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黃河號子(外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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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自亮,河南省長垣縣委宣傳部。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劉備招親過江東,船到江心起大風。能舍三宮並六院,不舍桃園三弟兄。」漠漠的大河之旁,這樣一群人,用他們黝黑的瘦削的肩膀,拉起一艘艘大船,唱起這雄壯精涼的號子,唱得山搖地動,唱得大河浩壯。
這就是黃河船夫,他們生活在黃河邊,謀食在黃河邊,打魚挖沙,撐船拉縴。苦難的生活雕塑了黑而且結實的身軀,如同鐵雕銅鑄,膀子油亮,皺紋滿臉。站起來是虎,蹲下去是石,骨節錚錚,如瘦銅,敲之作響。
在沉悶苦難的生活里,這號子就是興奮劑,只有扯著這號子,苦難的生活才輕盈起來,疲累的身軀才靈動起來。他們唱著號子,無窮的力量就從那瘦削的身體里迸發出來,向著未來進發。用勁的拉吧,垂了頭,彎了腰,身子使勁地向前伏,伏,幾乎要觸到了地面。後面的繩兒綳得緊緊的,緊緊的,像扯緊了的弓弦。赤裸的腳深深印在大河的河灘,也印在兒孫的心裡。沉重的大河,就在身後緩緩挪移。累了,就歇一歇,籠一堆火,燃一枝煙,煙頭明滅,映著那黝黑的,剛毅的臉。紅紅的燈光,像夜晚飄搖的燈火,像天上不滅的星斗。
生活加之於他們的是苦難,他們卻用自己的昂揚,給以歡欣和激情。
粗獷的號子像長了翅膀的鳥兒,在蒼茫的大河上翻飛;像是呼啦啦的旗幟,在曠野的草木上飄蕩。用勁地吼吧,把生活的沉鬱、把身體的疲累、把心內的焦躁、生活的悲喜都一股腦兒的吼出來,從那瘦削的軀體吼出來,任脖子上的青筋鼓得老高,任聲嘶力竭、淚水滿面。
他們愛歌唱,歌唱的基因鐫刻在生命深處。拉縴的時候唱,耕田的時候唱,歡樂的時候唱,悲哀的時候唱。一生一世都在唱,用生命和青春的熱血激情唱。歌聲吼在這片土地,像響雷一樣滾過。聲飄蕩在空中,淚涌流在心底。
不管生活再苦難,歌聲永遠充滿希望;不管生活再疲再累,頭顱總是昂揚向上。生活的歷史的重擔,生存的艱難,他們從來不會屈服,再沉重的船兒也在他們弓樣的堅韌中向前走,再苦痛的生活也被他們過得活色生香,有滋有味,就像喝那糊塗糝糝、南瓜麵湯、紅薯稀飯一樣。
黃河號子,就在這片黃沙的土地,載著他們的夢飛翔。
《光棍》
大概就是因為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有任何顧忌的橫勁吧。
光棍是天不怕,地不怕,強勢的意思。鄉言說誰誰光棍。意思就是特別橫,沒人敢惹。這樣的人多是身無一物、無牽無掛之人。人無恆產,必無恆心。當一個人身無系絆時,他又怎麼能不可怕呢?
以前,小村多光棍。幾乎每家裡面,都有一兩個光棍。因了種種原因,他們一輩子沒有媳婦。於是,自己的那分產業便過繼給了侄兒或本家,條件是他們贍養,送終。這繼承者也成了名義上的養子。
但養子終究是養子,這些光棍的地位便頗難堪。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是鄉下形容光棍生活的俗語,看似很風光,沒負累,幹啥無牽無掛。但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腳知道,光棍的滋味只有光棍自己知道。
二爺就是個光棍,他身形清瘦,一抹雪白的鬍子。他為人慈和,說話總是笑眯眯的。這是個勤奮的老人,每天清早,他就背了籮筐出村拾糞,在鄉村那霧蒙蒙的小路上,走過牲口拉下了糞,他就用籮筐和小鏟一點點拾起來。待到我們起來,他已經背了籮筐悠悠的從村裡踱回來了,白鬍須上掛一層霜,像是粘了一層雪。
他自己住在院門邊的一間小屋裡,極矮極狹小,僅可容人,亂亂的衣服,只有一張木板床。就在這樣的小屋裡,度過他的晨昏,他的清苦的一生。
他特別喜歡小孩子。我們走近,他總是愛逗我們,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摸我們的頭,刮我們的臉,臉上就笑成了一朵花。下巴上的花白鬍子一顫一顫的,像戲台上的鬚生。
他極健談。每天夏夜的晚上,在鄉間的老樹下,大夥聚在一塊說古。或是蹲在地上,或是支幾塊磚,或就蹴在石磙上,山南海北地扯。老人故事很多,總是講一些鬼故事,說得有頭有臉。有一次說起了唐山地震,他說夜裡正睡嘞,忽然一下掉到地上,還不知道咋回事。躺到床上又睡,想這麼大還掉床?真丟人。後來醒了才知道是大地震。是毛主席要去逝了。毛主席是大神,去逝天地震動。
可是,有人扯起女人,他就不作聲了。只是默默地吸煙,煙袋鍋子在夜色里一明一滅,紅紅的,像是布滿紅絲的眼。有人就逗笑:老迂頭,有個事請教一下,知道什麼叫三硬嗎?眾人一陣鬨笑。他就呵呵一笑,罵上幾句,推說困,踽踽地回家了。清瘦的影子在月光下悠悠地晃。
他有著英武的過去,年輕時體格健壯,風風火火,是一把好把式,梨地揚場樣樣拿手,為軍大爺家種地出了不少力。可老了,身子逐漸枯槁,就像風中枯燭。常常一截石頭一樣蹲在門口。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晚景就十分凄慘。其後我們離鄉求學,回來就聽說他走了,好像是什麼急病,十分匆忙。大概他也不願意麻煩自己的侄兒,才走得這麼決絕吧?
鄉間習俗,光棍是不入祖墳、入不得祖墳的。就在地里用磚砌了一個墓,孤零零地挺立在地面,惹眼而駭人。生前境遇凄慘,死後又是這樣凄楚,想想真讓人傷感。
光棍有很多,幾乎每一個家族裡都有一兩個。或是因病,或是因貧,或是因了種種其他原因。這些人的一生,像是秋風中飄搖的苦楝豆兒,從裡到外的苦啊。特別是晚年,看著別人有老有小,兒女繞膝的歡樂,可以想像得到,他們難言的辛酸。時間是最公平的,如今,這些人逐漸走入時間深處,一把黃土掩埋了他們的悲喜。人生的缺撼也得到了圓滿。
但這段凄楚的蘸滿血淚的歷史,又怎麼能抹得去呢?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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