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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寒冷通過我的死起身,抓住一種意義

伊夫·博納富瓦(1923.6.23—2016.7.1),法國當代著名詩人、翻譯家、評論家,三十歲以詩集《杜弗的動與靜》震撼歐洲詩壇之後,持續筆耕,相繼發表《昨日大漠一片》(1958)、《刻字的石頭》(1965)、《紅披巾》(2016)等重要作品,承襲早期象徵主義者奇譎富麗的詩歌傳統同時,又整合多種現代性元素,使其作品由內衍生對生死關聯這一詩學核心命題的思考,並形於具象化的詩歌語言得以表達,「足代表當代法國詩歌的主流」。

本期公眾號特在博納富瓦逝世一周年紀念日推送相關內容,節錄了他的一段演講詞、幾篇文論和詩歌,謹以此對這位偉大的文學家示以緬懷,並希望他的名字將在更多的讀者記憶中留存。

2007年首屆北京中坤國際詩歌獎受獎詞

「詩歌有他自身的偉大」

女士們,先生們,親愛的朋友們,

首先,我想說,你們頒給我這個國際詩歌大獎,我極感榮幸;同時,對我本人無法來北京領獎,我又深覺遺憾。來北京同你們相識,對我本該是一件多麼愉悅的事情。

確實,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去北京)同你們相聚,但殘酷的失望是,我的身體狀況不允許我做這次長途旅行。我請求中國的詩人和批評家們,因為你們關注我的作品,理解我今天不能前來同你們握手、交談的遺憾之情。

但我沒少想到你們,沒少想到你們所代表的中國的偉大文明和詩歌傳統。懷著這種想法,通過與你們的關係,也通過與我們歐洲詩歌的關係,我有了一個簡樸的思想,我想把它表達出來。這一思想涉及何為本質意義上的詩歌,涉及詩歌的普遍性,儘管文化和語言之間存在著表層上的差異。

我首先要說,我崇尚中國的藝術和文明。從那些造型藝術,繪畫和雕刻,還有陶、瓷的絕妙創造,我意識到了中國的文化,可惜我不懂漢語,但對這些作品的沉思,很容易讓人體會到,這是一種哲學,一種智慧,它以完整而直接的方式,讓我們置身於對世界的經驗之中。這是第一點看法。中國的這種文化並不囿於自身,而是向所有人類生命敞開,它邀請人們參與它的敏感和思考。

第二點,這種主張始終讓我感到親切。在這種與世界、與生命的關係中,我看到了什麼?一種由表意文字體現的書寫,這些表意文字提示了一種對所涉事物的綜合的方法。這是一棵樹一下子自我呈現,在整個的它之上,在指示符號的符號之中,它就在那裡,如同在場,在使用這符號的他面前,而由於它就是這完整的在場,它也就是世界的整體本身,宇宙的整體本身,它呈示給精神,召喚言說的生命投身於這一整體,去理解這一整體比我們每一個個體的存在更加真實。

而為什麼這種生命方式,它由這種書寫實踐來支撐,讓我感到親切,甚至難以實踐(我不認為我能掌握)?因為它就是在我們歐洲國家被期望的那種詩歌,它力求重新經歷(這種生命方式)。

我們的詩歌,穿越了這些世紀,卻顯得與這種對整體的直覺相當陌生。因為西方的思想自古希臘以來,已經同對事物的概念的方法相混淆,這種方法只從每一種事物那裡獲得一些表象,以便在對法則的研究中讓它們與借自另一些事物的另一些表象相協調。就是在這裡,抽象和普遍代替了特殊的存在,不再懂得在這些無限的特殊存在中,應該去打開一條路徑,通往世界之全,通往這全之中的整體,這生命所系的整體。很明顯,這種概念在我們的頭腦里是雲霧迷漫的,在歐洲它甚至也是很多藝術家的觀點。我贊同這位」中國人「對我們的某位畫家所說的話:」很奇怪,你為什麼只畫一些死魚?「

