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裕：印尼鍾萬學案件與伊斯蘭政治

今年5月9日雅加達法庭宣布鍾萬學（阿學）「褻瀆宗教」罪名成立，判兩年監禁，立即入獄，轟動全球，雅加達局勢頓時也緊張起來，但是阿學接受判決，後來又放棄上訴，化險為夷。如今阿學已服刑兩個月余。其支持者仍輪流探獄，繼續不斷。6 月29日是他51歲生日，雅加達支持者為他慶祝生日，他們都希望他出獄後會再從政。阿學的「褻瀆宗教」案為何他會被定罪？對於印尼的政治，尤其是激進伊斯蘭，有何影響？阿學的政治生命又將如何？

千島群島的演講

這要追溯到2016年雅加達首長選舉的競選活動。當時，在任首長阿學及其副手查羅特有意連任。在9月27日的競選演講中，阿學在千島群島地區提出改善居民的各種計。他講了一個多小時，與當地居民對話，有說有笑，大家都喜歡阿學提出的包括建立農作物批發中心的計劃。在結束當天的競選活動前，阿學表示，他中選與否這些計劃都會進行，因為他卸任的日期是在2017年10月。居民們如果喜歡他的計劃，但沒有選他也無所謂，也不必感到不安。

他說：「要選誰，這是你們作為雅加達市民的權利。如果先生女士們因為有人利用《宴席篇第51章》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不能選我，因為害怕入地獄，被這樣愚弄，那沒關係。因為這是你們內心的呼喚。」 可蘭經《宴席篇51章》指出，穆斯林不能選異教徒作為他們的領袖。阿學還開玩笑地說，「如果有人不喜歡我，在選票上有本人照片的地方刺一個洞，以為以此泄恨，那就錯了，因為這樣做是選我，我會再次當選……」大家哄堂大笑。（註：印尼選舉是在候選人的人頭像上插一個洞，而不是用筆打一個叉。）

被歪曲的演講與首長選舉

這個演講與對話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直到2016年10月6日，也就是是九天之後，一個名叫布尼·亞尼的學院講師在他的推特上寫道：「褻瀆宗教？先生女士們（穆斯林選民）被《宴席篇51章》欺騙……將入地獄，先生女士們（穆斯林選民）被愚弄。看來這個視頻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接著，布尼附上了阿學30秒鐘剪接的視頻。這個被剪接的言論，在社交媒體開始傳播。10月10日，阿學譴責布尼故意歪曲他的談話，同時也向伊斯蘭信徒和那些認為他的演講有意貶低《可蘭經》的穆斯林表示由衷地歉意。阿學說他完全沒有這個意思。10月14日，強硬派的穆斯林開始行動，有數千人到雅加達市政廳示威，指控阿學褻瀆伊斯蘭，要警察將他逮捕；阿學變成了被告。在褻瀆案前，阿學－查羅特的支持率很高保守派及既得利益集團支持的阿尼斯以及艾哥斯這兩組人馬，似乎無法取勝。他們正在等待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他們開始計划行動。

11月4日，反阿學、反佐科的集團組織聯合以「伊斯蘭捍衛者陣線」為首的各激進派穆斯林團體，進行了大規模的遊行示威，高喊阿學「褻瀆宗教」，必須立即下台，但是沒有成功。12月2日，同樣的伊斯蘭大示威再次出現，規模比第一次還大。他們指控阿學「褻瀆伊斯蘭」，必須坐牢。

12月13日，阿學開始受審，但是他還可以繼續參加雅加達首長選舉。在這個選舉中，保守派將管理市政課題的競選綱領轉移到宗教族群的問題，保守派及既得利益集團逐漸取得優勢。2017年4月19日，在第二輪的選舉中，阿學的組合以42%的選票，輸給普拉博沃推選的阿尼斯組合。

印尼「褻瀆宗教」法律條文

阿學敗陣下來後的第二天（即2017年4月20日），褻瀆宗教案再次開庭。 人們以為，法庭會對他從輕發落，因為，這是「政治案件「，而不是」褻瀆宗教「的案件。在審判的過程中，阿學的律師以及專家證人指出，阿學沒有「褻瀆宗教的本意」，所以《刑事法典》156a有關「褻瀆宗教」的條文，不適用於此案。該條文指出：「任何人如果在大庭廣眾故意表達敵視的態度、以及做出具有敵意，誤用或者褻瀆印尼人所信仰的宗教，或者有意使人不信仰任何宗教者，將被監禁最長五年。」

