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載的醫學，深刻！

知識 07-25

幾乎一個世紀以來，我們一直為我們偉大的醫學成就而歡呼。

我們歡呼——白喉、菌痢、傷寒、霍亂、瘧疾、麻疹、鼠疫、流腦、肺結核……多少令人類聞風色變、寢食難安的疾病，曾幾何時都被人類驕傲地扼住喉嚨、踩在腳下，現代醫學科學正以前所未有的宇宙偉力，雷霆萬鈞地橫掃一切侵害人體的魑魅魍魎，以至於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堅信：現代科學無敵，現代醫學無敵，誠如尼采當年之宣言「上帝已死」。人類是自己的主人！

有人因而認為「再沒有傷痛的沙漠，再沒有痛苦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卻步，醫療之花處處開遍」。由於長期的認知偏差，「踏進醫院，就是生路」曾經是人們長期堅定不渝的信條，日積月累，竟至於科學成為新的「迷信」，而醫學也變成新的「神話」。尤其進入互聯網時代，人們眼中，現代醫學應該無所不通、無所不能，即使當下還有局限，也必定在「不就的將來」會解開所有的臨床死結。

但實際情況是願望良好、現實「骨感」，現代科學有太多的局限，現代醫學有太多的無奈。比如分娩，分娩還不是「下個蛋般的輕鬆」？然而一旦發生羊水栓塞，再老臉再優秀的產科醫生也會汗出如漿，十個里幾乎有九個，眼睜睜地看著她香消玉殞。「醫生醫生，你連女人生個孩子都救不回來？你枉為醫生！」有人氣憤。

又比如，對於「永遠不能根治」的慢性病，你可能會問:「都快在火星漫步了，連區區慢性病也治癒不了？」沒錯，高血壓、糖尿病、腫瘤、痛風和阿爾茨海默病，這些慢性病緩解可以，而徹底治癒？暫且免談。

再比如慢性脊髓炎：現代骨科醫學和科技能製造義肢、人工關節，能「斷肢再植」，但一旦玉帶慢性骨髓炎，任你是「白衣大咖」還是「骨科男神」，都束手無策。脊柱：患上慢性骨髓炎，你可能終身不愈。

這是醫學技術局限導致的「不能承受之重」。問題是，「貪婪無知」導致的人心之重，也常常壓垮醫學。無休無止的整形、無休無止的美容——當人之「愛美」已是一種「強迫症」，因而無可救藥時，再先進的醫學美容技術也只能崩潰。比如她要黑眼睛變成藍眼睛，他要種植一頭天然的金頭髮，醫生只好投降，至少目前是這樣。

無數的「疑心病」也足以將醫學壓垮。一個懷疑一切的人走進醫院，一切都是扭曲的，一切都是顛倒的，一切都是惡意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即令你巧舌如簧，是否只能「奈何」「奈何」「奈何」？

人心之重壓垮醫學，還在於藐視醫囑，刻意逆反。再強勢的醫生也對「諱疾忌醫」者無可奈何，再高明的醫技也無法喚醒一個蓄意裝睡者，與此同時，社會上的戾氣、貪婪、鄙吝、無知，其「總重量」不但可以壓垮醫生，還常常將醫學壓為齏粉。君不見無數的「過勞死」，是一種千呼萬喚不回頭的「執拗死」？君不見前赴後繼的「殺醫」「虐醫」者，就算醫生是「天使」、是弱女，他照樣舉起屠刀！

人類，一無法窮盡天文宇宙，二無法窮盡人體宇宙，但從什麼時候開始，醫學幾乎要承受人類社會的所有負重？

醫學太累了。

醫學太累了！

請諸位體諒疲憊不堪的醫學，請諸位走進這本杜鵑泣血的小書。

胡展奮（知名媒體人、《新民周刊主筆》）

註：此文為《醫學不能承受之重》一書的序言，此書由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主編蘇佳燦和王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