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沒叫對他們的名字？遊戲中姓名學的笑話

姓名文化是人類文明這本大書中非常有意思的一章，不同文明往往有著自成體系的姓名文化，對其他文明缺乏了解有時候就會鬧出一些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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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設計師們在為角色起名字的時候就已經把梗埋進去了，比如初代刺客信條主角阿泰爾的全名「阿泰爾·伊本·拉阿哈德」，這是一個父子聯名式的名字，完整的涵義是「不存在之人的兒子飛鷹」，對應遊戲中的鷹元素並暗示阿泰爾的血統極為古老神秘。

而二代主角E叔的全名是「艾吉奧·奧迪托雷·達·佛羅倫薩」，達·佛羅倫薩即來自佛羅倫薩之意，和「傑洛特·奧·利維亞」（利維亞的傑洛特）是同類結構，以故鄉/封地為名是西方人很常見的姓氏來源，比如里昂那多·達·芬奇和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

刺客信條之所以會有那麼多鷹元素，因為阿泰爾就是「飛鷹」

遊戲設計師們也許對現代西方人的姓名文化門清，但對較久遠的年代就沒那麼了解了——比如說古羅馬。以古羅馬為背景的遊戲很多，但在給角色起個古羅馬人的名字這件事情上卻很少有遊戲設計師不犯錯。當代遊戲設計師們習慣性地用今天歐美人的命名規則來給古羅馬人起名字時，總是鬧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笑話。

《全面戰爭：羅馬》中將軍們的姓名都是今天歐美人的「名字·姓氏」結構，比如「蓋烏斯·尤利烏斯「和「馬爾庫斯·西庇阿」，但這都不是完整的名字；《崛起：羅馬之子》的主角叫「馬略·提圖斯」，姓和名顛倒了過來；而在《偉大文明羅馬》乾脆只用一個詞來表示人名，比如馬爾庫斯、科爾涅烏斯和凱撒，但這三個姓名其實根本不在一個頻道。

這些名字往往看起來都很「羅馬」，但是真正的羅馬人絕對不會擁有這些名字。下面我們就來聊聊這些看起來很「羅馬」的名字為什麼是錯的？它們又錯在哪裡？

古羅馬之前：有名無姓的古希臘時代

在古羅馬人之前，西方人是只有名字沒有姓氏的，比如《戰神》的主角奎托斯「奎爺」。《戰神》是以希臘神話為背景，而當我們曆數古希臘的著名人物時，會發現無論是傳說中的英雄的阿喀琉斯、伊阿宋；還是神話中天神宙斯、波塞冬、哈迪斯；抑或是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柏拉圖，他們的名字都只是一個單詞，而不是「名字·姓氏」的結構。

拉斐爾的名畫《雅典學派》，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雖然奎托斯就是奎爺的全名，但奎爺可不姓「奎」。與同時期已經擁有了完整的「姓/氏/名」體系的商周文明不同，古希臘人的姓名文化是一個有名無姓的體系。「奎托斯」就是典型的希臘式名字，奎托斯的英文單詞Kratos就是來自希臘語中「力量」一詞。如果從希臘人的視角來看，奎爺真正的名字應該叫「大力」。

每次你一想到這位凶神惡煞的戰神原來叫「大力」，是不是也沒那麼嚇人了？

有名無姓就容易出現重名的情況，亞歷山大大帝的妹夫也叫亞歷山大。但那個時候人口少，只要使用「某某村的亞歷山大「、「某某的兒子亞歷山大」、「做了某事的亞歷山大」的描述方式就能區分重名者，這其實已經有了早期姓氏的雛形。

在這一刻起，東西方的姓名文化就已經出現了分歧，西方文明中「名」的出現是早於「姓」的，而華夏文明即其輻射圈都更注重姓氏。許多歐美人的名字往往有很美好的寓意，但是姓氏卻比較奇葩，什麼野兔（萊普萊）、強姦犯（瑞普爾）都能當姓氏用，就像是登記時瞎填的——實際上還真都是瞎填的。

老外的姓氏還真有不少是幾百年前最早開始人口普查時候瞎填的

而古代中國老百姓正好相反，姓氏往往都有淵源，名字就純粹是隨便起。劉邦原名劉季，意思就是「劉老四」。朱元璋原名朱重八，即朱八八，他的父親叫朱五四，他爺爺叫朱初一，直接拿出生日期當名字倒真是省事。

古希臘文明在亞歷山大大帝統治時期達到了巔峰，亞歷山大大帝征服了橫跨歐亞的遼闊領土。在他死後他的部下相互攻伐，帝國四分五裂，古希臘文明走向了衰敗。而在此時的亞平寧半島，一個新的文明正在崛起。

希臘文明在亞歷山大大帝時期達到了巔峰，大帝死後迅速解體

古羅馬：起名文化的大躍進

傳說羅馬人是特洛伊人的後裔，所以最早的羅馬人也都是希臘式的名字。在手游《Fate/Grand Order》中Lancer職介的「神祖」羅慕路斯就是傳說中建立羅馬的人，無論是從發音習慣還是名字結構來看，羅慕路斯都是一個典型的希臘人的名字。

