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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余秀華:離婚讓她重生,她卻孤獨依舊

苦難本身不具備任何意義,除非你能駕馭與升華它,否則它則可能成為一場摧毀。

世界華人周刊專欄作者:薺麥青青

洞燭幽微,發掘名人世界的人性之光。

全文4882,讀完大約6分鐘

她搖搖晃晃地走過村莊,走過田埂,步履趑趄,背影蕭索,就像那些年她走過的所有顛簸。

2017年,中國現代詩歌誕生百年。關於詩人余秀華的一部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在上海進行了首映。曾一度沉寂的余秀華重新被聚焦,被放大,被熱議。

《搖搖晃晃的人間》是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入圍金爵獎的唯一一部內地紀錄片,該片還在被譽為「紀錄片界奧斯卡"的第29屆阿姆斯特丹國際紀錄片電影節上,奪得了長片主競賽單元最有分量的大獎——評委會大獎。

《搖搖晃晃的人間》海報

朱自清先生曾在他的《荷塘月色》里寫道: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讚美或毀謗,謳歌或唾罵,僅僅是別人嘴裡褒貶不一的取捨,於她而言,每一場喧囂的「盛宴」過後皆歸於孤獨,就像人去樓空,就像曲終人散。

今年41歲的余秀華,早在成名前,也許根本沒有想到,她的人生會因為一首詩而被徹底改變。

她的前半截人生可以概括為:因出生時倒產、缺氧而造成腦癱,行動不便。雖然不能自食其力,她也要為生命找到一個支點。聊借一點幽微的光,摸索在生命漫長的巷道。

上溯至2003年,余秀華已開始寫詩,她蟄居的村莊,無邊的麥浪、可望不可即的愛情、相依為命的親情、無法醫治的殘疾,和無法擺脫的閉塞環境,在她的筆下,意象紛繁,心事瘋長,絕望伴隨著希望,就像破碎伴隨著貪戀。

為了證明自己有養活自己的能力,她甚至想嘗試著去學人家乞討。這段經歷如果不是她的母親談起,也許余秀華一輩子都不會主動觸及,她說,那天我沒有跪,我的尊嚴監視著我不讓我這樣做。

2012年她跑到溫州,想找一份工作來安身立命,但很多人看到她的身體狀況,幾乎無一例外地予以拒絕。「詩人不幸詩歌興」。其後她更瘋狂地寫詩。不想溺斃在痛苦的海洋里,她總要有一支竹篙,或者一根稻草,讓她免於淪陷與被淹沒。

「當我最初想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時候,我選擇了詩歌。因為我是腦癱,一個字寫出來也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氣保持身體平衡,並用最大力氣讓左手壓住右腕,才能把一個字扭扭曲曲地寫出來。而在所有的文體里,詩歌是字數最少的一個。」

在成名前,她寫了兩千多首詩。一個字一個字,被她費力地,甚至扭扭曲曲地寫出來。

她的詩生於泥土,長在罅隙,帶著一股原始的力量,就像那些一望無際的荒野中的稗草,餐風飲露,肆意拔節。

余秀華常坐在田野青草堆里,一張口就是一首詩

2014年11月10日,詩刊社微信公眾號選發了余秀華的詩,以《搖搖晃晃的人間——一位腦癱患者的詩》為題進行重點推介。這篇文章在此後的幾天「病毒般蔓延」,激起一波又一波閱讀和轉發的熱潮。其後,她的那首堪稱「石破天驚」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刷爆了眾多社交平台。

這首詩的風格,就像她的伯樂劉年評價的那樣:

「她的詩,放在中國女詩人的詩歌中,就像把殺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閨秀里一樣醒目——別人都穿戴整齊、塗著脂粉、噴著香水,白紙黑字,聞不出一點汗味,唯獨她煙熏火燎、泥沙俱下,字與字之間,還有明顯的血污。」

網路上,人們驚艷於余秀華的詩情直擊人心,驚世駭俗,醉心於她的詩句清新質樸,熱辣滾燙,毫無矯揉造作之感。

但在其他的一些學院派和詩評家那裡,卻頗多不屑:「如果沒有告訴你她是一個腦癱患者,沒有告訴你她生活的背景,只是一個農婦寫的詩,我相信很多人感動的程度就要下降了。」「你說善良也罷,說糊塗也罷,更多的讀者被同情心所綁架。」

甚至有人直指她的詩「不堪入目」「傷風敗俗」,屬於「蕩婦體」,是對詩歌純潔性和神聖性的褻瀆。

在這場輿論的狂歡與「交戰」中,她沒有伶俐的口齒來迎戰,可以幫助她去抵禦那些明槍暗箭的唯有詩歌:「假如你是沉默的/身邊的那個人也無法竊取/你內心的花園/內心的蜜/你的甜蜜將一直為自己所有……」

對於被學者沈睿譽為「中國的艾米莉·狄金森(美國最偉大的詩人之一)」,她沒有驕矜自得:「任何一個人被模仿成另外一個人都是失敗的。狄金森獨一無二,我余秀華也是獨一無二的。」