但我們不是只有這一類畫家,我們還有一個詩歌。

毫無疑問,這個詩歌也承受了概念思想的種種麻煩,何況它必須用拼音字母來寫作,因此這種寫作看重單詞的面孔,而不是像中國的表意文字那樣,看重對事物的記憶。

但不管在哪個國家,詩人是記得整體的。在法國,在歐洲,我們也有一類詩歌,它能讓我們理解並讚賞你們的詩歌:你們(我的中國朋友)和我們之間的差異,就是我們作為歐洲詩人必須同自身語言的這些主張作鬥爭,以便藉助詞語來互相幫助,去傾聽那些深度,或者通過自身,或者在圍繞並深入自身的大地和空間之所。西方詩歌,就始於詩人同語言的這種鬥爭。

然而,這種鬥爭幾乎是一種絕望的事業,它當然是困難的,但並非不可能,我來說一說為什麼。我們的詞語是分析性的,是的,這是事實。它們在紙頁上的出場方式更突出了這一特點,似乎它們激起一種僅僅涉及人和事物外在表象的言談。人們甚至會覺得,只存在詞語之間的那些差異(通過它們構成的那個系統),這使得我們有的哲學家認定,在保證我們這些特殊生命的真正表達的詞語使用中,什麼都沒有。

但同樣這些詞有一個聲音,我們能夠這樣去聽見,也就是說,不是讓人去區分那些字母的那個聲音,而就是聲音本身,獨立於一切意義的、絕對的那個聲音。聲音,因此就是真實本身,在我們一切分析的源頭即被領會。而我們從自身就能實現的這種諦聽,就是」惟一「的一種經驗,它潛伏在概念性意義對我們的存在材料所做的切層之下:我們將在在場的事物之間重獲在場。總之,這種諦聽就是詩歌的原初瞬間。此後詩人的任務,就是藉助節奏在話語中保持這種諦聽,節奏在詩句中人會擴大這個聲音,犧牲掉日常言談的那些期望:我們稱之為散文。是節奏喚醒生命中那些被壓抑的需要。是節奏把我們放回世界,總之,是節奏在言說一個」真正的生命「。

這就是我們西方詩人的鬥爭,它是可能的,因為在詞語里有聲音,但這也正是弱點所在:這種鬥爭把我們的作品奉獻給屬於瞬間的詩歌,常常極為短暫,而在這些瞬間中,對聲音的傾聽戰勝了空談的主張,換一種說法,這些主張迫使詩人的工作指向一個永恆的重新開始。這種本質性的諦聽一旦弱化,確實,對詩人來說,日常的思想就得重新抓住這種可能性,去思考詩歌在語言中的這個本質性困難,並且去思考另一個困難:在一個通過其思考方式屈從於所有其它追逐的社會中成其為詩人。

但是,當詩歌成功地甩掉散文話語,它就能進入同樣的深度,並且因此與你們的深度相遇,或者說得更深入一些,它就能比較開闊地向你們的思想所教導的(東西)敞開。

詩歌有它自身的偉大,而這一偉大就是鬥爭的結果,為了繼續存在,必須進行這種鬥爭。讓我們一起來關注,實際上在當今社會,技術和商業活動(對簡單物品的操縱)在大地上每個地方都威脅要來決定存在;始終受到威脅的詩歌,甚至從這一事實來講,就指向對我們大家都置身其中的危險必須保持警惕的那種意識的先鋒。我們的西方詩歌(多麼激奮人心的任務!),因此就是我們的生存手段之一。當然,條件是,去領會其自身的動力,也就是說,知道在精神上保存你們中國文明從古至今一直如此自然地給予的這種教誨。條件是,去傾聽你們。

朋友們,這種對你們的存在的傾聽,有助於理解這個國際獎項的設立,它使其它國家的詩人們有機會同你們交談,同你們相遇。

請相信我,我首先是把你們給予我的這一榮譽,視作加深我對卓越的中國的關聯的一個絕好機會。這個機會,你們認為我得之無愧,也使我深為之驕傲,今天我當然還要藉此機會,向你們,北京的朋友們,再次表達感謝,從我的內心深處。

(樹才譯)

文論

論瓦雷里(節選)

