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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溫克族|寂靜山河裡的生老病死

來源:MUC民族博物館

鄂溫克族

寂靜山河裡的生老病死

在大興安嶺深處,生活著一群鄂溫克人。他們住在木頭搭的房子里,生吃獸肉,喝鹿奶和樺樹枝。他們穿著皮大衣和皮靴子在山中打獵,喜歡騎馬、喝酒、唱歌。他們隨馴鹿不斷在森林裡遷徙,生了病從不去醫院,而是請薩滿跳神。他們崇拜火和瑪魯神,死去的時候要架在樹上風葬。他們所擁有的,唯有這片山河。

《額爾古納河右岸》是作家遲子建的一部長篇小說,以一位年屆九旬,鄂溫克最後一個酋長女人的自述,娓娓道來鄂溫克人的百年孤獨與滄桑變遷,讓他們的喜怒悲歡,活生生地浮現在我們眼前。接下來,透過小說的片段,去看看生活的另一種模樣。

我們住的房子遮擋不住星光和風聲

鄂溫克族|寂靜山河裡的生老病死

鄂溫克族

居住的房屋

我從小看到的房屋就是像傘一樣的希楞柱,我們也叫它「仙人柱」。希楞柱很容易建造,砍上二三十根的落葉松桿,鋸成兩人高的樣子,剝了皮,將一頭削尖了,讓尖頭朝向天空,彙集在一起;松木杆的另一端則貼著地,均勻地散布開來,好像無數條跳舞的腿,形成一個大圓圈,外面苫上擋風禦寒的圍子,希楞柱就建成了。早期我們用樺皮和獸皮做圍子,後來很多人用帆布和毛氈了。我喜歡住在希楞柱里,它的尖頂處有一個小孔,自然而然成了火塘排煙的通道。我常在夜晚時透過這個小孔看星星。從這裡看到的星星只有不多的幾顆,但它們異常明亮,就像是擎在希楞柱頂上的油燈似的。

深夜,希楞柱外常有風聲傳來。冬日的風中往往夾雜著野獸的叫聲,而夏日的風中常有貓頭鷹的叫聲和蛙鳴。希楞柱里,也有風聲,風聲中夾雜著父親的喘息和母親的呢喃,這種特別的風聲是母親達瑪拉和父親林克製造的。母親平素從來不叫父親的名字,而到了深夜他們弄出了風一樣響聲的時刻,她總是熱切地顫抖地呼喚著,林克,林克。父親呢,他像頭瀕臨死亡的怪獸,沉重地喘息著,讓我以為他們害了重病。然而第二天早晨醒來,他們卻面色紅潤地忙著自己的活計。就在這樣的風聲中,母親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不久,我的弟弟魯尼降生了。

馴鹿對我們來說,就像太陽和星星

鄂溫克族|寂靜山河裡的生老病死

馴鹿

太陽和星星

我從來沒有見過哪種動物會像馴鹿這樣性情溫順而富有耐力,它們雖然個頭大,但非常靈活。負載著很重的東西穿山林,越沼澤,對它們來說是那麼的輕鬆。它渾身是寶,皮毛可禦寒,茸角、鹿筋、鹿鞭、鹿心血、鹿胎是安達(商人)最願意收入囊中的名貴藥材,可換來我們的生活用品。鹿奶是清晨時流入我們身體的最甘甜的清泉。行獵時,它們是獵人的好幫手,只要你把打到的獵物放到它身上,它就會獨自把它們安全運到營地。搬遷時,它們不僅負載著我們那些吃的和用的東西,婦女、孩子以及年老體弱的人還要騎乘它。而它卻不需要人過多地供應。它們總是自己尋找食物,森林就是它們的糧倉。除了吃苔蘚和石蕊外,春季它們也吃青草、草間荊以及白頭翁等。夏季呢,它們也啃樺樹和柳樹的葉子。到了秋天,鮮美的林間蘑菇是它們最愛吃的東西。它們吃東西很愛惜,它們從草地走過,是一邊行走一邊輕輕啃著青草的,所以那草地總是毫髮未損的樣子,該綠還是綠的。它們吃樺樹和柳樹的葉子,也是啃幾口就離開,那樹依然枝葉茂盛。它們夏季渴了喝河水,冬季則吃雪。只要你在它們的頸下拴上鈴鐺,它們走到哪裡你都不用擔心,狼會被那響聲嚇走,而你會從風兒送來的鹿鈴聲中,知道它們在哪裡。

