。

同一個夏天，那時候我姐姐失戀，我去火車站接她。然後在火車站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她。為了顯眼點，我那天穿了個明黃色的t恤，短褲帆布鞋。

我低頭刷著淘寶，偶爾有人從我身邊經過。突然就感覺比基尼地區被狠狠摸了一下，我當時就懵住了，一抬頭，看見那個人，剛想喊，猶豫的時候那人已經飛速上了電動滾梯。我半點辦法沒有，腦子還是混亂的，同時覺得噁心想吐。就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走出車站，我走著走著就哭了。從小家裡教育我是不帶性別意識的，也從來沒告訴過我女孩應該怎樣怎樣，也沒跟我講過我是個女的，我得保護自己。所以從小我一直也以為我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直到那時候才發現，真被欺負了我半點辦法都沒有，無論我性格怎麼看得開怎麼剛強，難受就是難受，噁心就是噁心，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還是同一個多事的夏天，我穿著jk制服上完法語課，走在校園裡靠外面馬路的地方。中間就隔著一道柵欄。突然聽到一聲口哨，下意識扭頭，發現一個正在發病中的露陰癖。

決不讓步

我開始害怕人多的地方，但是我當時覺得我又不能改變自己，改變自己我就輸了，又在網上看帖子講說穿著保守的女性反倒比較容易受侵害，就在這種混亂心理中，繼續穿弔帶短褲出門。

你可以試試，穿少的時候，一部分路上的男人看你的眼神和看自助餐一樣。所以我也有被擦肩而過的路人說，這胸不錯，還有被說過，幹起來真爽，這樣的話。就北京，南城二環。現在有男性經過我身邊方圓一米的空間，我就會陷入一種無端而沒有辦法控制的憤怒。

後來我在網上轉賣喝不完的蛋白粉。對面買家問我，女生也喝蛋白粉啊？我說蛋白質又不分男女，練肌肉肯定要喝。

他說，女生練肌肉乾嘛啊？我說有線條好看。他說，那你給我拍張裸照我看看你線條。我：滾滾滾不賣了傻逼。對面：我就開個玩笑你至於嗎，祝你賣不出去。

今年夏天我去書店兼職擠地鐵，北京早高峰，很厲害了，感覺分分鐘踩踏事件，地鐵里的人跟餃子餡兒一樣。

菜市口地鐵站跟著人群擠上來一個穿棗紅色polo衫戴眼鏡的男性，黑胖黑胖的。一邊擠，一邊用力來回摸著我大腿，不但摸，還捏。

我掙脫了，想罵人，但是身後有個精神有些不正常的女乘客在那大聲唱歌，我聲音蓋不過去，就使勁照著他小腿踹了下去，還使勁踩了踩他的腳。他理虧沒說什麼，但是跟著我下車了。

我一邊快走一邊回頭，直到上了電動滾梯，我才舉起手機給他拍照發了微博。

不只是陌生的男人的惡意，我還感受過更噁心的。

我父親以前單位有個特別好的同事，他們以親兄弟相稱。他家的兒子比我大半年，也要我從小認他做哥哥，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小學五六年級對性剛剛懵懂的時候（他懵懂，我還不懂），我和他滑完旱冰去另一個他的好朋友家裡玩，家長們去吃飯了。晚上天已經黑了，他們不開燈，我坐在沙發上，那時候也沒有手機。

他的朋友說，你信不信我們強姦你。他說，你學得不像，讓我來，然後擺出一個獰笑，反覆對我說，你信不信我們強姦你。

天，我當時都不懂強姦是個什麼，我在經歷什麼，但是知道自己在受屈辱，不是作為一個客人在被對待。我掏出外套所有的硬幣，砸在玻璃茶几上，虛張聲勢地大喊:「我就這點錢，你們要就全拿去！拿啊!」

決不讓步

他們沒有想到我這麼兇狠，就說開玩笑的，用哥哥特有的看小孩子的語氣說，你還當真，你厲害好不好，女俠，女俠。

後來我們正常長大，我也淡忘了這個事情。大一，他失戀了，我暑假從北京回去看他，吃了個飯，逛宜家。當時我有男朋友，我和這個所謂哥哥已經一年都沒有聯繫,我當時的男朋友也知道我去見他了。

結果在宜家，他總是突然湊過來差點要吻到的距離，說，你信不信哥哥要親你。我說我有男朋友。他說我就開個玩笑，看給你嚇的。回來越想越生氣，當場絕交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女孩會經受這樣的事情，但是我這樣從小剛強看得開的人，還是會在人群中失控，受不了陌生男人的靠近，還是會覺得不遠處的男人在議論自己，經過的男人在嘲笑自己。