成名後,各路媒體蜂擁而至,各種活動紛至沓來。那個寧靜的山村因為她而終日車馬喧,她也開始奔赴各地去領獎,去交流,去接受膜拜的目光或者唾棄的眼神的洗禮。她順理成章地實現了自己的詩集夢,並成為鍾祥市的作協副主席,對於這頂「桂冠」,她頭腦清醒:「作協副主席只是一個虛名,不會對自己的生活產生任何影響。」

余秀華髮音不清,走路歪歪扭扭,寫字時只能一隻手壓著另一隻手

無論被重塑「金身」,或者依然被踩在腳下,她始終有一份平和的自我認知。步履蹣跚,生活繼續。

但對於爆火之後得到的一切,她又充滿了感恩:「人生到此,彷彿所有的不幸、磨難,都得到了回報。我覺得超過了我應該得到的。」

但她真正想得到的並未得到。

譬如愛情。

她高二後輟學,打工的很多地方都不要她,便賦閑在家。由於身體的殘疾,只能降格以求,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了一個大她12歲的男人,入贅余家。

但她說這是一段讓她悔恨交加的婚姻,他們不愛對方,生育,生存,僅此而已。這段婚姻,除了給她帶來了一個現在已經在武漢念大學的兒子外,更多的是不幸和苦悶。

余秀華常常坐在家門口,用一台筆記本電腦在搖搖晃晃的小桌子上寫詩

丈夫常年在外打工。談及他,稱「我們沒有任何交流,從不打電話,家,對他來講只是個逢年過節的避難所。」

他們是兩個世界裡的人,她筆下的蝴蝶、飛鳥,包括她的囈語,她的憧憬,在他眼裡,都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他的理想妻子和那些普通的農婦毫無二致,會幹活,能生養,足矣!但她不是,她要的是一個能懂她疼她的男人,能與她的靈魂相和的男人。然而,在為數不多的共處時間裡,他們除了爭吵,就是相顧無言。

「他從來不會在下雨天來接我,反而在我摔跤之後笑話我」。

男人一年到頭在外面打工,卻從來沒有帶過錢回家,兒子從小到大的花費都是余秀華和父母承擔。

她無數次想離婚,付諸實施時,父母以死相逼。在很多人看來,一個農村婦女,一個傷殘女人,有人肯娶她,已經是對她的最大恩賜,她還有什麼好抱怨和挑剔的。

余秀華對婚姻的厭倦出現在詩里:他揪著我的頭髮,把我往牆上磕的時候/小巫不停地搖著尾巴/對於一個不怕疼的人,他無能為力。

所以當她如願以償地擁有了選擇的能力後,她要堅決地為自己錯誤的婚姻做出了斷:「這輩子做不到的事情,我要寫在墓志銘上——讓我離開,給我自由。」

2014年,她終於結束了婚姻。她將之稱作是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選擇。

《搖搖晃晃的人間》其中的一個鏡頭,余秀華和前夫坐車前去離婚途中

離婚時,余秀華給了前夫15萬,並為他在村裡買了一棟新房子。離婚後,曾經怒目相向的夫妻倆坐在同一輛車上回家,兩人第一次如此相談甚歡。余秀華笑得很燦爛,前夫也笑得很開心。她得到了自由,他得到了錢。

他們讓彼此都得到了解脫,雖然她也有自己的擔憂:「害怕別人罵我,罵我成名後就要跟老公離婚,這就不好聽了。怕被罵有了錢就把老公蹬了。」但在她看來,和自由相比,名聲並沒有這麼重要。

舒婷在她的《神女峰》中寫道:「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她痛哭過無數個夜晚,但都不是在愛人的肩頭。所以詩歌中那些關於愛情的描寫,皆來自她的想像。

她也曾熱烈求愛,也經常調侃詩歌場合上遇到的男詩人。余秀華愛上過一個比她年紀大許多的文人,表白後遭拒。她哭了一整夜,最後胃疼得不得了。疼到後來吐血了。

「一個人若太具備感情,是會自傷及傷人的。」她不會傷人,只有內傷。

所以她真正的戀愛,僅發生在詩句里。

有人說她的詩里隱藏著「一隻發情的母豹子」。

幾十年來,她所有的情感都壓抑在內心,像蓄積的火山岩,無處紓解,無處釋放,因此在她的心靈深處左衝右突,想尋找到一個出口,於是她的詩中也就有了這樣一隻發情的母豹子。

她的詩歌多為情詩,只有情詩,才能讓她在想像的愛的原野中肆意奔跑,淋漓盡致地宣洩,表達那些溫柔的也是無助的,美好的也是殘酷的慾念和神往。當她遇到槍彈和攻擊時,也只能在絕望中撕扯自己的皮毛,舔舐自己的鮮血:「我根本不會想到詩歌會是一種武器,即使是,我也不會用,因為太愛,因為捨不得。」