但與希臘各城邦自成一家不同，羅馬是由許多個小部落組成。傳說羅穆路斯最早建立羅馬城時，有300個氏族追隨他。最開始大家都有名無姓，但是為了區分不同的氏族，會在名字後面冠上氏族名，比如奎爺在羅馬就要叫「奎托斯·斯巴達」，這其實就已經是最早期的二段式命名法。

傳說羅慕路斯和同胞兄弟被丟入河中，一隻母狼救了他倆並給哺乳他倆，所以古羅馬人認為狼是羅馬之母

在《全面戰爭：羅馬2》中在玩家如果玩羅馬陣營，需要在三個派系尤利烏斯、科爾涅烏斯和尤尼烏斯中選擇一個，而尤利烏斯、科爾涅烏斯和尤尼烏斯就是古羅馬共和國的三個政治氏族，凱撒便是出身於尤利烏斯氏族，而刺殺凱撒的布魯圖斯則出身尤尼烏斯氏族。

在古羅馬人的姓名文化中，氏族名的概念很接近的「姓氏」，擁有相同氏族名即擁有同一祖先。古羅馬人的氏族制度很像印度的種姓制度，你出身於什麼氏族幾乎就決定了你的職業和地位，很少有平民氏族的人能躋身高位，因為那是權貴氏族把持的領域。

被刺殺的凱撒和刺客布魯圖斯本別來自尤利烏斯和尤尼烏斯兩個氏族

而隨著氏族的繁衍，同氏族的人口越來越多，而羅馬人的名字又不能隨便起，只能從幾個固定名字中選一個，大家來回用那幾個名字，所以重名現象非常嚴重。同名者越來越多，人們開始需要一種手段區分這些人，此時家族名就出現了。

家族名最早用於區分擁有相同名字的氏族成員。家族名往往來自於綽號，比如「愷撒」這一家族名的來源就有很多種解釋：「殺象者」、「剖腹產」（今天英文里剖腹產的詞根就是「愷撒」）、「頭髮濃密」等等；比如「西庇阿」的意思就是大鬍子。

雖說「凱撒」有頭髮濃密之意，但凱撒大帝是個禿頂，凱撒更喜歡殺象者的說法，還鑄過有大象圖案的金幣

隨著時間的推移家族名逐漸成為了區分同一氏族不同分支的名稱，同氏族不同家族就像一個張家莊里的村東頭老張家和屠戶老張家，大家還進一個祠堂用一個族譜，有斬不斷的血緣關係，在村裡也是同進同退，外人說起老張家也是把他們都算在一起，但是大家分開過日子。

這個時候你知道為什麼《全面戰爭：羅馬》中將軍們的名字是錯的了嗎？因為「尤利烏斯」是一個氏族，而「西庇阿」是科爾涅烏斯氏族中的小家族。《全面戰爭：羅馬》的三個派系「尤利烏斯」、「布魯圖斯」和「西庇阿」，尤利烏斯是氏族而後兩個都是家族。這個派系設置是錯誤的，就像把中國和加利福尼亞並列。而在二代作品《全面戰爭：羅馬2》中則糾正了過來。

在羅馬共和國中期，羅馬人已經形成了嚴謹而完整的三段式命名法。這個時候羅馬人是不能隨便起名字的，因為此時你的名字就代表了你的階級。一個真正的成年男性羅馬公民的名字要由三部分組成，即本名·氏族名·家族名。有些情況還會加上附加名，比如被收養或是成就了什麼豐功偉績。

對大部分羅馬平民而言，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就是上戰場掙工分

比如《文明6》中羅馬文明的領袖圖拉真，他的全名就是馬爾庫斯·烏爾皮烏斯·涅爾瓦·圖拉真努斯，前三部分是標準的三段式羅馬人名，「圖拉真努斯」則是附加名，說明他是被收養的，他原本出身於圖拉真氏族。而愷撒大帝的全名是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愷撒不是他名字，甚至不是他的姓氏，而只是他的家族名。

對一個羅馬人而言，最重要的是氏族名，其次是家族名，本名並不重要。注重姓氏而輕視本名，這點和同時代華夏文明相同，和後世西方文明相悖。而羅馬人的本名也不可以亂起，只能在不到三十個名字的範圍內選擇一個，常用的更是只有不到十個。所以羅馬歷史上有數不清的提圖斯、蓋烏斯、馬爾庫斯，祖孫三代都叫一個名字的情況簡直司空見慣。

在羅馬歷史中有茫茫多的同名者，還好大部分都沒什麼偉大功績，否則光是區分這些人就夠受的了

當社會地位提高的時候羅馬人也會改名，比如愷撒的繼承者/養子屋大維。屋大維原名「蓋烏斯·屋大維烏斯·圖裡努斯」，屋大維烏斯是一個戰士階級的氏族，和愷撒的尤利烏斯氏族沒法比。愷撒收養屋大維後，他的名字改成了「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屋大維亞努斯」，意思是尤利烏斯氏族的愷撒家的來自屋大維烏斯家的養子蓋烏斯。

