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和華服，是軟肋亦是鎧甲

成為伍迪艾倫的影迷幾乎永遠不吃虧，81歲的他依然保持著一年一部的拍片頻率，幾乎甩下了大多數主流導演一大截，他的電影中標誌性的大段台詞和人物們敏感的神經質，讓我們懷疑是否他在不斷的重複自己。但答案永遠是否定的，一個故事有千萬種講述方式，而他永遠選擇最美的那一種。

《藍色茉莉Blue Jasmine》電影海報

4年前的今天，一部《藍色茉莉》讓Cate Blanchett捧回了奧斯卡小金人。在它昏黃色調的柔光之外，內核充斥著一抹難掩的悲傷，不至於像滔天巨浪一樣把人吞噬，但那絲哀婉卻繞樑三日，餘音不絕。

「If my film makes one more person miserable,

「如果我的電影能夠再多讓一個人痛苦，

I』ll feel I』ve done my job.」

我的工作就已經完成了。」

——Woody Allen

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丈夫多金，每日衣食不愁的茉莉Jasmine（Cate Blanchett 飾），原本過著光鮮亮麗的貴婦生活，她高雅矜持，品味不俗，像一隻優雅天鵝，從不對俗物加以臣眼。然而，命運給她開了個不小的玩笑，丈夫涉嫌欺詐，鋃鐺入獄，茉莉頃刻告別紙醉金迷，跌落谷底。

暫別傷心地，飽蘸一身愁的她前往舊金山，投奔她藍領妹妹金潔Ginger，即使飛了三千里，茉莉依舊無法從悲傷回憶中自拔——拒絕「接地氣」，生活一團糟，她就像一座孤島，與周圍格格不入。真正的貴族，永遠不願低下高貴的頭顱，穿過最美的華服，品過最烈的美酒，吻遍燈紅酒綠，踏過聲色犬馬，如何還甘心回歸平淡與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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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時常病態地陷入往昔榮華富貴的回憶中，即使她知道過早輟學步入婚姻的自己缺乏一技之長，即使她去牙醫門診打工，她仍然要喝加檸檬的馬提尼；即使她坐在露天餐廳吃著廉價蛤蜊，她還會說「哦，這裡充滿歐洲風情，就像曾經我們去過的地中海」……

她邂逅了英俊多金的駐外公使杜懷特Dwight，他深諳時尚潮流和生活雅趣，會在交談時用不經意的親昵提到紐約和派克大街，茉莉顧盼生輝，舊日生活的光輝照耀在她幾近崩潰的身上。猶如從地獄底層看到的天堂曙光，兩人的美好藍圖在茉莉腦中緩緩鋪開，她小心翼翼地將過去的不光彩埋在心裡，帶上假面，踮起腳尖，粉墨登場觀眾寥寥的獨角戲。

茉莉的高貴並非天生，而是刻意裝腔，她一早就把自己的名字從俗氣的「珍妮特Jeanette」改成洋氣的「茉莉Jasmine」，她竭盡所能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優雅迷人的女子，跳脫柴米油鹽，飛升上流社會。

就當茉莉和杜懷特牽著手準備購買訂婚戒指時，她的美夢卻忽然被妹妹前夫的出現瞬間打碎，謊言被瞬間揭穿，外交官棄她而去，「有些人不會輕易的忘記一些事情」，茉莉徹底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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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的最後一幕，精神徹底崩盤的茉莉穿著Chanel套裝素顏走在街上，濕漉漉的頭髮還在滴水，失魂落魄的她失去了全部依靠，美好的生活憧憬被撕得粉碎，悲慘生活在這一刻得到了升華，絕望卻毫不悲傷，模糊的情緒，清晰的酸楚。就在這時，響起了一曲歡快的《Blue Moon》，這也恐怕是伍迪·艾倫本人給予的最辛辣的諷刺了：

「我曾經知道歌詞的，

但現在已經都記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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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藉精湛表演，Cate拿到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獎盃

「最近我被《藍色茉莉》的最後一幕嚇到了，我在Cate Blanchet的臉上看到了以前從未看到的表情，那個表情躡手躡腳地潛入我的身體里，它在那裡等待著生根發芽，破土成一棵新的植物，一株新的花朵。」

——奧斯卡最佳女主角Sophia Loren

《Yesterday，Today & Tomorrow：My Li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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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茉莉》的故事構架方式在以往伍迪艾倫的電影里非常少見，揮金如土的富貴往事和貧窮落魄的現實生活兩條故事線被硬生生剪輯在了一起。觀眾上一秒還被優雅矜貴的名媛Jasmine迷得神魂顛倒，下一秒就看到失魂落魄的Jasmine落魄飲泣，毫無緩和餘地。真相和瘡疤被兩條線索全部掀開，我們一邊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邊又想責問導演，她究竟犯了什麼錯，為何對她施以如此嚴懲？