「痛」是扎在肉里的,有時她要將它們一根根地拔出來。

但「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雖然離婚後,她獲得了自由身,她的孤獨一如從前。

安妮寶貝說過,在這個世間,有一些無法抵達的地方。無法靠近的人。無法完成的事情。無法佔有的感情。無法修復的缺陷。

即便她傾盡全力,仍止於望梅。

也許有了愛情,她可能寫不出這樣攝人魂魄的詩句,但如果可以,她寧願做一個愛情的花痴吧,和任何一個陷在愛情里的小女人一樣,去幸福地品嘗愛的瓊漿。然而囿於身體與現實的殘酷,被愛遠遠放逐的她,只能將對愛的渴望,如星辰嵌到夜空里一樣,嵌進她的每一首詩里。

但有時那種愛,已不單單是情慾之歡、男女之愛,那從她不清晰的口齒里發出的,從胸腔里發出的,從骨頭縫裡發出的聲音,更是對命運不甘的吶喊,是對她不曾得到的美好的呼喚。

「切膚之愛和靈魂之愛,我都沒真正經歷過。我還是不甘心。」

為什麼要甘心呢,哪怕被命運強行摁倒在爛泥潭裡,她也要搖搖晃晃地掙紮起身。透過布滿烏雲的天空,去尋找她玫瑰金的星光。

余秀華在自家小院里創作

有人說她很好戰,早年在網路上動輒和別人掀起一場「罵戰」。

攻擊性強的人,有一部分是源於天生的強悍,另一部分則是來自荏弱。越是自卑,越是敏感,越是敏感,卻容易放大外界對她的反應,所以,為了保護內心那個脆弱的自己不被欺壓,她經常伸出小獸一般的爪牙去對抗,去還擊。

她的倔強亦如她的亮冽:坐了很久/兩塊雲還沒有合攏/天空空出的傷口/從來沒有長出新鮮的肉......

在詩里,她撕裂那些傷口,裸裎那些真相,哪怕它仍在流血,哪怕它醜陋不堪。

而我們習慣了逃避,習慣了遮掩,習慣矯飾那些並不完美的殘缺,習慣在一聲長嘆後戴上自己若無其事的面具。

在面對自己,面對他人,面對這個世界上,我們許多人都不及她的半分真實和勇敢。

余秀華參加某節目錄製

在沉寂多年的詩壇上,她的「橫空出世」,就像一枚深水炸彈,炸得水花四濺,炸得亂雲飛渡,沒想到野蠻生長的農婦,竟能寫出這般「振聾發聵」的詩篇,所以當記者問她,你有沒有可以勵志他人的故事還要說?她冷笑回:

我勵志個屁啊。

苦難本身不具備任何意義,除非你能駕馭與升華它,否則它則可能成為一場摧毀。

但無論是在成名之初,還是再度被推到風口浪尖,「腦癱」二字始終是很多媒體和獵奇者對她關注的切入點。

「把苦難放在詩歌前面是不對的,本末倒置了。我不喜歡別人給我貼標籤,『腦癱詩人"、『農民詩人"等,任何標籤都有局限性,而每個人都是豐富的,寫的詩也是不一樣的。我不迴避『腦癱"的事實,但希望人們更多去關注我的詩。」

眼前這個說話、行動都難於常人的女詩人,比許多健康人更忠實於自己的內心,她不在乎得到的那些獎項,也不在乎人們給她貼的那些標籤,她只想痛苦時有酒,清醒時有詩,餘生有愛。

余秀華在簽名售書

她強調自己,首先是一個女人,其次是一位農民,最後是一位詩人。她感謝記住這個順序的人。

在《曼哈頓的中國女人》里,作者周勵回憶她曾在上中學時寫過一封為正義發聲的信,這封信後來被塞進她的檔案里,成為莫須有的「罪名」,為此她連參加兵團代表大會的資格都被取消,不能和別人一樣享受那小小的榮光。

她曾和一起被下放的兵團的戰友,兩個可憐的少女,在北大荒的曠野上,漫天的飛雪裡,相擁痛哭,那種被孤立的茫然無助,被遺棄的巨大恐慌,是她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夢魘。

後來,那個可能讓她一輩子都不得翻身的「污點」被清除。

她為此感嘆,有時候,和別人一樣就是幸福。

余秀華在北大

有多少人傾其一生,想達到的彼岸,不過是能和普通人一樣,對她而言,擁有一個健全的身體,擁有一份可以互相懂得的愛情,是她的桃花源,亦是她的烏托邦。

「需要多少人間灰塵/才能掩蓋住一個女子/血肉模糊卻依然發出光芒的情意……」

這情意,無數次被質疑,被輕慢,被鄙薄,被堅拒,但仍執拗地不肯被遮蔽,被掩埋,就像她因詩歌而發出的那些光芒。

「命運不知道把我往哪兒推,會不會忽然間摔下來,粉身碎骨。」

沒有什麼人是真正無所畏懼的,對於這變幻莫測的世界,對於無法清晰洞見的未來,誰不是一邊彷徨,一邊前行。但沒有「粉身碎骨」前,她仍一路搖搖晃晃地走著,以她的詩歌為拐杖,以她的情意為光芒,在這稀薄而喧囂的人世間,孤獨地愛著,豐饒地活著:我臣服我的卑微,但你永遠奪不走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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