瓦雷里的作品中有一種力量,但這力量卻是迷茫的。他有為語言臻極化境而隨時獻身的意願和精力,但這對於他確信的蘊含著理性的法蘭西詩歌卻用不著,他神思不寧,他為語言的晦澀而不安,但無論在實質上還是深度上又難與其思想原初的場所相協調,如一片無霧的河岸,險境昭然。清澄中蘊涵幻象。在他的詩中至少能體味到失望,謊言,某片真實或臆造的、心儀的地中海式凈土。那片土地激情至簡,如此本原,如此純凈,詩彷彿在心靈中駕馭萬物:在永恆之海上,迎著朝陽,御風而行。那裡,光芒普照,了無遮蔽。那裡,目光追逐知識,並將認知模式植入心靈,石堆或岸旁的橄欖樹也就順勢而成為橄欖樹的典型。漫步至此,我們確信已觸及心智,它雖險為物象所伏,卻最終疾步踏上觀念之鄉的歸途。這便好比義大利語給人的錯覺:用詞明晰,詞義精確,令人毋妄毋嗔——但其實另有他解。還有這類怪象:尚未成型,晦暗難辨,應運而生,又轉瞬即滅。這便是當下的存在。那棵橄欖樹,儘管依舊仍是那棵橄欖樹,但其深層次的區別在於,它是實時實地存在著的,是那種在刀斧下或林火中將會消逝的存在。瓦雷里昧於這一存在的奧秘。有人想用亞里士多德的理論駁斥他。既然對觀念的幻想給詩招致巨大風險,因此這一詞語已無人置喙。當我說「一朵花或大海,橄欖樹或清風」時,這些看似惟有在其本質上、單一性和永恆性上才能捕捉到的詞語,竟能輕而易舉地與瓦雷里確信的真實——那片海,那棵橄欖樹和那陣清風——相應和。對語言而言,這種幸福唾手可得,但卻要付出何等捨棄的代價呵!這是一種重複、模仿和描述的平和,卻是不具有行動和靈魂的平和,與馬拉美所倡導的背道而馳!馬拉美是將詞語與觀念同等看待的,對那朵「在任何花束中都無法覓得」的花,他深知尚不存在的觀念是不能稱為觀念的,於是他求助於「書本」,以其可讀和誨人的屬性,營建起了一座觀念的殿堂。這規劃嘆為觀止,又依然詩意無窮,因為他已自我救贖了!而邁向存在的腳步,在喧鬧中卻遭遇了對觀念的唾棄——物質,場所,時間,以及馬拉美用「偶然」一詞囊括的所有事物。於是,我說的那種「轟動」便在我們的話語中爆裂開來。此乃詞語和那個實物間的距離,是智識與這一客體設想——我們當然可稱之為愛情——之間的對抗。(……)

我想這就是現代法蘭西詩歌殊絕的獨創性,它由波德萊爾首創,在話語表達詩意之際,其隱秘的初衷被重新省識。詩像愛一樣,應當界定存在的事物。詩應當忠實於黑格爾曾以語言之名傲慢質疑過的此地與此時,並將那些已在事實上脫離存在的詞語創製為一種面向語言的深刻而反常的回歸。倘若詩不去定義那些轉瞬即逝的東西,那還有什麼需要關注的呢?這種回歸的典範就是《為一位過路女子而作》那首十四行詩。歷經無盡的輾轉後,詩的題材變為對死亡的思索。

文論

論蘭波(節選)

通過形象,我過去感受到的,現在和未來也永遠會感受到的肯定不是感知的內涵,也不是在我們夢幻中所呈現出的諸種現象(所謂現象都是瞬間性的),而是波德萊爾在其頭腦中魔幻式地再現出的:「形象崇拜——我的偉大的、唯一的、原始的激情」,是蘭波在其《靈光集》中的一首詩《洪水之後》中所寫的「在淌著雨水的玻璃門窗的大屋子裡,孩子們沮喪地注視著那奇妙的形象」。「靈光」正如你所知道的,蘭波是在這個詞的英文意義上使用的,他把這個詞寫成英文帶引號的「Paintedplates」,就是彩頁的意思。當然所謂形象乃是出現在我們夢幻之中的東西,是以我們的實際實踐和慾望濃度的經驗為出發點的,而經驗往往將形象簡單化、僵凝化和修改得面目皆非。然而一種框架,一種篇頁和一種痕迹的固定,這一切似乎將瞬間的視域變成了與我們的生活全然不同的另一種存在,並可能證實著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這類形象曾縈繞過波德萊爾、蘭波和詩歌史上眾多詩人,甚至還有我自己……

