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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接連遭遇不測,現場遺留香氣暗示跟我女友有關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輕薄桃花 |禁止轉載

1

木珺珺把柜子里的一條藍色圍巾翻出來,因破了個小洞,她喊,「連媽,教我縫補。」這是大消息,木老爺都推了推老花眼鏡,從報紙前抬起頭來。

木珺珺解釋,「天氣冷了,蔡先生少條圍巾。」

她手裡的雖是舊的,料子卻是頂好,不想壓箱久了倒叫蟲子蛀了。這樣也好,蔡蕭涵本是個性子高的人,送條新的不見得會收。

木老爺這時把報紙慢慢放在茶几上,說,「我已經通知蔡蕭涵不必過來了。你的功課另請人補習。」

木珺珺呆了一呆。

蔡蕭涵是青年才俊,時常有文章刊登在報紙上,在文化清流中頗有聲名,木老爺也是推崇得緊。

木珺珺喉嚨發緊,待要問,餘光瞥到那報紙,大標題赫然是「文化漢奸蔡蕭涵」。她下意識攥緊手指,抬眼去看父親,嘴裡卻道,「我知道了。」

但她仍然修補破損圍巾,因不肯叫旁人知道,躲在屋子裡自食其力,指頭吃了不少苦。

第二日學校通知停課,學生們都跑去參加遊行。

紅底黑字的橫幅——「打倒文化漢奸蔡蕭涵」。

交通堵塞,木珺珺只得在車子里等。

有人朝車子里發傳單,「同學,請參加我們……」

她笑一笑,把單子丟在一旁。可是字體那樣醒目,外頭又喊得這樣熱火朝天,由不得她不聽。

從前蔡蕭涵也製作這樣的傳單。木珺珺房間比鄰花園,依窗就是一棵上年紀的大榕樹,半夜裡她順著樹桿溜下去,蔡蕭涵在底下接應她。兩人把傳單貼滿大街小巷,白日里瞧著憲兵隊氣急敗壞抓不著人。

如今他自己落得同樣境地,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木珺珺吩咐司機,「我走過去,傍晚來接我。」

她逆流而行,不是不艱難的,帽子也不知被擠到哪裡去。見到蔡蕭涵的時候十分狼狽,他竟笑起來,在光線昏暗的衚衕里,好似不管外頭如何天翻地覆都不能剝奪他的笑。

木珺珺把圍巾連同紙袋子一起交給他。他道,「現在是同我劃清界限的時候,你倒好,為了區區一條圍巾,被人瞧見可怎麼好?」

「就是怕以後沒有這樣的機會。」

父親是上海最大的名營企業家,最懂得在亂世中潔身自好。不管是革命黨暗中請求資金援助,還是日本人有意無意地拉攏,都叫他四兩撥千斤擋了回去。

木珺珺自是愛國學生,但有自己的行事方法,表面上對父親言聽計從,實際上早已加入地下組織。

蔡蕭涵此番任重道遠,不知未來變數。見木珺珺垂著脖子,露出雪白脖頸上掛著的金鏈子。那鏈子雖小,卻價值不菲。補習期間,木老爺見她同他走得近,幾次三番暗示家中女兒是掌上明珠、嬌生慣養,一般凡夫俗子配不上。

手指動了動,終究是沒有造次,蔡蕭涵只道,「凡事小心,風聲越來越緊。」

她抬起臉,小小面孔滿是堅毅。

蔡蕭涵心中有小小後悔,她本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千金大小姐,不管日本人多猖獗,木家到底根基深厚,獨善其身,自可保她一世無憂。現下隨他入了組織,猶如走在荊棘路上,隨時有喪命的可能。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同樣排斥補習老師,眼底有木老爺也不曾發現的敵意。人前溫柔禮貌,人後剛毅堅忍,對時事有獨到見解,在晚報上寫文批判日本人。他漸漸發現她的另一面,受到她嚴厲警告,「不許在父親面前亂說話。」

