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熱夫絞肉機：德軍的防禦奇蹟，朱可夫的泥淖，150萬蘇軍在此傷亡

被譽為「軍神」的朱可夫戰功赫赫，自諾門坎到莫斯科，再到斯大林格勒的一系列戰役中，他軍事才能聞名天下，成為第一個被授予一級蘇沃洛夫勳章的蘇軍元帥。

少有人知的是，在輝煌的斯大林格勒戰役之前，朱可夫還打過一場慘烈的敗仗，這場敗仗卻因為種種詭異的原因被官方有意忽略了。

朱可夫元帥

令朱可夫吃盡苦頭的勒熱夫戰役

勒熱夫戰役是指蘇德從1942年1月到1943年3月圍繞勒熱夫、瑟喬夫卡和維亞濟馬一線反覆爭奪的一系列戰役。

1942年1月莫斯科戰役勝利後，紅軍前線推至莫斯科西北150公里的小城勒熱夫。在這裡他們一打就是一年多，上百萬的紅軍將士血染沙場，4:1的蘇德傷亡比，這一切鑄就了一個歷史名詞——勒熱夫絞肉機。

然而，在蘇聯官方文獻和教科書里，偉大的莫斯科戰役之後，就是更為偉大的斯大林格勒戰役，近乎粗暴地忽視了二者之間這一年的空隙。即使解密期已過，相關材料至今仍未公佈於世，彷彿這就是一場不該被紀念的戰役，成為二次大戰中最不為人知的、「史詩般的軍事災難」。

蘇軍50萬傷亡只是個開頭

1941年12月開始，已經看到克里姆林宮塔尖的德軍在莫斯科城下被擊敗，蘇軍不僅從燃眉之急中解脫出來，而且對德軍轉入進攻。

奔赴前線的蘇軍

此時的蘇軍其實也身心俱疲，亟待修整，但斯大林堅持乘勝追擊，期待著這個冬天就是全線粉碎納粹入侵者的時刻。蘇軍反擊的第一個戰略目標是莫斯科以西由幾座小城市連接起來的勒熱夫-瑟喬夫卡-維亞濟馬一線，這一線是鐵路樞紐，位於德國中央集團軍群的補給大動脈上。

也是在這個戰局錯綜複雜的1942年1月，德軍統帥部做出了一個重要應對——瓦爾特·莫德爾出任德第9集團軍司令官。莫德爾號稱「防禦之獅」，他隸屬的中央集團軍也剛好在前不久換帥，同樣擅打防禦戰的馮·克魯格上任。

在第9集團軍軍部，初來乍到的莫德爾被問到：你給我們帶來了多少後援部隊？莫德爾回答：我自己。據軍官們回憶，莫德爾就像一部電池一樣，具有不可思議的精力和能夠激勵部隊的樂觀態度，他每天花1個小時研究地圖，花10個小時走訪他的部隊。

戰場上的德軍

從一開始，蘇軍對勒熱夫的進攻就各種不順，夾在強大的領袖意志和殘酷現實之間的前線戰士吃盡了苦頭。在一份俄羅斯製作的歷史紀實視頻中，特別講到了葉夫列莫夫領導的、悲壯的第33集團軍。

葉夫列莫夫很有頭腦，也深受將士愛戴。1942年1月，他帶領的33集團軍由於攻擊過於深遠，被德軍切斷了與大部隊的聯絡，陷入包圍中。葉夫列莫夫一直向朱可夫請求指令，或者大部隊突破德軍防線（當時的蘇軍已經有這個能力）來支持，或者自己突圍出去，但朱可夫果斷拒絕，令他不惜一切代價繼續打。

隨著德軍包圍圈逐漸縮小，33集團軍彈盡糧絕，葉夫列莫夫被逼無奈，越過朱可夫直接找上了斯大林，得到的回復卻是：「耐心些，我們不會放棄你們。」

突圍的許可令拖到4月才姍姍來遲，此時的33集團軍已經無力在沼澤地急行軍。高層派來了的一架飛機，這是蘇軍一貫的流程——接走還有用的將軍，留下士兵死守。

葉夫列莫夫放棄了這個機會，在帶領殘兵敗將突圍中受傷後自盡。德軍為他安排了有德國士兵和蘇聯戰俘參加的厚葬，連他佩戴的金錶也沒動。考慮到當時戰鬥已經打得沒了人性，連醫院都可以炸，這個儀式顯示了莫德爾等人對葉夫列莫夫極大的尊重。

葉夫列莫夫

到1942年4月，德軍竟然在勒熱夫地區打出了一個突出部。短短几個月，蘇軍在勒熱夫一線的傷亡人數已達50萬，然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斯大林與希特勒死磕勒熱夫