奈瓦爾在其《東方遊記》中寫道:「陶醉使肉體的眼睛迷離繚亂,卻使靈魂的眼睛格外明亮;使精神擺脫其滯重的看守者——軀體,像是當看守者進入夢鄉而把鑰匙丟在了監獄的門上時逃出的囚徒那樣,快活而自由地在空中和光中遨遊,熟稔地同他所遇到的精靈(這些精靈的驀然出現和嫵媚動人使他心醉神迷)交談,它扇動著難以描摹的幸福氣氛的輕靈翅翼,在這個一瞬間又宛若永恆的空間中一時千萬種感受倏然蜂擁而至。」蘭波在其《精靈》一詩中所表達的正是這種紛至沓來的感覺,甚至是同這些精靈交談的話語,但同時又是對特殊藥物引起的精神奔放的那種幻覺的虛無縹緲的真正自然的暗示。

蘭波想成為竊天火給人的竊火者,而當他使自己游離於現象世界之外時,他以為是世上第一次的成功之舉,心靈的翅翼扑打著自然的現實躍入到一個境界,重新找到了主觀力量頓然噴薄而出。這個「昔日」幽晦而本真無損的自我一下子躍向了對新的存在的信仰之中,一切雜亂無章,一切愛的形式,一切痛苦、瘋狂,都在詩人身上活躍起來,使他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對於他心中的道德法律來說是壞蛋的人;但這個在詩中如此嶄新的主題僅僅把蘭波帶向了失敗。他可以認為自己一時接觸了自然的真正一瞬,但他卻不能給予人一種可以捕捉的巨大力量。他在法的靜止之上曾做過龍騰虎躍的精彩運動,而他卻沒使自己摔得粉碎。

詩選

致橡樹

你消逝在她的途中,

你在她身上重新關閉你的道路,

冷漠的擔保人,杜弗甚至死後

仍將是光,儘管不代表什麼。

你,纖細的材料和密度,

樹木,挨近我,當她撲進

死者的小船,嘴巴咬緊一枚

銅錢,因為餓,因為寒冷和寂靜。

透過你我聽見她試圖同狗

對話,和隱身的船夫一起,

而我屬於你,憑著她的征途,

穿過無數的夜,儘管有這條河。

深邃的雷聲滾過你的枝條,

它在盛夏點燃的那些節日

意味著她把她的財富同我的

連在一起,在你嚴厲的和解中。

(選自《杜弗的動與靜》 樹才譯)

回憶

他看起來老邁,近似一個孩童,

他走路很慢,皺縮的手

放在一塊蘸了泥漿的碎布上。

但他雙眼緊閉著。啊,難道

相信回憶是最壞的誘餌,

是那隻手將我們的握住,使我們迷路?

但在我面前,他微笑

隨即遮攏在黑夜中。

在我面前?不,想必,是我弄錯,

回憶是一道破碎的聲音,

難以聽清,即便挨得很近。

但我們仍傾聽著,聽了這麼久

以至一生都已流逝。甚至死亡

已向整個的隱喻說「不」。

(選自《此時此刻》 秦三澍譯)

花園

星辰撐起高處花園的牆,

像外邊的樹的果子,但死亡之地的

石頭穩穩地立在樹的泡沫中,

像艏柱的影子,像一種回憶。

星辰和你們,一條純粹道路的白堊,

你們的臉發白,把我們當作真正的花園,

星空的所有道路投下陰影

在這支遇難的歌上;在我們陰暗的道路上。

(選自《刻字的石頭》 郭宏安譯)

排版 西柚

整理 pal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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