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的遊戲》配樂背後，藏著一個你不知道的「德意志樂派」

天下 07-24

許多年之後，面對喬治·馬丁，東蔚將會想起他帶父親看《權力的遊戲》的那個下午。當時，他念高三，一口氣讀完了五部《冰與火之歌》，震撼得不能自已，非要和父親一起看劇。當電視里韋賽里斯·坦格利安脫去了她妹妹的衣裳時，東蔚坐如針氈。父親說：

「這不是給小孩子看的。」

——作者 Shawn東蔚

Main TitleRamin Djawadi - Game Of Thrones (Music From The HBO Se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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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等了近十五個月後，《權力的遊戲》終於在7月16日（北京時間7月17日）回歸熒屏，相信大家早已通過各種途徑一飽眼福了吧！不僅原班人馬悉數現身，Ed黃老闆和吉姆·布勞德本特也客串了一把，令人驚喜。第七季第二集即將播出，而第一集沒有殺，也沒有**，最限制級的估計就是山姆威爾·塔利在學城的片段——

——Ew！

Ed Sheeran

第七季的音樂同樣由作曲家Ramin Djawadi操刀，期待他在接下來的幾集會獻出超越上一季的優秀配樂。可今天我們要說的不是Ramin給《權力的遊戲》寫過的那些音樂——談的人太多了，不差我這一個——而是想從他開始，聊聊當今影視配樂里的德意志樂派。

Light of the SevenRamin Djawadi - Game of Thrones: Season 6 (Music from the HBO Series)

Ramin Djawadi - Light of the Seven

作者註：本文前半部分文中「德意志樂派」所指並非狹義上那些從民族、人種、國家等方面劃分的作曲家，如勛伯格，本身為奧地利人，但將自己的音樂視為德國音樂；更泛指那些受到德國音樂影響的作曲家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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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侵略性的德國音樂

從威嚴的音樂君王巴赫，到憤怒的貝多芬；從陰暗的舒伯特，到暴虐的瓦格納；從令人驚恐的勛伯格，再到浮誇的施托克豪森……數百年來，每一次巨大的音樂變革，都少不了德意志音樂家的身影。這是巨星的時代，德意志樂派讓整個歐洲乃至整個世界向他們瞻仰叩首，以至於德彪西寫道：

「一個半世紀以來，我們對我們民族的音樂傳統是不忠實的。」

「法國人太容易忘記自己特有的明朗和文雅的優點，而讓日耳曼的冗長和沉重來影響自己了。」

綿延數百年的「德意志樂派」

從德彪西的話里我們也可以看出德意志音樂的另一種特點——無論作品的感情基調如何，這些音樂都蘊含著巨大的侵略性，以或溫柔或粗暴的方式在大眾的審美標尺上划上刻度。

實際上，在當今影視音樂的作曲家群體中，也隱藏著一個德意志樂派，影響並改變了我們對影視音樂的種種觀念。

Oogway"s LegacyHans Zimmer;郎朗 - Kung Fu Panda 3 (Music From the Motion Picture)

《功夫熊貓3》原聲 Oogway"s Lega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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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斯·季默開創的配樂時代

就算那些對影視音樂基本上一無所知的人，即使他們分不清Ennio Morricone和John Williams，你問他知道哪些電影作曲家，他也能給你說出個漢斯·季默（Hans Zimmer）和久石讓。

1957年，Hans Zimmer出生於德國法蘭克福，母親熱愛音樂，父親是工程師。百度百科上寫，他三歲就開始學鋼琴，卻沒寫他的鋼琴課只上了兩個星期，被八個學校給趕了出來。相對於母親的鋼琴，他對父親的電鋸更感興趣些。六歲時，那個樂觀積極的父親去世了，他躲進了音樂里。許多年後，他把這種喪父之痛寫進了《獅子王》的配樂。

Circle of LifeHans Zimmer - Walt Disney Records The Legacy Collection: The Lion King

《獅子王》原聲 Circle of Life

他長大搬到英國，玩兒樂隊，做混音，開音樂工作室，寫寫歌，給幾個小眾電影做配樂，還參與到《末代皇帝》的音樂製作里。

1988年，巴里·萊文森正在拍《雨人》，還沒找到配樂師，直到他妻子給了他一張《分離的世界》（A World Apart）的原聲碟。

電影《雨人》海報

於是Hans Zimmer就去改變美國了。

年輕時的Hans Zimmer

《角鬥士》、《珍珠港》、《最後的武士》、《蝙蝠俠》、《加勒比海盜》、《盜夢空間》、《超人：鋼鐵之軀》……我們要花很長的時間去細數Hans Zimmer的配樂作品。

Why So Serious?Hans Zimmer;James Newton Howard - The Dark Knight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Collectors Edition]

《蝙蝠俠：黑暗騎士》原聲 Why so serious?