自1942年1月至9月，蘇德雙方在勒熱夫-瑟喬夫卡-維亞濟馬反覆爭奪每一寸土地，進行了多次戰役。

之所以如此膠著，是因為在斯大林格勒戰役之前，莫斯科方向最為吸引世人的眼光。斯大林預計德軍一定會重新攻打莫斯科，而不是冒險拉長戰線攻打斯大林格勒（結果證明顯然他錯了），因此對勒熱夫這一戰略要地尤其重視。

在希特勒心目中，勒熱夫突出部的存在具有軍事和政治的雙重意義，它直接威脅蘇聯首都，如果撤退會損害德軍以及德國盟友的信心。所以雖然莫德爾幾次諫言放棄勒熱夫，都遭到嚴詞拒絕。

就這樣，斯大林與希特勒又開始了對勒熱夫的死磕。

為了說服美國開闢第二戰場，斯大林曾向羅斯福的特使展示勒熱夫的成果，並保證很快就能解放這裡，但他沒做到。後來的蘇軍更像是為了實現宣傳口號——只要每天給德國人造成損失就行。這一點他們確實做到了，只是沒人提及代價有多大：蘇軍每次戰役的傷亡人數都大大超過德軍，但兵力都能得到補充。

戰場上的蘇軍

對於這場戰役，德國士兵戰後回憶說：「我們簡直慘不忍睹，但如果連我們自己都精疲力竭，那蘇軍戰士肯定是掙扎在死亡線上了。」

由於距離莫斯科很近，不少戰地記者來到勒熱夫，並被這裡的血腥程度震驚了。蘇聯詩人特瓦爾多夫斯基在這裡寫下了著名詩篇：

我在勒熱夫附近被殺

我從懸崖墜落

無窮無盡的深淵

在世界任何角落

你都無法找到

我軍服上的領章

詩人特瓦爾多夫斯基

到過勒熱夫之後，這位詩人因為心理創傷多年無法寫作。

火星計劃：朱可夫背了黑鍋？

1942年9月，德軍開始攻打斯大林格勒。斯大林和蘇軍統帥部看到了機會，迅速調整戰略部署，朱可夫、華西列夫斯基等人開始策劃同時發起一對雙戰役——打擊保盧斯第6集團軍的天王星行動和打擊莫德爾第9集團軍的火星行動。

天王星行動，實際上就是斯大林格勒戰役的核心部分，其結果世人皆知，永載史冊，而火星行動的規模絕不輸給天王星，這是1942年蘇軍秋季攻勢中最重要的兩拳。火星行動由朱可夫親自指揮，先後參戰部隊多達190萬。

德國第9集團軍面對的是蘇聯西方面軍和加里寧方面軍，莫德爾的對手是一代名將朱可夫和科涅夫。蘇軍意圖從各個方向夾擊，抹平德軍建立的突出部，消滅第9集團軍，奪取莫斯科—維亞濟馬鐵路和公路的控制權，並沿著這些線路向西攻擊，在斯摩棱斯克以東合圍德軍，這次行動的後半程被命名為「木星行動」。

火星行動，蘇軍（紅色箭頭）對突出部的三面打擊

11月25日，天王星行動開始一周後，火星行動打響。兩個方面軍70萬蘇軍士兵和2千輛坦克，從東、西、北三面對勒熱夫突出部發起進攻，來自東西兩翼的擠壓尤其猛烈，大有將突出部攔腰切斷之勢。

但是，火星發射撞上了早有防備的德軍防火牆。有證據表明，一個在德方綽號為Max的蘇聯人因為反對蘇共，持續為德國情報機構提供了大量重要情報。

11月初，他交給德軍蘇聯火星計劃的詳細情況，導致德軍向勒熱夫先後增援了大量兵力並加強了防禦工事。

更為詭異的是，據蘇聯前情報官員蘇多普拉托夫在20世紀90年代的回憶錄中敘述，這個Max其實是個雙料間諜。因為蘇軍不可能完全隱藏對斯大林格勒的大規模進攻部署，所以刻意給德軍提供了關於勒熱夫方向的準確情報，目的是干擾德軍視線、牽制德軍力量。

斯大林格勒戰役

間諜的內幕如果是真，倒是提供給我們思考火星行動的新視角。德國人對勒熱夫的執著、朱可夫的慘敗等諸多疑點似乎都可以由此說通了。

事實上，這些年來人們一直在爭論，朱可夫到底知道不知道火星行動的情報事先被故意傳遞給德軍，目前已經解密的文件不能證明他知情。根據現存的文獻，朱可夫可是真的對「火星」寄予了厚望，大量軍隊被派去消滅勒熱夫突出部中的德軍，如果進而消滅整個德國中央集團軍群，似乎比斯大林格勒戰役更能成為戰場轉折。