馴鹿一定是神賜予我們的,沒有它們,就沒有我們。雖然它曾經帶走了我的親人,但我還是那麼愛它。看不到它們的眼睛,就像白天看不到太陽,夜晚看不到星星一樣,會讓人在心底發出嘆息的。

白樺樹,明亮了我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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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樺樹

最亮堂的樹

白樺樹是森林中穿著最為亮堂的樹。它們披著絲絨一樣的白袍子,白袍子上點綴著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紋。你只要用獵刀在樹根那裡輕輕劃一個口,插上一根草棍,擺好樺皮桶,樺樹汁就順著草棍像泉水一樣流進了樺皮桶里。那汁液純凈透明,非常清甜,喝上一口,滿嘴都是清香。

只要我和魯尼採回樺樹汁了,母親就不喝馴鹿奶了。她會舀上一碗,一口氣把它喝光。喝完後就像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間見到了陽光一樣,無限陶醉地眯著眼睛。她還喜歡在剝取樺樹皮的時候,把樹榦上那粘稠的漿汁刮下來食用。她剝樺樹皮,比男人還有技巧。她握著一把鋒利的獵刀,選擇那些粗細均勻、表皮光滑的白樺樹,在樺樹皮最厚實的地方,從上往下先劃一道口子,然後用刀橫切上頭,繞樹一周,再橫切下面,一塊樺樹皮就被順利地揭下來了。因為剝的都是樹榦,所以脫去了樹皮的白樺樹在被剝的那一年是光著身子的,次年,它的顏色變得灰黑,彷彿是穿上了一條深色褲子。然而又過了一兩年,被剝的地方就會生出新鮮的嫩皮,它又給自己穿上耀眼的白袍子了。所以我覺得白樺樹是個好裁縫,她能自己給自己做衣裳穿。

剝下的樺樹皮可以做多種多樣的東西,如果是做桶和盒子,這樣的樺樹皮只需在火上微微烤一下,使它變得柔軟就可以用了。桶可以來盛水,而那形形色色的盒子可以裝鹽、茶、糖和煙。做樺皮船的,就是大張的樺樹皮了。這樣的樺樹皮要放到大鐵鍋里煮一下,然後撈出,瀝干水,就可以做船了。

我們的醫生,是日月星辰,還有薩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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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

日月星辰

那年秋天,列娜病了。她躺在希楞柱的狍皮褥子上,發著高燒,不吃不喝,昏睡著,說著胡話。父親在希楞柱的東南角搭了一個四柱棚,宰殺了一隻白色的馴鹿,請尼都薩滿來給列娜跳神。額格都阿瑪是個男人,可因為他是薩滿,平素的穿著就得跟女人一樣。他跳神的時候,胸脯也被墊高了。他很胖,披掛上沉重的神衣神帽後, 我想他一定不會轉身了。然而他擊打著神鼓旋轉起來是那麼的輕盈。他一邊舞蹈一邊歌唱著,尋找著列娜的「烏麥」 ,也就是我們小孩子的靈魂。他從黃昏開始跳,一直跳到星星出來,後來他突然倒在地上。他倒地的一瞬,列娜坐了起來。列娜朝母親要水喝,還說她餓了。而尼都薩滿蘇醒後告訴母親,一隻灰色的馴鹿仔代替列娜去一個黑暗的世界了。為了牽制因貪吃蘑菇而不願意回營地的馴鹿,秋天時我們常把馴鹿仔拴在營地,這樣馴鹿就會惦記著回來。母親拉著我的手走出希楞柱,我在星光下看見了先前還是活蹦亂跳的小馴鹿已經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了。我攥緊母親的手,打了個深深的寒戰。

病是埋藏在我胸口中的秘密之花。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進衛生院看過一次病。我鬱悶了,就去風中站上一刻,它會吹散我心底的愁雲;我心煩了,就到河畔去聽聽流水的聲音,它們會立刻給我帶來安寧的心境。我這一生能健康地活到九十歲,證明我沒有選錯醫生,我的醫生就是清風流水,日月星辰。

我們在山林里生,山林里死

鄂溫克族|寂靜山河裡的生老病死

山林

生與死

那個時候死去的人,都是風葬的。選擇四棵挺直相對的大樹,將木杆橫在樹枝上,做成一個四方的平面,然後將人的屍體頭朝北腳朝南地放在上面, 再覆蓋上樹枝。 尼都薩滿是從夜晚的星星中看出達西要離開我們的。他在深夜時看見有一顆流星從我們營地划過,從那陣陣狼嗥中,他知道要走的人一定是達西,於是清晨起來,就為達西選擇了風葬之地。