而對影視音樂來說，Hans Zimmer這個外來者，這個德國人為美國乃至全世界帶來了什麼？

Hans Zimmer

和老一輩的電影作曲家相比，Hans Zimmer無疑屬於野路子——在肖斯塔科維奇、施尼特凱、伯納德·赫爾曼以及黃金時代的好萊塢作曲家面前，他受到的正規音樂教育簡直少得可笑。可Hans Zimmer一開始就沒想過以嚴肅作曲的技法取巧，他是受益於科技的典型代表。

Hans Zimmer留名星光大道

1955年第一台加法合成器出現，這個醜陋的龐然大物十分笨拙，做出來的聲音又難聽。之後幾十年，合成器不斷發展，人們開始在流行音樂里使用它作為新奇的音色，比如披頭士的「White Ablum」。在電影中，合成器更多的是為了製作一些稀奇古怪的音效，人們肯定不會想到，這種機器作為「樂器」有一天會和管弦樂隊平起平坐，甚至在一些情況下完全取代管弦樂隊。

1955年RCA公司研製的合成器

而推動這一情況出現的，就是Hans Zimmer。他打破了合成器與原聲樂器之間的壁壘，製作出前所未有音響效果。最重要的是，他改變了人們的觀念，在配樂越來越歌劇化、交響化的古典好萊塢配樂中殺將出來。不論是在採訪還是在大師課里，他都多次提到：

「很少有人真正理解，現在的計算機已經是一樣你不得不學習並且善用的正統樂器了，跟練習鋼琴是一樣的。」

可以載入各種音色的採樣器Kontakt

雖然他青睞於各種硬軟合成器，但他極力避免被合成器的預製音色所限制，而是根據需要調製自需的音色，與原聲樂器相結合，作曲技術上的所謂「短板」也並不妨礙他以極簡音樂的方式進行創作。這種方式製作出來的音樂很明顯適用於上世紀以來呈現爆髮式增長的商業電影——從Hans Zimmer的作品列表裡也可以一窺端倪。

Hans Zimmer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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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漢斯·季默模式到德意志樂派

一方面，Hans Zimmer的配樂確實符合這些電影對音樂的需要，能更好地渲染氣氛與情感，挑動觀眾情緒；另一方面，反對他的人認為他的寫作已經成了一種乏味的既定模式，拉低了電影音樂的整體水準。

DiscombobulateHans Zimmer - Sherlock Holmes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大偵探福爾摩斯》原聲 Discombobulate

我們以Hans Zimmer為《但丁密碼》所做配樂中的「The Cistern」為例來看看，什麼是「Zimmer模式」。

The CisternHans Zimmer - Inferno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但丁密碼》原聲 The Cistern

在合成器的pad背景渲染下，弦樂組以不斷重複的節奏和旋律模式打造記憶點，搭配打擊樂和長線條的管樂器弦樂組，再用各種電子音色加以點綴，撩撥著聽眾的荷爾蒙。就是一首標準的「Zimmer製造」。

回想一下你聽過的各種泛濫的「史詩音樂」，都逃不出Hans Zimmer的這個套路。這種音樂放在電影里聽，配合著超級英雄或者是戰爭場面，會覺得好贊好贊，但是拿到原聲碟之後，你就會發現十分不耐聽——就像《雨中曲》里女主角評價那些好萊塢電影一樣，看了一部就等於看了全部。

《雨中曲》劇照

下面請我的良師益友，國產優秀配樂師王蔚老師親身示範一首「Zimmer模式」。

王蔚 - 新機測試-季莫牆

來自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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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是不是有種《蝙蝠俠：黑暗騎士》的既視感？

