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那事，那人……

來自晚安問候，傾聽

讓更多的家庭越來越幸福

文 / 胡楊樹

那年月，電視在鄉間是個稀罕物，普通的莊戶人家一般都買不起。在莊裡，有電視的人家，說話也像石子落到臉盆上，叮噹響。家裡有電視的小屁孩，更是神氣加傲氣，小夥伴們都不敢得罪。那時候鄉間的文化生活奇缺，生活枯燥無味，白天幹活還好，一到了晚上，就悶得慌。所以，大傢伙兒吃晚飯後，只能去有電視的人家裡看電視了。

莊裡最先有電視的是稻根家，他父親是縣化肥廠的工人，端了十幾年的「鐵飯碗」，每個月按時領工資，叫整莊子的人都羨慕。稻根的腦瓜子不靈光，要不中學畢業後就可以頂替他父親的班。這個「不靈光」不是傻痴呆的意思，指的是不會讀書，沒有讀書人的腦子，所以稻根初中沒讀完就回家擼鋤把了。

家裡有了電視，人一下子就多了起來，開始稻根的母親還歡迎鄉親們來家裡看電視，時間一久，這個鬧哄哄的場面她就受不了，難免在眾人面前露出難看的臉色。稻根就對母親說，一個人看也是看，人多一起看也是看，又不是看的人少了電視里的霍元甲就會多演戲給你看。

那時全國在熱播連續劇《霍元甲》，然後《陳真》、《霍東覺》相繼播出。白天大家沒時間看電視，一到晚上，稻根家院子里就擠滿了人，幾十雙眼睛盯著一台14英寸的黑白電視機，隨裡面的人笑，跟著裡面的人哭。其中最愛哭的是一個叫玉娥的小媳婦，看到凄慘悲涼的畫面時，她會忍不住稀里嘩啦大聲哭出聲來，一邊奶孩子一邊抹眼淚，雪白飽滿的乳房從衣衫里彈跳出來也不管不顧。電視劇每晚放兩集，夏天的時候供電緊張，鄉間停電是很正常的事，往往看到精彩處就停電了，有時一連三五天也沒來電，這是很讓人惱火的事，想著好幾集電視沒看上，心裡就遺憾，就沒著沒落，就抓心撓肺的難受。

遇到下雨颳風天氣，電視信號有時就會不好，屏幕上的「雪花」吱吱啦啦多了起來，人影變形扭曲，把漂亮的演員也整成個醜八怪，這個時候就要有人去轉外面的天線架。稻根家的院子處在位置比較低的地方，為了使電視信號好一點，稻根就把天線架安在屋後地勢高的甘蔗地里，一條丈把長的杉木高高矗立著，頂端綁著"米「字型的天線，遠看像一個避雷針。出現電視信號不好的狀況，稻根就去屋後轉天線架，院門口要站一個人望著電視呼應稻根，稻根一邊轉天線架一邊大聲問，這樣可以了嗎？能不能看清楚？呼應的人也大聲指揮著，慢一點轉，向左一點，再向左一點，好，就這樣了。有時轉來轉去信號還是不好，大家就起身伸伸腰，男人卷根喇叭煙，女人出去撒泡尿。

那天沒颳風沒下雨，看著看著電視信號就不好了，一個人變成了三個人，在屏幕里晃呀晃，聲音也聽不清楚，炒豆子似的啦啦響。稻根起身又要去轉天線架，看外面黑麻麻的，稻根說哪個跟我去打手電筒？在一邊的玉娥起身說我去。於是兩個人一起出了院門。

不一會兒電視信號好了一些，人影歸位，說話聲也能聽到。可是剛看兩三分鐘，屏幕里的人影又變形了，妖怪似的扭來擺去，聲音也像感冒鼻塞時講的話，斷斷續續嗡嗡響。剛才在院門口呼應稻根的穀倉看看四周，沒見稻根回來，他就拿著三節電池的手電筒出去了，想自己去轉天線架。來到天線架旁，四周不見稻根的人影，穀倉就想，稻根這傢伙一定是屙野屎去了。剛想轉動天線架，穀倉隱約聽到身後的甘蔗地里有動靜，他想可能是山兔或穿山甲之類的野物，心裡暗喜，於是貓著腰慢慢靠近。

穀倉突然打亮手電筒一照，探照燈一樣的光柱射在兩瓣白晃晃的屁股上，他首先看清了轉頭看的稻根，接著又看清了稻根身下壓著的玉娥。這個十七八歲的大男孩，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他連自己手裡的電筒都扔了，啊一聲轉身就跑。

這件事風一樣在莊子里散開了，玉娥覺得沒臉見人了，第三天的夜裡死在了她家的莊稼地，她是吃農藥死的。玉娥的男人在外縣築水庫，平時很少回來，聽到消息後趕了回來，在稻根家大吵大鬧，乒乒乓乓亂砸東西，說一定要拿稻根的命來抵他媳婦的命，還拿斧頭砍倒了甘蔗地里的天線架，轟一聲砸在了稻根家屋頂的瓦片上，瓦片嘩啦一陣脆裂。

稻根一連幾天躲在家裡不敢出門，他害怕玉娥的男人，也害怕莊裡人怪怪的眼神，更害怕坐牢或者槍斃，想來想去，腦殼咔嚓一聲，轉不動卡死，在一天深夜割腕自殺了。

稻根是家裡唯一的獨子，兒子轉眼沒了，稻根母親一病不起，兩個月後也撒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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