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重組家庭魔咒的吳先生

清清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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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浮雲 朗讀：清清

想寫吳先生時卻不知從何落筆，因為他就是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缺乏真實感的＂稀有物種＂。

兩年前，我與吳先生同住一個小區，未正式見面時，對他們夫婦倆就有依稀印象。雖然上了年紀，卻跟同齡人在氣韻很不一樣。女的乾淨恬淡，五觀精緻，年輕時的美人風韻猶存。男的身材高大，身板硬朗，眼神智慧溫存。屬於讓人產生回頭率的一類人。平時都開車進出，能有印象的陌生人不多，他們被記憶儲存，一定是我眼中的特殊景觀。

第一次跟朋友去他們家造訪見到他，與車上看到的印象有不小的違和感。從進門到坐定，到離開，似乎就一直是他個人的演講。從工作到家庭，到愛，滔滔不絕，自信爆棚，描繪出一幅幅美麗的圖案：工作不僅有總裁這個光鮮的身份，更酷炫的是公司上下同仁對他的信任與欣賞；談到家庭的責任與擔當，他這個重組家庭的和諧案例輕鬆地就把多少原生家庭甩幾條大街;說起對夫人的愛，更是毫不忌諱甜言蜜語灬一切，令我不適。

本來以為從此不再有交集，彼此皆是人生過客而已。沒想到的是，後來鬼使神差地與吳先生夫婦成為好友。

吳先生是上海人，五十多歲時，妻子因病去世。那個時候的他，在一個兩千人的工廠當副廠長，高大帥氣，女兒在加拿大，上海的老家還有套住宅。這些賞心悅目的條件，恰好緣逢了溫柔美麗，又剛遭丈夫背叛的現夫人，於是你情我意互相欣賞，重組了現在的家庭。

大凡再版家庭，沒幾個不磕磕碰碰的。他們也不例外，只是他們磕碰的事情令人大跌眼鏡。他下班若發現夫人拖了地板他發火，衣服被夫人洗了他生氣：

＂你一個小女人，充什麼好漢，有力氣對我說點好聽的話不行嗎？＂

夫人捨不得花他掙的錢他不高興：

＂你不花我賺的錢，是對我的不認同。你擔心什麼？有我呢。＂

他這看似罵罵咧咧，實際上是心痛夫人，又顧了他大男人的臉面。

朋友見他們如此，常常吐糟，你還讓不讓我們活？然而讓人更羨慕甚至不解的是，自他進了這個家後，夫人的前夫慢慢能以親人的姿態與他們友好往來，並發自內心的敬重他，感激他。

這個再婚家庭結構是簡單對複雜。吳先生原夫人病逝，女兒遠在加拿大留學，他獨自一人在重慶。而吳夫人沒他清爽，得管正鬧離婚的兒子和讀幼兒園的小孫女。面對這樣一個扯不清，理還亂的家庭生態，他沒有輕言放棄。愛妻子就得接受她的一切是他的婚戀觀。他不但欣然地接受了這一切，還盡心盡職地給繼孫女擔當起亦父亦爺的雙重角色。

兩個相愛的人，一開始藉助於新鮮感和激情，視困難為禮物，滿心歡喜，迎難而上。但這種具有暴發力的激情，就像海水濺起的浪花，不可能長久掛在空中，柴米油鹽的日子會在不知不覺中兵不血刃浪漫的激情。這似乎是婚姻的縮命。但吳先生用不變的真情演繹出別樣的版本。

自從進入這段關係，歲月沒有磨損他曾經的承諾。吳夫人最感動的是，吳先生對她孫女無私的關愛。八年的時間，從幼兒園到小學，每天風雨無阻地接送繼孫女。除了法定假日，一天都沒落下。一次工作需要出差，臨走的前一天，他頂著烈日將孫女接回家，然後又拉著夫人重返學校一趟。因為夫人從未去過孫女的學校，他擔心出差了她找不到，耽誤了接送。兩趟下來，他頭髮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臉曬得通紅。吳夫人心疼地責備他：

＂為什麼不先回來叫我一起去？你就不用跑兩趟了。＂

＂來不及，去晚了孫女會感到不安。＂

八年，放在生活中，不是彈指一揮間，這個比＂七年之癢＂更長的時間，不知會風化多少曾經的美好與人的耐心，吳先生卻波瀾不驚地過來了。吳太太常常眼裡閃著淚花感嘆：就是親爺爺也做不到！

這孫女可不是一般的孫女！兩代人的離異給她留下陰影，她超級沒有安全感。親爺爺有了新家，父母也各自有了新人，吳爺爺和奶奶成了她的依靠。她一邊慣性地依賴著吳爺爺和奶奶，同時也感知原生家庭分離所帶來的冷暖，養成了用吃來化解心中鬱悶的習慣。親爺爺是一商廈老闆，經濟條件優渥，因為愧疚就用錢來補償孫女；奶奶心疼她從小少有父母關心，於是又百般溺愛，任其所為。等到她進初中時，已把自己喂成了一大胖妞。體重超標，在學校被同學歧視，極度自卑。奶奶除了著急，毫無辦法。如何建立她的自信心，改變她在學校的處境，這個非血緣關係的爺爺很當了回事。他幫她請網球老師，跟她一起接受學習訓練。一年堅持下來，她已掌握了較好的網球技術。然後吳先生又先後若干次拜訪她中學的老師，細說她的成長背，並告之她有打網球的特長。小胖妞很快加入了學校網球隊，並成了重要選手，自信心漸長。後來我問吳先生，你是怎麼想到通過網球來提高她的自信心呢？他說他看著孫女的狀況也暗暗著急，於是做了細緻的功課。先到學校與老師溝通，知道了學校有網球隊；接著借用女生的愛美之心，說服她通過鍛煉減肥；然後用愛心加耐心陪她一起訓練。

