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花木志——羅漢松：羅漢松的種子很像羅漢

作者：蔣春林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個人，都滿園中頑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中鬥草。這一個說：「我有觀音柳。」那一個說：「我有羅漢松。」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

羅漢是佛教體系架構中對於修行者修到的境界也就是果位的一種稱呼，又叫阿羅漢，是聲聞乘中的最高果位名，已經證得果位的修行者，超越輪迴、解脫生死。為什麼羅漢松以羅漢為名呢？

羅漢松，常綠喬木，徐坷《清稗類鈔》：「羅漢松為常綠喬木，山地自生，高數丈，葉狹長互生，花單性。實大如豌豆，熟則色紅，下部膨大，如羅漢之服架裝，故名。」羅漢松條狀披針形的葉子呈螺旋狀排列，非常稠密，雌雄異株或偶有同株，雄花穗狀，雌花非常奇特，在生長的過程中種子和種托上下兩部分，分別變色，種子卵圓形，先端圓，未熟時綠色熟時紫黑色，有白粉，著生於肥厚的肉質種托上，種托由綠色變為成熟時候的紅色或紫紅色。整體像一個披著袈裟雙手合十的憨態可掬的羅漢形象，這也是所以稱為羅漢松的原因。

羅漢松樹形古雅，或對植，中庭孤植，或與假山、湖石相配都非常端莊典雅，寺廟、宅院多有種植，核果在不同的階段呈現不同的顏色，非常形象有趣，細觀密布在濃密綠葉中的羅漢狀果實，有一種別具一格的濃濃禪意。大觀園中有櫳翠庵、玉皇廟達摩庵等多處寺廟道觀，種有羅漢松是在情理之中，從鬥草對句上看，以羅漢松對觀音柳真是好對。

黛玉和寶玉在寶釵來到賈府之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好得蜜裡調油，如書中所寫：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順，略無參商。如寶玉所說：「當初姑娘來了，那不是我陪著頑笑？憑我心愛的，姑娘要，就拿去；我愛吃的，聽見姑娘也愛吃，連忙乾乾淨淨收著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飯，一床上睡覺。丫頭們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氣，我替丫頭們想到了......」然而品格端方容貌豐美行為豁達隨分從時的小姐姐寶釵空降賈府，打破了二者的平衡，一個金玉良緣鐵板釘釘的傳言讓寶玉黛玉二人明裡暗裡為了寶釵不知鬥氣了多少次。為了安慰修補黛玉那顆敏感破碎的心，也為了不得罪不疏遠寶釵，寶玉真真操碎了心，且看一段他如何勸慰黛玉：「如今誰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裡，倒把外四路的什麼寶姐姐鳳姐姐的放在心坎兒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見的。我又沒個親兄弟親姊妹。──雖然有兩個，你難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獨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樣。誰知我是白操了這個心，弄的有冤無處訴！」令人瞠目結舌，寶玉已經話不擇言，將自己身世貶低貶低，貶到泥土裡，貶到苦不堪言，我又沒個親兄弟親姊妹？為了和獨生子女黛玉同類，恨不得自己也是孤苦伶仃。

除了寶釵的金鎖，還有寶釵的冷香丸也讓黛玉耿耿於懷，寶釵的冷香丸配方由寶釵跟周瑞家的親口介紹，秘方不是一般醫生開出，而由禿頭和尚提供，已經有神秘之感，而那個瑣碎和難得讓周瑞家的直呼阿彌陀佛，這麼奇特的方子和做法在賈府不脛而走，成為寶釵之傳奇光環之一，試問誰家願意並能夠苦心費心花費一兩年時間，收集了十二兩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於次年春分這日晒干，和在葯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十二錢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把這四樣水調勻來和葯。這是多麼不容易啊，藥方古怪，還須天時地利人和配合，這份鄭重和尊貴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享用得起，寶釵在家中身份地位之矜貴可見一斑。

這個故事落在黛玉心中，便是另一份滋味了，有比較就有傷心，見寶玉好奇聞她袖中的幽香，不禁發作：「難道我也有什麼『羅漢』『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製。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不僅如此，還反問：「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見寶玉不解，黛玉點頭嘆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少女的敏感不是空穴來風，黛玉敏銳地抓住重點。雖然二者感情深厚，後來並未深入探討這個問題，但是寶玉其實是有心人，黛玉的心思他已經明了，他暗地裡早就謀划過，要向薛蟠學習，為心愛的林妹妹長長臉，為心愛的林妹妹治好頑疾，做一個合格的好哥哥，他已經拜託寶釵的哥哥薛蟠，為黛玉配藥！

二十八回中，寶玉先竭力將自己擺到跟黛玉同樣的境地，打動了黛玉的心，跟黛玉重歸於好，然後一起去吃飯，跟王夫人等人談起林黛玉吃藥問題，此段煞是精彩。

王夫人見了林黛玉，因問道：「大姑娘，你吃那鮑太醫的葯可好些？」林黛玉道：「也不過這麼著。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的葯呢。」寶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內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點風寒，不過吃兩劑煎藥就好了，散了風寒，還是吃丸藥的好。」王夫人道：「前兒大夫說了個丸藥的名字，我也忘了。」寶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藥，不過叫他吃什麼人蔘養榮丸。」王夫人道：「不是。」寶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歸？右歸？再不，就是麥味地黃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記得有個『金剛』兩個字的。」寶玉扎手笑道： 「從來沒聽見有個什麼『金剛丸』。若有了『金剛丸』，自然有『菩薩散』了！」說的滿屋裡人都笑了。寶釵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補心丹。」王夫人笑道：「是這個名兒。如今我也糊塗了。」寶玉道：「太太倒不糊塗，都是叫『金剛』『菩薩』支使糊塗了。」

寶玉雖然雜學旁收，然而畢竟不如寶釵博學和聰慧，從王夫人的金剛兩個字推測到是天王補心丹，這裡雖然沒有羅漢真人，但是有金剛菩薩天王，和給冷香丸藥方的和尚形成對照。

然後王夫人又道：「既有這個名兒，明兒就叫人買些來吃。」寶玉笑道：「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藥，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麼葯就這麼貴？」寶玉笑道：「當真的呢，我這個方子比別的不同。那個藥名兒也古怪，一時也說不清。只講那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足。龜大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諸如此類的葯都不算為奇，只在群葯里算。那為君的葯，說起來唬人一跳。前兒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給了他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尋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銀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問寶姐姐。」

此事是真是假？寶釵說不知道，黛玉在寶釵身後抿著嘴笑，用手指頭在臉上畫著羞他，表示不信，而鳳姐走來為寶玉證明薛蟠果然跟她要過頭上帶過的珍珠去配藥，寶玉更進一步，寶玉又道：「太太想，這不過是將就呢。正經按那方子，這珍珠寶石定要在古墳里的，有那古時富貴人家裝裹的頭面，拿了來才好。如今那裡為這個去刨墳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帶過的，也可以使得。」雖然令人不寒而慄，但是也讓人覺得此丸藥之古怪堪比冷香丸。為什麼配藥？為誰配藥？在哪裡尋來的藥方？在笑談中真真假假撲朔迷離。顰兒應該放心，寶玉為了心愛林妹妹的病，雖然找不到羅漢真人和尚給個折磨人的偏方，卻已經著手自力更生，自學成才，挖掘古方奇方並勇於實踐，愛心可鑒，勇氣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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