真正推心置腹是他受傷落難,日本人全城搜捕胳膊受傷的年輕男子。以為在木家已經安全,不料日本人挨家挨戶一個不放過。他在書房執書而立,挑起窗帘看一眼荷槍實彈的憲兵隊,額頭沁出冷汗。

木珺珺端的有顆七竅玲瓏心,拿水果刀當機立斷將他胳膊刺傷。

她在日本人面前和木老爺哭鬧,「蕭老師前幾日收了我的情書……昨天……昨天我就看見他和別的女孩子一起喝咖啡……」

木珺珺是他福星,他逃過一劫。

2

木珺珺捧著咖啡杯,一下一下踢著裙子繁複的下擺。

日本高級將領東野把黑色的女士遮面帽推過來,用他以為的禮貌聲音說,「在遊行隊伍中撿到的,曾經見木小姐戴過,故此親自送到府上來。」語句中暗含深意,木老爺大驚失色,三番四次解釋女兒是閨閣小姐,同遊行沒有關係。

日本人一直對木老爺模稜兩可的態度不滿意,這次借故小題大做,態度強硬。

她被扣押在憲兵司令部,對她尚算客氣,有茶水招待,只是不得自由。東野帶她參觀囚室,各種各樣的刑具,空氣潮濕沉悶,木珺珺面不改色。東野一一講解,生動再現了昔日慘烈。

木珺珺聽著竟笑了起來。她是不怕的,慢悠悠踱著步子怡然自得。

那東野不禁疑惑了,先前同她說「木小姐不必害怕,權當在這裡度假」原是客套話,她倒是當了真。閑暇時還搬張小板凳在太陽底下看書,來來去去的士兵絲毫沒有將她影響。

「想來木小姐過幾日便可離開。」東野告訴木珺珺,「木老爺最近各方面活動頻繁。」

她微微皺眉,好似不樂意聽到這樣的消息,但她寡言少語,能不說話便不說話。想來也不會告訴東野皺眉的緣故。他好幾次在茶樓看到學生聚談,有她,大部分時間支著下巴充當傾聽者,十分安靜。

但自小生長環境給予她出眾氣質,叫人無法忽視。

木珺珺在陽光底下眯了眼睛緩緩道,「那不知東野先生扣押我的目的達到沒有?」她是聰明人,懂得一針見血。日本方面不過是拿她做籌碼,脅迫木家勢力為其在上海服務。她看著東野的眸子清澈透明,他不禁別過臉。

「如若成功,木小姐現在已經出去了。」

木珺珺對父親的鐵骨錚錚很滿意。

合上書站起來,因坐著久了雙腿麻木,掙扎了一下又坐回去。東野把手伸過來,但這個動作嚇到木珺珺,她跌到地上。

「你以為我想幹什麼?」東野問。

她仰著臉,忽然抓了一把土灑在他臉上。他嗆得直咳嗽,下意識拿手擋在眼前,她的臉在指縫裡漲得通紅,呼吸急促。

難得失態,自己也很懊惱,木珺珺站起來,展了展衣角道歉,「對不起。」

她抱著書走開。

木珺珺走路也是不疾不徐,據說中國出身大家的女孩子都是這樣被教導。她其實有點像她的母親,笑起來似冬日裡疲懶的太陽。但她骨子裡熱血、衝動,是叛逆青年,同表象背道而馳。

她下獄不止一次,是他有私心,通過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將她扣押。做得並不明顯,同一班愛國青年關在看守所,他照程序審問幾句。也不忍她在那種地方呆太久,不過一兩天便放出去。

這是第一次將她扣在憲兵隊。

東野體內流著一半的中國血液,這使他要比旁人付出十倍的艱辛才坐到今天的位置。所以,他不敢也不曾輕舉妄動。但他有時候會想,木珺珺每回的怡然自得,是不是因為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3