如果這些事情換了一個更柔和脆弱一點的女孩，不想了，想想就心疼。

流氓不分年齡段，不分遠近，不分外貌長相，但只有一個共同特質:流氓像彈簧，你弱他就強。所以來一個我懟一個，來兩個懟一雙，希望大家共勉。

2/他幫我把書店色狼送進警局

猶豫了很久很久，還是決定以我的方式記錄這件事。

儘管它尷尬，儘管它陰暗，儘管我有很多對於隱私和安全的顧慮，但是我想讓我身邊的人看得見，並且有思考。

周末，我獨自一個人在書店選書。

忽然一個斯文的年輕男人湊到我身邊，神神秘秘地要和我說話，就在我以為他要推銷英語輔導的時候他開口就說：

剛剛有個男的偷拍你了，咱們去報警吧！

當時我就震驚了。

我的第一反應是這不會是什麼新的詐騙手段吧？

看我又震驚又懷疑的樣子，這個男人告訴我他有證據，然後他拿出手機來給我看了他錄的視頻，幾分鐘前在我全神貫注看著書架的時候，一個男人佯裝蹲在右後方的地上挑書，然後彎腰路過我身邊，伸手拿著手機在我的裙子底下一晃而過。

作證的小夥子義憤填膺地說：「我在微博上看到有很多這樣的事，所以我刻意觀察他然後取證了，我們找個地方商量這事然後去報警吧！」

當我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我的心情複雜得難以形容，在三十秒的思考之後，面對這個小夥子我說：對不起，我很忙，我沒辦法處理這件事。

沒有辦法，作為一個年輕且涉世未深的女大學生，在我獨自一人在外的時候我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敢惹出任何事。比起一張自己裙底風光的照片，我更害怕未知的危險。所以我沒有辦法跟這個看起來過於有正義感的小夥子走。

他表示理解，說他會去報警的，我留給了他一個電話，買完了我的書就離開了。

天！管他什麼性騷擾啊，我只想離這裡遠一點。

離開書店之後，我接到了附近派出所的電話，他們已經抓住了偷拍的男人，請我回去做筆錄。所以我又趕到了派出所。

在和派出所的民警交談之後我知道，他們抓住的這個男人看起來一身匪氣，言談舉止也不太正常，但他的身份是某著名高校研究生。

民警告訴我，在沒收的手機里，還有很多其他女人的照片。此人成績優異、父母良好。在調查過程中疑似發現了前科，但是後來查明之前的嫌疑人是和他身份差不多的另一個男人。

這其中的信息量太大，我已經難以消化了。

我問了民警幾個問題：在法律上這事是什麼說法？這人如何處理？我不會遭到打擊報復吧？

對方告訴我，這件事構成違法，可以拘留也可以罰款，此人如果正式處理之後對他的學業和職業肯定會有影響。他們會確保證人的視頻也被刪除，也會保護我的個人信息，讓我放心。

處理完已是晚上，作為一個良民，沒進過派出所的我如墜雲霧般，趕緊回去了。

報警的小夥子，早早就離開了，我沒有來得及謝謝他。在我自己都不敢主動維護我的權益的時候，有人能替我這麼做，說實話心裡有點暖。

決不讓步

我應該感謝作證報警的小夥子，感謝書店保安，感謝負責的民警，感謝首都讓我真實地看見這個社會還有強大的正義與法治。

但同時我內心的真實感受就是，尷尬、噁心並且覺得羞恥，儘管我沒有做錯任何事。

我的同學，在校門口的建築工地路過，被民工大哥們指指點點地調笑，她會感到不舒服。

我的朋友，在獨自經過學校中充滿隱秘傳說的「保研路」的時候，她會感到不舒服。

所有女人們，在無故受到下流的目光、語言、甚至肢體接觸的侵擾的時候，都會感覺到不舒服。

可是她們都如此無辜，就像今天的我一樣。

在我們關注或者談論發生在社會上的性騷擾事件的時候，儘管我們會義憤填膺或者憂心忡忡，我們始終無法真正體驗到它給人的心理影響。

並且作為女人，我們往往會下意識地產生一種僥倖心理——因為「我行為保守/我安全意識強/我氣場很強大/我長得不好看，這件事就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但是當我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仔細思考這件事的始末的時候，我忽然想起嚴歌苓在《金陵十三釵》中寫過的一段——教堂里純潔的女學生們被秦淮河女人們不加顧忌的淫詞穢語所震驚，被她們口中日軍姦淫一切婦女的暴行所震驚，那時候她們才忽然明白，最殘酷的事實就是，不論她們多麼清高與聖潔，在這樣的暴行之下、在某種時刻，她們與這些妓女並不會有區別。

性不同於財產，它是人與生俱來的標記，是人的天性和根源，它甚至是超脫人的一切外在因素的存在，又隱秘又不可逃避。

所以我認為，這就是性騷擾事件對女人心理最嚴重的傷害，它非常直白又殘酷地告訴我們——

在低俗、醜惡、下流的思想面前，一切美麗都成為了罪過、一切道德律都被視為無物、一切自我保護的尺度都會被突破，甚至我們在侵害面前還要不自覺地拷問自己：身為女人難道就是一種錯嗎？

這幾乎是無解的，但是幸而有正義和勇氣能帶給我們安慰。

作者 |小種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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