時裝亦能講故事

伍迪艾倫的電影，一直都是都市女性的時髦標杆——絕非流行爆款的堆疊，而是經典審美的流淌，1979年的《曼哈頓》中西裝馬甲、領帶與闊腿西裝褲的搭配，直到現在審視依舊時髦度在線……而茉莉，不論得意失意都有美衣加持，失了財產卻不曾輸了迷人。

Ralph Lauren、Alberta Ferretti、Cartier和Louis Vuitton更是看在伍迪艾倫和Cate的面子上，提供各種奢飾華服，讓電影的每一幀都像精心打造的時尚大片。

電影里，這隻Hermès Birkin Bag出鏡率都不輸男性角色們，因為刻了茉莉的名字，它無法被轉賣變成現金，讓茉莉在生存泥沼里停止沉淪；而在電影外，它的身價高於劇組全部服裝預算——三萬五千美金，在時裝王國里，Birkin的地位永遠超然，就像《慾望都市》里Samantha說的，挎上它，就意味著成功。

茉莉的處境，當然與成功無緣，當初得益於丈夫的財大氣粗，她不費吹灰之力擁有它；而富貴如白雲蒼狗，朝來暮散，千金散盡的茉莉依舊死守著Birkin Bag，這是她與過去生活的唯一聯繫，她時刻把它固定在手肘最恰如其分的位置，像揮舞盾牌，保護自己隨時會崩塌的心。

時裝周期間，工作室里的「老佛爺」Karl Lagerfeld正忙得不可開交時，他接到了《藍色茉莉》劇組服裝師的電話，她希望Karl能為女主角Cate Blanchett提供一件Chanel斜紋軟呢外套，兩天後，Karl已經畫好了手稿，幾個月後，當Cate身穿象牙白斜紋軟呢外套，佩戴Chanel珍珠項鏈時，她已經成為茉莉：

「為了凱特，我願意竭盡所能。」

——Karl Lagerfeld

這件外套甫一完工，就被送到了乾洗店，用肥皂水和洗衣液反覆浸泡，只是為了讓它看起來有時間打磨的痕迹——簇新外套美則美矣，然而卻缺乏與穿著者渾然一體的靈魂，而伴隨落魄貴婦茉莉摸爬滾打的Chanel外套，應該有適度的磨損和褶皺，畢竟，只有它能維持她不堪一擊的體面。

當年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時的茉莉，穿著Giambattista Valli的鮮花裙朝宴晚飲，華麗絲緞上嬌柔花朵盤桓其上，璀璨鑽石項鏈搭在脖頸，一頭金髮以最得體的角度捲曲，不見絲毫庸俗，舉手投足散發迷人光芒，高貴端莊令人不敢逼視。

在與丈夫攤牌前夜，Jasmine一襲Roland Mouret單肩鮮紅色長裙，用挺括的羊毛縐紗製成，摺紙式設計勾勒出纖細有致的玲瓏身形；熱烈紅色恰到好處地襯托出茉莉此刻心情，在妒火中燒的背後，更代表著一種迫在眉睫的威脅。

整部電影何嘗不是一部「高級感穿衣搭配」指南，它極其精準地為我們示範了穿衣搭配的精髓——少即是多，摒棄披紅掛綠的鮮艷和存在感，一襲裸色就足夠chic，真絲羊絨包覆在保養得宜的肌膚上，那是對自己最奢華的寵溺，當然，要把略顯膨脹的裸色和杏色穿出味道，身上不能有一絲贅肉……

電影世界裡充斥著宮廷復古的華美大裙擺，或是充滿未來感的冰冷鎧甲，其實時裝完全可以單獨講故事，在《藍色茉莉》中，時裝不僅僅是檢驗Jasmine本心的基本標準，伍迪艾倫通過時尚，給了觀眾一個全新的解讀故事角度。

幾乎每個看見Jasmine的人都會不由自主誇她的好品味，而這些讚譽不僅體現在劇本上，更體現在柔軟的羊皮、飄飛的絲巾和鑲嵌的珠鑽上；相反，一縷沒有擺放在完美位置的頭髮、一處汗漬、邋遢襯衫皺褶的一角……讓我們身臨其境地感知茉莉正在經歷的周折與痛苦。

Cate Blanchett對這個極端、病態的人物刻畫細緻入微，前一秒在紐約上東區晚宴上的Jasmine周身閃耀著金色的光芒，談吐極盡優雅之能事，卻難掩心中的自私和狂妄；忽然回到現實，她又瘋瘋癲癲在大街上穿著廉價的工作服對著空氣控訴自己的一生，以往已不諫，來者不可追，每條皺紋，每滴汗水都是辛酸。

金尊玉貴的華裳美飾，在你人生得意時，它們可以錦上添花，讓你出盡風頭；可在你舉步維艱時，它們很難再度幫你延續美好，即使他們依舊有身價，可人成各，今非昨，貂裘再豪奢，也暖不過一顆今非昔比的心。可那又如何，即使生活辜負了我們，我們還是要美，那些曾經心心念念的美物依舊能給我們片刻溫存，提醒我們過往的美好：

品味和華服，

是軟肋，亦是鎧甲。

撰文：M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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