夜裡,木珺珺被請去看藝妓的歌舞表演。

蔡蕭涵是座上賓,一見著木珺珺即滿臉歡喜,「坐我這邊來。」他已獲得日本人信任,並赴日參加過文化交流,經常宣揚日本精神。他轉頭告訴東野,「珺珺是我學生。」

為著安全,木珺珺和他多日未曾聯繫,不想他已和東野親近。她懂得隨機應變,適時掩藏情緒,不屑一顧道,「我引以為恥。」但位子本就不多,不是蔡蕭涵旁邊便是東野旁邊。木珺珺略一躊躇,提裙在東野身邊盤腿坐下。

她往身上撲了一點花露水,若有似無的香氣鑽進東野鼻中,他幾乎沒有心思去看錶演。卻見木珺珺雖板著臉,但餘光在蔡蕭涵身上打轉。蔡蕭涵是中國人眼中的美男子,又有書卷氣,聽說很受女學生歡迎。

東野微微一笑吩咐藝妓,「去給蕭先生敬酒。」

蔡蕭涵甚少飲酒,但少不得給東野面子,略略沾唇。那美貌藝妓饒不得他,身子似沒有骨頭,軟軟貼在他胸前,雙手不規矩地亂摸。蔡蕭涵自有他的本事,如若強推,惹日本人不高興,如若急色,惹日本人懷疑。

他面露尷尬,是十足迂腐的中國書生,「姑娘,姑娘使不得……」

東野哈哈大笑。

這時木珺珺撩起眼皮子手一顫,大半酒潑在東野身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她的道歉一點沒有誠意,嘴角有嘲諷笑容,「東野先生恐怕要去換衣服了。」

他察覺到她在為蔡蕭涵吃醋,心下不爽,厲喝道,「跳得太難看,都給我滾出去!」旁人只以為木珺珺惹了他,一點不敢搭腔。卻不見他發落木珺珺,只退席去換乾淨衣裳。

東野將將拉開門,身後忽然傳來尖叫聲。

木珺珺袖子里藏了刀,她離蔡蕭涵本就不遠,這一刀正刺在他肩膀上,頓時血流如注。她道,「現在殺了你,省得你將來為中國人丟臉。」她還要再刺,外頭憲兵已經衝進來,將她鉗制。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果然剛烈。

本已打算放木珺珺回去,現在恐怕不行了。於理,蔡蕭涵是他的座上客,木珺珺作為傷人兇手需得懲戒。這是再好不過的理由。

東野聽憲兵隊說過,木珺珺以前曾為情刺傷過蔡蕭涵,想來情根深重,再難改移。她不肯承認,理直氣壯道,「漢奸難道殺不得?」

明知道是口是心非,聽上去卻順耳許多,「那你不幹脆刺殺我?」

木珺珺道,「那我不是沒有活路了?」

是是是,日本人還不至於為了區區蔡蕭涵同木家鬧翻,木珺珺很有分寸。

士兵押送她回房。

她坐在雕花的古式圓桌旁,檯燈暈黃的光打在她臉頰上,像是蒙了一層面紗。東野心底有疑惑,一時覺得她是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女子,一時又覺得她太過理智。

她自己手背也被割傷,凝了鮮紅的血疤子,在燈下有種驚心動魄的魅惑。

他叫人送了藥箱過來,拿棉簽蘸著消毒藥水替她抹上去。木珺珺低著頭,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動作。她忽然小聲問,「蔡蕭涵怎麼樣了?」

她將他刺傷,她依然關心他。東野慢慢完成貼紗布的最後一個動作,藥箱「吧嗒」一聲被扣上。他說,「你喜歡看戲嗎?明天帶你去看戲。」

4

沒有人懷疑東野的動機。

木珺珺是木家大小姐,日本人極力拉攏的民營企業未來繼承人。他也表現出一副逢場作戲的模樣,同她看電影、喝咖啡,時時展現紳士風度。她偶爾使壞,伸腿絆他,使他出醜;或是在茶里灑胡椒粉,壽司塗許多芥末。