黑暗騎士原聲封面

這種「Zimmer模式」也成了許多年來大部分類型片的配樂模板——以至於有導演直接就會說，你照著Hans Zimmer那樣給我寫就行了，於是就出現了Zimmer第二第三第四……電影工業流水線生產出來的電影搭配音樂流水線寫出來的配樂，缺乏個性，味同嚼蠟，都只成了商品，或者說罐頭音樂。製作它們的人也只能被叫做商人了。

Pacific RimRamin Djawadi;Tom Morello - Pacific Rim Soundtrack from Warner Bros. Pictures and Legendary Pictures

《環太平洋》原聲 Pacific Rim

在這種「效果好、來錢快」的套路統治電影界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新一代作曲家被貼上了同質化的標籤。其中被批評最多的，當屬作曲家Rupert Gregson Williams（代表作《血戰鋼鋸嶺》、《神奇女俠》等）。被評價「模仿Zimmer小能手」、「復刻版Hans Zimmer」。

Rupert Gregson-Williams

這讓我想起，德彪西在論及德國對法國音樂的影響時曾說：「有些人喜歡走現成的路，沒有風險的路。對這些人來說，模仿或影響階段，是必不可少的。」這些作曲家的做法，無非也是因為這是一條「沒有風險的路」。

PrayingRupert Gregson-Williams - Hacksaw Ridge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血戰鋼鋸嶺》原聲 Praying

除了Rupert Gregson-Williams以外，還有為爆炸貝《變形金剛》系列作曲的Steve Jablonsky、《美國隊長2：冬日戰士》及《王牌特工：特工學院》的作曲Henry Jackman，以及《權力的遊戲》、《環太平洋》、《西部世界》的作曲Ramin Djawadi……等等等等。

這些出自Hans Zimmer工作室（即現在的Remote Control Productions，簡稱RCP）的年輕一代作曲家，雖然經過多年的摸爬滾打摸索出了適合自己的路子，但他們在成長過程中都被深深烙上了Hans Zimmer的風格印記。佔據了影視音樂界半壁江山的作曲家們，儼然形成了一個以Hans Zimmer為首的現代「德意志樂派」。

維基百科列出的在或曾在RCP工作過的作曲家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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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受詬病但也不乏創新

顯然，Hans Zimmer也意識到了出現的問題，他不希望這個所謂的「德意志樂派」的標籤是斷弓電子鼓空洞和呆板——他也從不是缺乏創新精神的人。

這個「德意志樂派」最顯眼的標誌應該是嚴謹的工作態度、開放的製作理念、包容的音樂思想、鮮明的個人印記，而不是固步自封，寫來寫去就是那三板斧。估計這也是為什麼在他三十多集的大師課裡面，Hans Zimmer沒有講一個和弦、一個調式，完全是在講交流：和故事的交流，劇組人員的交流，樂手的交流，觀眾的交流，最終在自己手下，用音樂匯總起來。

No Time for CautionLondon Music Works - The Best of Hans Zimmer, Vol. 2

《星際穿越》原聲 No Time For Caution

在《星際穿越》的配樂工作里，Hans Zimmer就主動拋棄了過去十年使用的弦樂和鼓的模式，改用管風琴塑造太空里的飛船景象，並且嘗試用原聲樂器去模仿合成器；《大偵探福爾摩斯》中，不單單有專業的音樂家，還有吉普賽樂手帶來的波西米亞風格。

其中在「To the Opera！」里，Hans Zimmer對莫扎特歌劇《唐璜》中最經典的「石像出場」一幕加以改編，速度的變化和打擊樂的節奏強調讓原本就十分驚悚的歌劇場面更增加了緊張感，與劇情相得益彰。我們不能說莫扎特的版本和Hans Zimmer的版本哪一個更好，因為兩者在此時已經喪失了對比的條件——它們所要達成的目的不同。

（因為版權問題，QQ音樂沒有這支曲子）

Hans Zimmer 音樂錄製現場

還有最近在北美上映的《敦刻爾克》（原聲帶已發售），對於配樂的評價呈現出極端的兩極分化，有些人甚至要給Hans Zimmer打零分——人們驚慌失措，彷彿認不出他來了。

