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健治專訪（六）：腳本信息量的控制和舞台構築

娛樂 07-26

圖片來源：《精靈守護者》

今年6月，第二十屆上海電影節上展映了神山健治監督新作《午睡公主》。神山健治親自來到上海參加映後觀眾見面會，併當場宣布本片將在中國正式公映。Anitama除了進行陪同翻譯外，也藉此機會對神山監督進行了專訪。專訪前半部分暢談神山監督的創作生涯和導演風格，後半則集中於《午睡公主》的技術演出話題。現在刊登的為專訪前半，為《午睡公主》的內地上映進行預熱。

《午睡公主》宣傳海報

——我們接下來聊聊您的代表監督作品吧。當然今天時間有限，我們針對一部作品集中聊一個話題。我最近在重看《攻殼機動隊SAC》，感觸特別深的一點是整個人會沉浸進去，幾乎全部的集中力都會放到作品中去。而我總結了一下自己會沉浸其中的作品，感覺是Production I.G系的比較多。除了《攻殼》以外比如有《蒼穹的法芙娜》，XEBEC做的也是IG系，PA的《有頂天家族》也是。這個是不是因為IG和IG一脈的公司還有創作人員都比較重視腳本，所以在腳本方面進行了一些增加信息量的操作？您在《攻殼機動隊》的TV中有沒有在腳本上進行過意圖性的調整呢？

神山這個所謂的「沉浸」效果確實是腳本會佔據很大的比重。而我個人在腳本中會帶著很強的意圖性去做這樣一件事情：如果信息量光是一味的多，觀眾反而會覺得厭煩而不去看。那麼怎麼才能讓觀眾適當地專註在作品之中呢？這裡面有個訣竅，那就是合理安排疑問和回答的穿插。疑問回答疑問回答，按這種方式去逐步釋放信息。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之前我們也聊過的攻殼第一季戰車那一集。那一集中一上來先是戰車暴走的畫面。單集標題出現後，九課獲報有一輛戰車正在暴走必須出動阻止。而自衛隊不能對同為自衛隊的戰友出手，於是政府就下令讓公安出手阻止。但是光靠九課的裝備是無法對付戰車的，這個要怎麼處理？這個就是疑問。然後答案就是從戰車的研發方找到研發數據，就能針對戰車的弱點來收拾它。於是在搞到數據之前，九課必須出動來暫時攔住戰車。然而在壓倒性的火力之前毫無阻止戰車的可能性，這時又該怎麼辦？疑問又出現了。

於是考慮幾種作戰，要麼用反坦克步槍進行狙擊，狙擊不成就炸橋斷去路。然而這些作戰悉數失敗，束手無策。於是疑問轉到這個戰車到底是誰在開？結果答案是上面坐著個死人。那麼死人是怎麼駕駛戰車的？又是一個新的疑問。於是陀古薩去查，發現人雖然死了，但是腦子給裝戰車上了。那麼看來他是要去復仇？然而有證言表示其實並不是復仇，戰車只是想回去見自己的父母，讓父母看自己努力的樣子。那麼這個難道不是復仇？就像上面這段進程，我們始終在把疑問和回答交互地插入劇情之中。

如果一集作品的信息量本身是一定的，劇情是定死的，那我們就可以根據這個問答交互原則，在有些地方用順敘，有些地方就倒敘，有些地方就留伏筆放到很後面再解開真相。這些前後順序的調整能夠讓疑問和回答更有效率地出現在時間軸上，從而控制信息量的釋放，最終帶來你所說的專註力的提升和延續。所以我說的訣竅，就是在腳本中把這些內容進行有意圖性的前後調整。

——您說到這個，我想到押井守監督最近的作品感覺雖然信息量很大，但是疑問遠遠大於回答。

神山確實觀眾會持續在一個一直不懂的狀態（笑）。

——那我們進到《精靈守護者》的話題，我個人比較在意的是動畫對於世界觀的創造。針對一部小說原作，除了整整兩季26集實際上只做了原作的第一卷，在劇情上有很大的擴充之外。對於沒有畫面的小說，動畫更需要在視覺層面上進行作品舞台的設計，最終構築出一個世界觀來。您在這方面有沒有什麼訣竅可以講講？