好似在測試他的底線,眼裡寫著:「我知道你在打什麼壞主意,看你忍到幾時」。

不,誰也不知道他內心的歡愉像盛開的櫻花,滿頭滿臉將他兜住。可惜在亂世中,這些都是偷來的。櫻花也只盛開一季。

有他和木珺珺吃飯的黑白照片登在報上,外界傳言木家已和日本人合作。木老爺最怕輿論壓力,這時竟咬緊牙關,依然打著馬虎眼,只是往憲兵隊送了兩箱金條來。

就在這天晚上,日方的一位軍官,死在自己家中。

已經是第四個軍官被刺殺,日方震怒,嚴令東野速速捉拿殺手。再也無暇顧及木珺珺,她終於脫離掌控,得以歸家。

一回家就受家規,不許吃飯,罰跪祠堂。

木老爺指著郡珺鼻子罵,「瞧你惹的亂子,要不是我答應從此資助革命黨,你恐怕現在還關在裡頭。」過一會兒又喃喃道,「他們膽子也太大了,刺殺日本軍官是要掉腦袋的。」

革命黨最近頻繁找上木老爺,威嚴恫嚇說木珺珺此番在憲兵隊難逃一死。木老爺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同革命黨合作,要麼做賣國賊。權衡之下,到底是中國人,選擇了和革命黨合作。

他以為革命黨有高招,沒想到竟是鋌而走險刺殺日本軍官製造混亂。

木珺珺偷偷笑,逼得父親資助組織,這才是最終目的。所以在組織未能成功說服父親之前,她不會從憲兵隊出來。所以在得到東野有放她出來的意識時,她刺傷了蔡蕭涵,為自己增添了留下來的罪名。

她溜出去看蔡蕭涵,從榕樹上翻下來的時候摔了跟頭,膝蓋淤青了一大片。怔怔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有苦敗的樹葉落在她發間,木珺珺伸手摘下來,發現自己指尖不住顫抖。一摸臉頰,冰冰涼,已經流淚。

一瘸一拐的樣子遭到蔡蕭涵嘲笑,「你怎麼每次見我都這麼狼狽?」

木珺珺開玩笑,「太心急,摔了一跤。」

蔡蕭涵的傷口慢慢痊癒,木珺珺下手並不重,傷口雖深但沒有傷及要害。她去解蔡蕭涵的襯衫,非得親眼見一見傷口。蔡蕭涵嚇得退到牆角,掩住衣衫,她笑道,「怕什麼,我又不是日本藝妓。」慢慢垂下睫毛,「總歸想看一眼才放心,流了那麼多血。」

他心下柔軟,把手鬆開。

不管多猙獰的傷口,到最後都淡成無關痛癢的疤痕。木珺珺輕輕觸摸,他的皮膚起了小小顆粒,臉都紅了。他個子高,她只到他的下巴,偶爾額上髮絲擦過蔡蕭涵的臉,他有片刻的心馳蕩漾。

蔡蕭涵手指微動,禁不住要去握她的手。恰好她側身把帶來的幾盒中藥捧過來,輕聲細語交代,「這是祛疤的,這是補血的,這是祛瘀的……」完全沒察覺他的異樣,他心裡一陣苦一陣甜,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其他。

他已失了勇氣。

臨走時翻出一瓶紅花油塞給她,「自己回去揉揉膝蓋,女孩子嬌貴。」

她點點頭,靠在窗口一直看著他。

他不時回頭,她的眸子漆黑幽遠,整個夜幕也不及它深邃。應該和他是一樣的心意吧?蔡蕭涵暗暗想著,時局紛亂,橫亘了無數溝壑,不知是否有機會走在一起?又想著國讎未報何以考慮兒女私情,十分頭痛。

5

第二天東野帶著蔡蕭涵巡街。

城裡警備森嚴,處處設有關卡,但凡年輕女子都受到盤查。原來那連續刺殺日本軍官的殺手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女人,日本那邊高度重視,東野接到命令,「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根據篩選條件,被抓獲的女子多達二十人,嚴刑拷打,哭聲連天。