電影《敦刻爾克》海報，9月1日登陸大陸各大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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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樂派的優秀傳人

在這種條件下，真正繼承Hans Zimmer這種「德意志樂派」理念的，大概只有Klaus Badelt和Ramin Djawadi兩個人。

He"s A PirateGlobal Stage Orchestra - Music from Pirates of the Caribbean I, II, III – Never Trust A Pirate

巧合的是，這兩位作曲家都是Hans Zimmer的德國同鄉。Klaus Badelt在Media Ventures（RCP的前身）工作室從頭來過，為Hans Zimmer配樂的電影寫填充音樂，最終成為了《加勒比海盜》的主作曲，卻也因為這部作品和工作室發生矛盾，與Hans Zimmer分道揚鑣，回到歐洲，只為感興趣的電影配樂。這是一個典型的不願生活在Hans Zimmer「陰影」下的作曲家。後來，陳凱歌找到了他，為《無極》製作配樂。至今，這仍然是我聽過最美的、我最愛的一張原聲碟。

《無極》原聲封面

和Hans Zimmer在《功夫熊貓》里的那種看似重要實際上可有可無的東方元素不同，Klasu Badelt展示了什麼是在尊重的前提下真正將東西方音樂相糅合。在中國曆時半年的採風中，Klaus Badelt聽到了彝族民歌，念念不忘。後來在製作配樂的過程中，他想的並不是把它閹割在西方大小調式裡面進行「演繹」，而是找了一位彝族歌手用海菜腔原汁原味地演唱出來，只加上了簡單的襯托，最後成就了那首「Freedom of the Wa」。由於版權問題，在這裡我們無法為大家附上音頻，大家可自行搜索。強力推薦「Love Theme」、「Princess Kite」兩首，原聲碟剩下的曲目也值得仔細聆賞。

工作中的klaus Badelt

無獨有偶，在Zimmer工作室期間，曾經給Klaus Badelt做助手的Ramin Djawadi，在給張藝謀的《長城》製作配樂時，也採用了相同的做法。「At the Border「里，趙牧陽的秦腔，王昌齡的《出塞》，同樣簡單的弦樂襯托，畫面上的將士和孔明燈，是這部「大片」為數不多能打動人的地方。

電影《長城》劇照

Ramin早期的作品，比如《鋼鐵俠》、《環太平洋》以及《權力的遊戲》包括主題曲在內的的很大一部份音樂里，還都是很明顯的「Zimmer模式」。最近幾年，他終於找到了一條與Hans Zimmer迥然不同的路——讓個人印記消失在音樂里，讓音樂完全融入到畫面中。喪失辨識度，反而成就最大的特徵。

Exit Music (For a Film)Radiohead - OK Computer

影視中出現頻率很高的電台司令的一首歌，《西部世界》里有Ramin Djawadi的版本

《權力的遊戲》第七季第二集馬上就要播出，期待Ramin Djawadi會有哪些轉變。

Ramin Djawadi

這個「德意志樂派」，指的絕不是某種單一的音樂類型，或者說風格，而是一種創作理念。Hans Zimmer和其他這些作曲家們被記住也不應該只是因為他們的作品，更應該包括他們的嘗試。

The Rains Of CastamereThe National - Game Of Thrones: Season 2 (Music From The HBO Series)

《權力的遊戲》原聲 The Rains of Castam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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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作為聽眾，我們應該反思的是，我們一邊在責怪這些作曲家沒有創新精神，因循守舊，一邊又拿著老一套的標準去評斷他們。可我們真的有更加開放的耳朵了嗎？這個世界是多元的世界，任何一件作品，只有讚美沒有批評，或只有批評沒有讚美，都是不正常的。

美劇《西部世界》劇照

借用彭志敏先生在其著作《新音樂作品分析教程》的緒論里說過的一句話，要「用冷峻客觀的眼光，用實事求是的標準，平等而平靜地看待音樂中可能出現的一切」。不光是在音樂分析或者是音樂寫作里，如果聽眾能保持這樣一條原則來看待作曲家們的每一次嘗試的話，影視音樂乃至音樂，都會有更好的前景。光陰荏苒，曾經的新事物也變得陳舊，我們期待著再一次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