我們祖先認為,人離開這個世界,是去了另一個世界了。那個世界比我們曾經生活過的世界要幸福。在去幸福世界的途中,要經過一條很深很深的血河,這條血河是考驗死者生前行為和品德的地方。如果是一個善良的人來到這裡,血河上自然就會浮現出一座橋來,讓你平安渡過;如果是一個作惡多端的人來到這裡,血河中就不會出現橋,而是跳出一塊石頭來。如果你對生前的不良行為有了悔改之意,就會從這塊石頭跳過去,否則,將會被血河淹沒,靈魂徹底地消亡。

所有的山河,都是大地上的一顆星星

鄂溫克族|寂靜山河裡的生老病死

山河

大地上的星星

我這一生見過多少座山,已經記不得了。在我眼中,額爾古納河右岸的每一座山,都是閃爍在大地上的一顆星星。這些星星在春夏季節是綠色的,秋天是金黃色的,而到了冬天則是銀白色的。我愛它們。它們跟人一樣,也有自己的性格和體態。有的山矮小而圓潤,像是一個個倒扣著的瓦盆;有的山挺拔而清秀地連綿在一起,看上去就像馴鹿伸出的美麗犄角。山上的樹,在我眼中就是一團連著一團的血肉。

我們是離不開這條河流(額爾古納河)的,我們一直以它為中心,在它眾多的支流旁生活。如果說這條河流是掌心的話,那麼它的支流就是展開的五指,它們伸向不同的方向,像一道又一道的閃電,照亮了我們的生活。

我是山,你是水。山能生水,水能養山。山水相連,天地永存。

破壞森林的,不是我們鄂溫克人

鄂溫克族|寂靜山河裡的生老病死

森林

生存之地

我們從來不砍伐鮮樹作為燒柴,森林中有許多可燒的東西,比如自然脫落的乾枯的樹枝,被雷電擊中的失去了生命力的樹木,以及那些被狂風擊倒的樹。我們不像後來進駐山林的那些漢族人,他們愛砍伐那些活得好好的樹,把它們劈成小塊的木柴,垛滿了房前屋後,看了讓人心疼。

生活在山上的獵民不足兩百人了,馴鹿也只有六七百隻了。除了我之外,大家都投了去布蘇定居的贊成票。激流鄉新上任的古書記聽說我投了反對票時,特意上山來做我的工作。他說我們和馴鹿下山,也是對森林的一種保護。馴鹿遊走時會破壞植被,使生態失去平衡,再說現在對於動物要實施保護,不能再打獵了。他說一個放下了獵槍的民族,才是一個文明的民族,一個有前途和出路的民族。我很想對他說,我們和我們的馴鹿,從來都是親吻著森林的。 我們與數以萬計的伐木人比起來,就是輕輕掠過水麵的幾隻蜻蜓。如果森林之河遭受了污染,怎麼可能是因為幾隻蜻蜓掠過的緣故呢?

以上就是小說中對於鄂溫克人生活狀態的一種書寫,書中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這樣美好又嚴酷的莽莽林海之中,如果你們感興趣,可以找來這本書讀一讀。它可能並不是真實,但在某種程度上,它就是真實。始於上個世紀 60 年代的大規模開發開始後,大批的林業工人進駐山林,運材路一條連著一條出現,鐵路也修起來了。在公路和鐵路上,每天呼嘯而過的都是開向山外的運材汽車和火車。伐木聲取代了鳥鳴,炊煙取代了雲朵。2003年,敖魯古雅鄂溫克獵民整體搬遷到了根河市郊的新定居點。因為馴鹿的主要食物是苔蘚,所以他們的獵民點也是不斷在搬遷。由於馴鹿下山圈養的失敗和老一輩人對新生活的不適應,造成了一批獵民又開始回歸。我們去了解鄂溫克人的生活,並不能對他們產生什麼影響,改變的其實是我們自己。人們不能在破壞一群人生活的同時又宣稱自己讓他們過得更加幸福。人們不能把他們的心打碎,然後心安理得地宣布他們的痛苦是由他們自身的落後造成的。任何人都沒有這種權力。對他者文明的漠視,才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為深重的苦難。

如果你對鄂溫克這個民族感興趣,推薦你去看看鄂溫克作家烏熱爾圖的小說,還有兩部紀錄片也值得推薦:《我們的神鹿》、《犴達罕》。希望他們曾有的孤獨與希望,可以消逝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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