蔡蕭涵把頭探出去,正看到木珺珺從綢緞莊里出來。東野順著他的目光往下,連日來的陰霾臉色露出一抹淡淡笑,「木家大小姐。」

他不知怎的心裡一緊。

正巧木珺珺仰起臉,目光在茶廳二樓的窗口流連,不知看的他還是東野。

她穿一件緞面的粉色旗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蔡蕭涵恍了眼,喉頭髮緊——其實就連他都不知道誰是殺手,在組織中,這是高度機密。然而他忽然有強烈的預感,這個巧笑倩兮的女學生,就是那個殺手。

木珺珺拾階走上來。

東野說,「木小姐,請坐。」

她並不坐,眼神凌厲質問東野,「我也是符合要求的,東野先生什麼時候把我抓進去?」她努力挺直了腰桿,胸脯起伏,表現出對日軍擾民的憤怒。

東野摩挲著紫砂的茶杯,臉上的笑容已經收斂,「外頭亂,木小姐最好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中國人提倡未出閣的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木小姐沒讀過嗎?」

她漲紅臉,驀地奪了他手中的茶杯,褐色的茶水盡數潑在東野臉上。

很狼狽,有茶葉沾在額上,水漬橫流。

左右憲兵「嚯」地亮出刀刃,但沒有東野的吩咐誰也不敢動手。木珺珺倒是有恃無恐,走的時候還狠狠踢了東野一腳。

東野聽著木樓梯嘎吱嘎吱的響聲消失,接過毛巾擦臉,不怒反笑,「脾氣真大。」

蔡蕭涵脊背寒涼,緊緊貼著座椅。他靈台澄明,許多畫面在眼前閃過,那些她看東野的眼神,潛藏的小動作,無不透露著少女的心思。他,頓時明白過來,一時六神無主。

向來都是木珺珺主動聯繫他秘密見面,他忍了幾日終於第一次聯絡她。

還是那間隱蔽木屋,不等他問,木珺珺已經交代,「我要去再殺一個日本軍官。」

「果然是你。」印證了自己的猜測,蔡蕭涵只覺得永遠看不透她,彷彿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她。她再堅強,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她是獨闖狼穴、一刀割斷敵人頸脈的殺手。

蔡蕭涵囁嚅著唇,那些個問題在他肚裡翻滾,但最終他偃旗息鼓,「風聲這樣緊,你別胡來。」

木珺珺道,「這樣才能證明憲兵隊抓的二十個女孩子是無辜的。」

這是救人的最好法子,蔡蕭涵沒有辦法反駁。要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無能和軟弱,也許早些時候,他勇敢一點,一切都會不同。

可惜晚了就是晚了。

6

她悄悄潛入日軍的憲兵司令部。

這裡木珺珺太熟悉了,雖然幾步一哨崗,但是攔不住她。

夜色黑沉,清晰地聽到藝妓的載歌載舞。東野在廳中招待另一位日本軍官,她貼著冰涼牆壁,透過半合的紙門能看到東野翹著一條腿打拍子。中日混血使得他有異於一般男子的深邃五官,位居高位自是帶了些風流倜儻。

他說,「停停停,唱個《牡丹亭》聽聽。」

裡頭的藝妓多才多藝,連中國元曲都唱得出來。他聽得好似不滿意,眉頭有憂愁,然而神情是柔和的,目光悠遠,不知看到哪裡去。

木郡珺記得她在大禮堂唱過這個曲子。日本人附庸風雅,不請自來。東野就坐在第一排,她唱到一半不肯唱下去,東野說,「你要什麼才肯唱?」

她說,「要日本人都滾出去。」

校長在旁邊急得擦汗,他挑了挑眉,竟真的帶了人出去了。她唱完了才知道他沒有走遠,就在外頭聽著。木珺珺那時還嘲笑他不懂裝懂,誰知東野是中國通,講一口流利的中文,唐宋元明的詩詞也能背上幾首。