神山如果說視覺構築的話，我覺得是畫面上要注重「量級」的表現。大家平時可能對於小說中的尺寸和數量有一個漠然的印象，但我們在動畫里就要把這個印象擴張到五倍！這個量級擴大就是一個訣竅。最簡單的例子就是第一集的時候，女主巴魯薩被帶到宮中。給她安排寢室的時候，那房間的尺寸，還有被子的尺寸都是大得出奇，這馬上就給人一種王宮的被子得是多大啊的感覺。然後宴會上端出來的飯菜的量也有平時的20倍。在《精守》中我們考慮的就是盡量提升外觀上的量級。

然後另一點就不是視覺層面上的問題了。我們知道幻想作品無論如何都會存在這樣一個問題：用文字閱讀的時候讀者會在腦中進行想像，結果做成畫面後觀眾一看，往往會覺得和想像比起來寒酸許多。這是幻想作品改編中經常容易出現的問題，文字擁有的龐大可能性一旦被畫面給固定下來，看起來就會小上很多。所以我們的對策就是，除了要把畫面量級給畫的大之外，還得進行計算。比如我要計算這個國家一共有多少人口，以《精靈守護者》所描寫的技術水平，一個國家算下來得有三十萬人，才能維持這個規模的國家。因為靠他們的農業技術，人口規模必須要達到三十萬人，才能夠生產出多餘的糧食進行買賣，最終產生符合時代的經濟活動。如果是按原作中提到的人口數量來的話，實際上是難以維持這個國家的經濟文化活動的。那麼這三十萬人算出來之後接下來就有根據做進一步計算了。這些人口要生活，那麼我需要多大面積的農田？怎樣的城市農村劃分？怎樣的運輸渠道？這些計算我們在《精守》當時是做得非常細緻的。而且有意思的是這些並不會在畫面中以直接的形式表達出來。比如說一個國家三十萬人，我不可能都給畫出來。但我就可以根據三十萬人，來計算作品中的人口密度。城裡道路上有多少人，農村田地里有多少人。這些人口密度最終是會直接體現在作品的畫面中的。而這些要素如果算得細，就能夠給《精靈守護者》所在的舞台和世界觀構築，提供更為現實的說服力。

——也就是說，觀眾儘管在動畫中看不出三十萬人口這樣的具體數據，但是通過畫面中的人口密度，卻能接收到關於這個國家的規模和人民生活的信息，增加現實感。您提到的這種方式很有您的動畫啟蒙作品《機動戰士敢達》的風格。富野監督對於建築也好日用品也好食品也好，都會有著很周密的考慮。

神山是的，我也有從他這邊學習。

——說來我看《精靈守護者》第25集，鳥飛起來接卵的那段，簡直哭成淚人。

神山這樣么，那我很開心（笑）。

——去年我在重慶也和錦織博監督聊過這一集。有趣的是這一段明明並不是那種很明顯的催淚場面，但背景民歌一放起來，我淚腺瞬間就炸了。

神山錦織他是那集的分鏡。至於那段戲用的背景歌曲其實第一集就有播過，之後也有在各集中慢慢地使用這首歌的片段，給觀眾逐漸植入潛在的印象。而如果不是第一集就開始埋下伏筆的話，那段戲的殺傷力其實不會有那麼大。第一集就開始播的歌卻一直沒播全，這裡一個片段，那裡一個片段。而到了25集，終於播出全曲，觀眾終於搞清楚這首歌的意思。這也是之前提到的疑問-回答的安排方式。而除了音樂外，那裡的鳥——納吉在之前的劇情中也有出現。在大皇子和恰古姆的那一段中留有伏筆，OP的納吉鏡頭也給了非常多的作畫枚數。這些都是給最後做的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