屋大維被收養後就成為了尤利烏斯氏族的一員。不過即使成為了「高種姓」羅馬人，但大家一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他出身低微，所以他掌權後，就將後面的屋大維亞努斯去掉了，更名為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撒。也就是說其實同時代的人都稱呼屋大維為愷撒，但是為了和另一個愷撒做區分，後代歷史學家才叫他屋大維。

發跡了就改名字，這一點古今中外都差不多

後來屋大維權勢日盛後更是隨心所欲的更改自己的名字，把「神之子」作為自己附加名。後來又把自己的名字「蓋烏斯」改成了「imperator」，這個詞最開始是羅馬將軍的榮譽稱號，後來演變成了皇帝的意思（沒錯他把職位當名字用）；最後他真的成為了皇帝的時候，又被賦予了一個新附加名：奧古斯都（英明神武）。所以最後他的全稱是「皇帝·愷撒·神之子·奧古斯都」（Imperato.Caesar.DiviFilius.Augustus）。

講到這裡相信你就能明白為什麼《崛起：羅馬之子》的主角「馬略·提圖斯」絕對不可能是「羅馬之子」了。不僅因為這是一個二段式的名字，而且「馬略」是氏族名而「提圖斯」是羅馬人常用的十幾個名字之一，姓和名顛倒了，這個名字一點也不「羅馬」。至於《偉大文明羅馬》胡亂拿氏族名、家族名、本名給角色起名字更是錯的一塌糊塗。

《崛起：羅馬之子》又稱QTE之子，主要看CG，打架QTE

羅馬姓名文化的後世影響

其實像羅馬人這種姓和氏分離的情況其實在華夏文明也有過，但是和西方文明的叫法正好相反，天朝的規則是姓大於氏。舉一個例子，秦始皇嬴政的真名是趙政，他的家族是贏姓趙氏家族，就是贏氏族的趙氏族分支。再舉一個例子，秦末起義時項梁推出來的傀儡楚義王熊心，他屬於羋姓熊氏。

秦漢之後，姓氏合一，人們開始以氏為姓。但今天的人們仍然可以通過歷史資料追溯到自己家族姓氏的淵源，比如廉、徐、江、秦等姓氏都是由秦姓分化而來，而百家姓里有一百二十多個姓都是由姬姓衍生而來。

秦始皇的這一脈屬於贏姓趙氏，讀者朋友有興趣可以查查自己姓氏起源

古羅馬幾乎是大跨越式地拔高了整個西方文明發展史的進程。在當時的整個歐洲、中東、北非，像羅馬人這種完整而嚴謹的命名方法是不存在的，羅馬文明之外的蠻族依舊過著有名無姓，閉眼瞎起的日子。

即使在羅馬帝國內部，也只有擁有羅馬帝國公民權的人才擁有完整的羅馬名字。有些類似古代中華文明皇帝給外附的少數民族賜姓，蠻族只有完成服役取得羅馬帝國公民權的時候，才會得到完整的羅馬名字。亞瑟王服役多年也就是為了掙這個名字。

電影《亞瑟王》中，亞瑟王為羅馬帝國賣命多年說到底依舊是在掙一個名字而已

古羅馬文明對後世的影響最主要的一點就是首次確立了名在前姓在後的名字結構，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結構實際上是因為古拉丁語的語法要求。其次，古羅馬文明豐富了詞庫，今天的西方諸國雖然用著不同的語言，但他們常用的很多名字都能找到拉丁語的詞根。

最後一點就是培養了起重複名字的習慣，相比於中國人要避諱長輩的名字，避諱皇帝的名字，盡量避免和名人同名。古羅馬人名字簡直重複的喪心病狂，他們把起重複名字當成了對先人的致敬，不僅不避諱，還刻意起一樣的名字。

G.H.W.布希和G.W.布希就只能用中間名區分，據說柯林頓卸任時和小布希開了個玩笑，他拆掉了白宮所有鍵盤的H鍵

古希臘人的名字重複率還不算高，用簡單的附加描述就能區分開。到了古羅馬文明，史學家為了區分一個又一個同名者愁的白了頭。這一點對後世影響尤其深遠，羅馬人起重複名字的愛好，加上後來中世紀天主教會推行起教名制度，使得名字大面積重複成了後世西方命名文化的一大特徵。

也許是步子邁的太大，總會扯到蛋。但西羅馬帝國滅亡後，歷史掛了倒檔狠狠的踩了一腳油門，進入了黑暗的中世紀。整個歐洲拋棄了羅馬人的三段式命名法，重新回到了有名無姓的時代。東羅馬帝國雖然繼承了羅馬帝國的法統，但逐漸希臘化，最終也拋棄了三段式命名法。這種嚴謹又複雜的名字從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而今天我們只能在史書的夾縫中看到它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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