黑暗中,木珺珺扯了扯嘴角,閃身躲進對面的屋子——那位日本軍官的房間。

她潛藏在黑暗中,等到那個軍官醉酒熏熏回房。

她殺了他,一刀斃命,沸騰了整個上海灘。

不過幾日,二十個女孩子被放出來。先前盤查時放過的有身份地位的大家小姐成了重點對象,統統被關押。先前盤查時為了不引起騷動,雷聲大,雨點小,抓的儘是普通女孩子。

這會子,她們洗清冤屈,重點便放在那些符合條件的大戶人家的小姐身上。一時間盡數被關押,因著家中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聯合了商會工會發起抗議,日本人最怕中國人團結,又要在上海打出好名聲,一時也沒有法子壓制。

木老爺洋洋得意說,「日本人敢動我們?到時整個上海的運輸、工廠、交通、學校全部癱瘓,這裡還有洋人呢……」

就在這紛亂的時候,東野放出消息,女殺手的身份查出來了。

是船舶大亨的女兒,從小當男孩子養,精通騎射,她做了木珺珺的替死鬼。這是東野的分化策略,一旦其他女孩子洗脫嫌疑,團結起來的沙子就散了。

木珺珺分析給蔡蕭涵聽,「他還不知道是我,我暫時沒有危險,現在不能走。」

在他看來已是迫在眉睫的時刻,蔡蕭涵急起來脫口道,「他知道是你,他這是護著你,給你機會離開上海。」說完就後悔,十分尷尬,只覺得四周安靜得能聽到心跳聲。

木珺珺看著他,眉心一顫,他慢慢又補充道,「他喜歡你。」

她笑了一下,好像一朵花盛開的慢鏡頭,「我知道。」

從前隱隱就有感覺。有時候在街上走,他的巡邏車不緊不慢跟在後面。難得一次去夜總會也碰到他,坐她旁邊的桌子,誰也不敢和她搭訕。在巡捕房裡審她,她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就玩心理戰術,一句話不說。

次數多了,女孩子的第六感發揮作用,啊,這日本人喜歡她。

「不如對他用美人計。」她和蔡蕭涵開玩笑,「不要浪費他的喜歡。」

她一直在笑,他看著心裡難受,揪得幾乎泛出淚花來,「木郡珺,你這麼努力地騙東野,騙我,騙自己,累不累?」

木珺珺忽然不笑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透明窗戶,她整個人生生散發出一種絕望。

「你已經很努力了。在東野面前,在我面前,你時不時提醒大家甚至自己——木珺珺喜歡的是蔡蕭涵,革命英雄蔡蕭涵。」可是肢體語言騙不了人,他看著她潑東野茶水,想起在憲兵隊里遠遠看到她往東野臉上灑土,又或是故意潑酒,都摻雜了女孩子的心思在裡頭。

蔡蕭涵扶住郡珺肩膀,「木郡珺,喜歡日本人不是你的錯。」

他挖出了木珺珺心底的地雷。那是她永遠、即使是死也不可能暴露的傷口。她寧願這永不癒合的傷口一點點將她侵食,也不願意叫人知道她愛上一個日本人,一個沾滿同胞鮮血的日本軍官。

她甚至自己都不想面對這個事實。

一遍遍自欺欺人,她喜歡補習老師蔡蕭涵。一度她以為騙過去了,即使有紕漏,她不去想,便不會知道。

原來到最後,她騙到的只有東野。

7

第一次見東野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日本人。

他有一半的中國血統,穿中山裝,很有儒生的風範,即使血染了他半邊肩膀,仍然遮不住面目的俊秀。郡珺救了他,偷偷藏在小花園的閣樓中,以為他是革命工作者,或是反對侵華的愛國人士,哪裡想的到是日本軍官?