由於上述條文不適用於阿學，主控官最後以《刑事法典》的第156條文控告阿學：「任何人如果在大庭廣眾表達敵視、仇視、或侮辱印尼民眾的一個社群，他將面對最高四年的監禁或者罰款4500盾。」。主控官請求法庭判處阿學一年監禁或緩刑兩年。4月25日阿學在法庭宣讀自己寫的辯護詞，並摘錄了印尼著名文化人兼報人古納宛的專欄文章「污點」。他說：「我要在這裡重申， 我不但不是褻瀆宗教者；也完全不是侮辱其他族群的人。」他接著說：「許多人都說我是誣衊的犧牲品。古納宛·默哈莫的文章中也認為我是被誣衊的。古納宛這麼說：污點乃來自誣衊。阿學並沒有誣衊回教，但是這個誣衊伊斯蘭的指控每一天都在被重複著。正如納粹德國的宣傳能手所說，謊言持續不斷地被重複就會變成事實。」

他繼續摘錄古納宛的文章：「這個指控，我們在許多清真寺里、社交媒體里、以及日常會話中都聽到，猜疑已經不再是猜疑，而變成了確定的事實。從此，阿學在三方面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被誣衊；在未經審判前就已經被認為有罪；以有問題的法律條文審判阿學。」但是，阿學沒有摘錄古納宛文章的最後一段：「阿學（競選）落敗了， 但是，他還可能在群眾行動的壓力下被法庭判刑。說不定，真理也在群眾慶祝『後真相』（pasca kebenaran）的狂歡中被擊敗了。」

5月9日，雅加達地方法院果然宣判阿學「褻瀆伊斯蘭」罪名成立。司法團主席指出：「被告的確在演講中道出《宴席篇第51章》，並將之與欺騙掛鉤。這事會有消極的意義。被告已經具有一種看法，凡是引用《宴席篇51章》的人或者社群，都是有意行騙的穆斯林與社群。被告在千島群島對當地居民說：『不要相信那些人』。在這裡，那些人是指引用宴席篇51章》條文的人。從被告的談話，我們可以說被告認為《宴席篇51章》是用來欺騙穆斯林與社群的工具，言外之意，《宴席篇51章》變成了撒謊的泉源。由於有這樣的想法， 所以依照本法庭的看法被告已經貶低、誣衊和侮辱《宴席篇51章》的條文，伊斯蘭神聖的經典。」

他繼續指出：「《宴席篇51章》的條文是《可蘭經》的一個部分，是伊斯蘭的聖書，誰要是利用這條文，而這個條文被引用時是正當的，那麼不能說利用此條文者欺騙穆斯林與社會。因此，貶低、誣衊、和侮辱《宴席篇51章》如同貶低、誣衊、和侮辱《可蘭經》。《可蘭經》是伊斯蘭聖書，貶低、誣衊和侮辱《可蘭經》就等於褻瀆伊斯蘭。」司法團主席說阿學「褻瀆了伊斯蘭」，並且沒有悔意，因此應該嚴厲處罰，但是在審判的過程中，被告很合作，沒有藐視法庭，所以判他監禁兩年，立即入獄。但阿學回應：「我要上訴」。法庭一宣布判決，全國嘩然。強硬派穆斯林歡呼，溫和派的穆斯林以及非穆斯林表達哀傷。各派人馬都集合起來再度示威。佐科總統呼籲群眾尊重法庭的裁決，嚴守法則。

阿學取消上訴

一般上，被告判刑後在上訴期間可以保釋在外，但是法庭以擔心阿學潛逃為由拒絕給予保釋。雅加達副首長查羅特以及文化人古納宛出面擔保，但都不得要領。阿學被拘押在芝檳榔監獄，牢獄的工作人員馬上集合起來與阿學拍照，儼然將他當成大英雄。可是突然有傳聞說有人計劃刺殺阿學，警方即刻將他調回拘留所，以防萬一。支持阿學的人云集在監獄外，許多人都以點燃的蠟燭遊行，雖然沒有釀成暴力行動，但是可能造成局勢不穩定。

入獄的阿學在拘留所里看書寫信，並且做日常運動，似乎接受當政治人物的命運。5月22日，他通過家人及其律師，宣布取消上訴。第二天其妻召集記者含淚宣讀阿學手寫的信。在信中，他衷心感謝支持者為了爭取民主而作的努力與奮鬥。「我知道你們很難接受這個事實，更何況是我。但是為了民族的生存與國家的穩定，我已經學會接受與原諒這一切。」

阿學擔心示威與反示威會引起動亂而使政敵從中獲益，因此呼籲支持者不再示威。他深信，神會為印尼引導正確的方向。與此同時，主控官也決定不再上訴。有人說：如果上訴，法院可能會加重刑法，因為宣判阿學有罪的三個穆斯林法官，在第二天就獲得升級調職。也有人認為，阿學這樣做是在協助佐科，也等待以後復出的機會。阿學的案件並沒有結束。製造假新聞的布尼·亞尼案件已開始聽審。佐科政府也在準備對付強硬派的穆斯林組織，結果如何還不知曉。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阿學的落選標誌著激進伊斯蘭政治的崛起，此後的印尼政治，會有更加濃厚的伊斯蘭色彩，對於多元宗教政治是個頗大的阻力。阿學坐牢兩年後他還能繼續參與政治活動，至於他出獄後的政治生涯，如今判斷還是言之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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