現在，當年自卑的大胖妞已獨自一人遠涉重洋在美國留學，也跟吳爺爺成了好朋友。每次越洋電話只跟奶奶打個招呼，隨後跟吳爺爺可聊上幾十分鐘。電話結束之前，吳先生總會叮囑她，別忘了給親爺爺打電話。

有一天晚上我在吳先生家玩，吳夫人接到她前夫的電話，說要過來坐一下。吳夫人說太晚了，再找時間吧。吳先生拿過電話說，你過來吧，我這有好茶招待你。其實，因為孫女，因為吳先生的真誠付出，他們三人經常有來往，關係是親人加朋友。他們在一起，除了談孫女，吳先生總是滔滔不絕地講他在單位的業績。

他現在是一家私營人力資源輸出公司的總裁，退休即受聘在這個私人單位。他為人正派忠誠，又有管理經驗，老闆非常滿意。如今年近七十也不放他走。然而，最讓他情不自禁想說的是，公司員工對他信任和不舍。他把員工發給他的微信拿給我們看。有一個20多歲的員工發的微信印象深刻：＂吳總，我捨不得您走，不是因為您的領導水平，不是因為信任您，而是因為我與您溝通是零代溝。＂他腦路清奇，開明好學，了解大數據，知道3D列印，看央視二套對話節目，讀搞怪無厘頭的電影影評灬七十歲的人，精神仍在當下蹦躂，這可能也是他身邊有不少中青年朋友的原由吧。隨著與他們的接觸加深，我再也不反感他對自己的誇讚，因為，他說的，也是他做到的。現在只說不做的人太多，浮誇已成自然，大家都不願意相信有他這樣的人存在。

那天晚上茶喝得多，大家都沒有走的意思，擅於表達的話語主角吳先生講起了他當年在廠里遇到的兩件事。

他當副廠長那會，職位算不上什麼，不過，卻具備了受賄的資格。在廠里兩次重大受賄案中，他都是目標之一。一次是錢財受賄，廠里大大小小領導共十多人全被牽扯。他當時也分得三千元，見別的人不夠分，索性把三千元讓了出去。這無意的一讓，竟逃過一劫。另一次是受賭色。一個長期跟他們廠提供源材料的女人，長得非常漂亮，屬於男人無法拒絕的款型。為了賺錢，她把廠里重要頭目都拉到了她石榴裙下。吳先生涉險過關，不是他正派到可以對美女的主動投懷送抱坐懷不亂，是他之前聽原夫人說，這女的身上長有牛皮癬。他笑著說，兩次逃脫，一次是因為同情心，一次可能是前夫人的謀略，她知道他特忌諱牛皮癬。

吳夫人在一邊嬌愼地問，＂如果沒有牛皮癬，你上不上她的賊船？＂

＂很難說。＂他坦誠回答。

一慣只聽、不善表達的前夫說，＂六十歲以下的男人都會，六十歲上的男人就不一定了。＂

我沒有參與討論，被眼前這三個人吸引了。一個是出軌離婚的前夫，一個是遭前夫背判的女人，一個是女人再婚的現任丈夫，三個人共同品茶，神情自然，心態平和地討論男人食色的問題。是什麼神奇的魔力讓他們忘卻前塵往亊？是歲月修鍊而來的寬容與坦然？還是吳先生帶給這個家庭的真誠無私稀釋了前嫌，激活了人的友善？

夜已深，吳夫人的前夫用車送我回家。車駛出小區不遠，竟遇堵車。原來是修路的工人趁著深夜用水泥在塡補路上的坑坑窪窪。吳夫人的前夫突然問我，＂這附近有什麼好一點的小區？我準備給吳先生買套房子。＂他接著說，吳先生用賣上海的房錢，買了吳先生和吳夫人現在住的房子，房子產權在他和吳夫人所生孩子的名下，不在吳先生名下。萬一哪天吳夫人先於吳先生走了怎麼辦？他們的兒子會怎麼對待這個繼父，誰也說不清。

這件事，朋友們早有所聞，曾經問過吳先生怎麼辦？他淡然地說，＂不用擔心，真到那天，我打包回上海去姐姐家。＂而吳夫人總是笑眯眯而又意味深長地說，＂會有辦法。＂

夜色下，道路兩邊的燈光跟車燈交集閃爍，讓人產生迷離感。我打量著吳夫人前夫掛著善意的臉，心裡忽然意識到，他說的，應該就是吳夫人說的＂會有辦法。＂

生活中，重組家庭似乎都逃不出這樣的廆咒一一為錢，為子女，為前任，上演了五花八門的鬧劇與悲劇。吳先生卻用自己的無私、良善和氣度建構一個新的家庭格局，一種文明和睦的人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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