他便由著她誤會,反正講流利的中文,一點破綻沒有露出。

郡珺問他,「如何把日本人趕出國土?」

他道,「憑一顆愛國之心。」

說話很對木珺珺胃口,天南海北同她侃,郡珺往閣樓跑得次數越來越多。惹得木老爺生疑,差點被發現,好在郡珺急中生智把他壓在身下,又有一堆盆景擋著,躲過了木老爺的眼睛。

她記得他的眼睛,離她不過數寸,睫毛幾乎掃過她的面頰。

後來,他傷好,走之前問她,「下次見面你會認我嗎?」

珺郡珺笑道,「除非你有秘密身份。」

一語成讖。

有時候命運的輪盤就是這樣有趣。當你自以為撥動了它的時候,它卻向著你滾滾而來。東野,呵,東野。

「我還可以彌補這一切。」

「你想做什麼?」

「我還可以再殺一個日本人。」

「是誰?」

「東野。」

過了很久,她這樣說道。外頭「轟」一聲響雷,緊接著閃電劃破天空,照出她慘白的臉。

「這根本不是你的錯,何苦?」蔡蕭涵完全不能理解這樣的情感。不,並不是說東野不該死,而是僅僅為了這種類似於賭氣的心理,就要貿然地做出同歸於盡的舉動,一點兒也不理智。

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女人的想法。他的腦海中自始至終都只有如同數學公式一般的精密算式,1-1=0,永遠都不會變出1來。

「因為,」珺郡珺沉聲頌道,「我還有一顆愛國之心。」

這句大義凌然的口號,東野也喊過。此時此刻,究竟是她真實的想法,還是僅僅只是想掩飾自己的心虛,已經無從得知了。

因為她已經走了。傾盆大雨就嘩啦啦澆下來,把她走過的腳印沖得一乾二淨。

8

他以為是做夢,醉眼朦朧里卻是清晰地看到木珺珺在眼前。不是不痛苦的,從小被教育的對天皇的忠誠,像收緊的鐵鏈,勒得他腦袋陣陣發疼。

是第三個死去的軍官身上,他聞到花露水的味道。那種淡淡的,擾人心神的香味,他有深刻的印象。這種花露水百貨公司里很常見,起初他並不能確定。在第四個軍官被刺殺的晚上,那時她還在憲兵隊,他第一時間去看她。

木珺珺不在屋裡。

他背叛天皇,放了木珺珺。甚至旁敲側擊暗示蔡蕭涵,他已經知道她就是殺手。他希望她走得遠遠的,到時他隨便拉個女人出來平息這件事。但她不肯收手,就像依仗著他捨不得動她,肆無忌憚。

如果換了別人,絕對不會這樣做。他們一定會立刻把她抓起來,嚴刑拷打,最後拉到野外一槍斃了了事。

可是這個女人就是不懂他的一片苦心。她非要攪得天翻地覆,叫他如履薄冰。

東野喝了許多酒,這些日子,他必須靠酒精麻痹痛苦。

小時候父親喝醉了就打母親,母親有中國女人的隱忍,年復一年默不作聲地承受。但族裡仍然有人說她是妖精,勾男人的魂魄。他來中國的時候,他們警告他,中國的漂亮女人是修鍊千年的狐狸精,千萬小心。

他終究是著了道,萬劫不復。

他有時候真的想衝到她面前去,一言不髮帶走她,什麼聖戰什麼東亞共榮什麼把日本人趕出中國去統統拋到天邊,只要木珺珺沒事就好。

因為只有她活著,他才能親眼確定一件事情。

他想過那麼一天,沒有家仇國恨,他們在遙遠的天涯海角,誰也不知道的地方,眼中只有彼此,幸福生活。

可那永遠只能是幻想。

他甚至連她喜不喜歡自己都不確定。

木珺珺究竟有沒有喜歡過自己。

而事實上,他連獨自與她見面都做不到。那就是讓她死。

他看到木珺珺頭髮貼在臉上,濕噠噠的樣子。東野笑了一下,指著她道,「原來在夢裡你是這個樣子。」

「你難受嗎?」她蹲下來,捧著他的臉。

她的掌心有灼熱的溫度,就連噴在他臉上的呼吸都是暖暖的。這樣真實的感受,東野忽然就清醒。不,不是在做夢,他幾乎可以數清她長長的睫毛,「你,來殺我?」(原題:《物是人非事事休》作者:輕薄桃花。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下載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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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涵笑話:老媽怕我婚禮現場去廁所,硬是不讓我吃早餐,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