天王星行動中，在斯大林格勒城中的保盧斯魂不守舍；而火星行動中深陷包圍圈的莫德爾，卻迸發出令人欽佩的沉著、勇氣和頑強。這或許也是因為早有準備，也能持續得到增援吧。

德國第6集團軍指揮官保盧斯

屢敗屢戰的蘇聯紅軍

「紅軍戰士簡直是瘋了，他們這樣的衝殺送命毫無意義。」——這是一個德國戰士對當時的回憶。

蘇軍對勒熱夫突出部的三面夾擊開始後，莫德爾一面請求增援，一面不得不使用能拿起步槍的每一個名士兵，讓暫時沒有受到攻擊的部隊填充到突出部中，戰鬥異常膠著，蘇軍由於地形艱險，後勤供不上持續攻擊，遭到挫敗。

朱可夫沒有氣餒，發動第二輪攻擊扑向了德軍補給動脈勒熱夫—維亞濟馬鐵路和勒熱夫-瑟喬夫卡公路，紅軍衝過了冰凍的瓦祖拉河，在對岸建起橋頭堡，終於在德軍防線撕開一個口子。

莫德爾讓士兵們化整為零，由步兵、坦克和炮兵組成連、營級的小規模戰鬥群，死守住每一條道路，消滅上岸的蘇軍，再次挫敗蘇軍後，他命令德軍沿公路南北對進，反擊蘇軍。

11月28日，蘇軍的全線進攻都遭到失敗，由於德軍佔領著公路，甚至切斷了大部分蘇軍的退路。朱可夫、科涅夫並沒放棄計劃，這非常符合朱可夫的性格——在重大損失面前拒不認輸，既冷酷又樂觀，迷信蠻力。他命令被圍蘇軍組織一次向西的突破。

莫德爾很快做出了反應——命令幾個裝甲師向有炮聲的地方行動，這時他手上已經有了幾個滿員師的增援部隊。

莫德爾

火星行動進行了2周後，蘇軍還是沒能奪取交通幹線，朱可夫不為失敗所動，在12月11日又恢復進攻。這實在太倉促了，剛投入戰鬥的新坦克根本來不及塗上白色偽裝塗料，結果又結結實實撞在德軍防禦陣地上，兩天內蘇軍就在4公里寬的戰線正面損失了300多輛坦克。

幾天後，朱可夫又命令在勒熱夫突出部最北部的第39集團軍發起進攻，再次失敗。大批年輕的蘇聯士兵倒在德軍防禦工事的機槍下，陣亡時嶄新的軍裝上還別著近衛軍徽章。

天王星成功了，那火星的意義呢？

火星行動中，德軍中央集團軍群持續向莫德爾派去了6個精銳的裝甲師。而當曼施坦因前去援救被圍在斯大林格勒的保盧斯時，德軍已經沒有更多的兵力可派。相反，到1943年初，蘇軍預備役的主力全部奔赴斯大林格勒戰場，整個蘇軍戰略中心迅速從「兩星齊發」轉入全力以赴支持天王星。

曼斯坦因

斯大林格勒勝利後，劇情開始反轉。雖然德軍還頑固地佔據著勒熱夫，對莫斯科保持著元首期望的威脅，但堅守的意義不大了。

1943年3月，蘇軍解放了勒熱夫突出部的側翼大盧基地區，德軍隨即悄然撤出勒熱夫，這個爭來奪去屍骨遍野的城市就這麼忽然被拱手相讓了，被厄運籠罩的蘇軍忽然撿回了城市！莫德爾防禦戰打得漂亮，卻因為德軍在撤退過程中的一系列屠殺暴行被視為戰爭罪犯。

勒熱夫這座建於中世紀的老城已經完全被毀

歷時一年多的勒熱夫戰役（包括火星行動），蘇聯官方提供的數據是43萬將士犧牲，而其它渠道得出的結論是，包括戰俘的損失總數大約共計150萬，是德軍的4倍之多。

蘇聯官方文件中，甚至沒有勒熱夫戰役這個詞，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無聯繫的當地作戰」，在所有了解蘇德戰場的人們的集體記憶中，「勒熱夫絞肉機」是這場戰役唯一的名字。

現在看來，火星行動確實牽制了德軍戰略預備隊，換取了南方斯大林格勒，乃至北方列寧格勒的勝利，只是這個戰略意義的代價高昂而殘酷。如果蘇聯高層有意泄露「火星行動」的內幕屬實，或許這就是官方多年不肯公開機密的原因。

不論真相多麼殘酷，人們都需要了解和紀念勒熱夫戰役，普通士兵雖然對政治和戰略沒有發言權，但不應該因為犧牲在勒熱夫而被人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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