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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他說他的人生理想是能來中國,來北京

本文作者「姚瑤」,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凌晨三點半,我們一行三人站在暹粒街頭,收到kun的微信,他說有些私人的事情需要處理,會請他的朋友載我們去吳哥窟半程馬拉鬆起跑點,我幾乎是吼著說「這傢伙到底靠不靠譜啊!」

kun是我從網上找到的暹粒當地突突車司機,溝通時客氣又愉快,結果哪知見他一面竟如此困難。

第一天,說好一起跑馬的朋友由他接機,他卻忽然有事安排了別人代班。

第二天,也就是三點半的爽約,讓我有點懊惱是不是所託非人。

第三天,他終於露面,說好七點半出發,他在七點十分抵達酒店外,微信告訴我們他來了。還在賴床的我非常驚訝,趕緊回信息要他等一等,只是跑馬留下的三雙殘腿很難雷厲風行起來,終於磨磨唧唧遲到了半小時,見面第一句話變成了sorry sorry。

怎麼竟變成了我們的不是呢,可是看到笑得燦爛又靦腆的kun,真是一點念叨他的心思也沒有了。

Kun瘦瘦高高,很黑,眼窩和兩頰凹得厲害,眉骨則又突得厲害,長得像佛教畫里的金剛,圓眼寬嘴,不怒自威,可他偏偏像所有高棉男人一樣生來愛笑,所以更像小吳哥城門外引橋上的神族造像。

後來我跟他說我們都覺得你像這個一起攪動乳海的神像哎,他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連聲說真的嗎真的嗎謝謝謝謝你們太好了你們真好。

Kun帶著我們三進三出吳哥窟,整整三天頂著旱季乾爽的烈日泡在古老的廢墟里,從精緻的女王宮到叢林深處的崩密列,傳說古時候的國王夜夜登上九重高塔與蛇神交媾算是祈福國家,而我們費力爬上高台,看見熱氣球在落日的方向上升,只覺得一磚一石的落寞。我曾看蔣勛寫《吳哥之美》,親眼看到才覺出成住壞空的悲壯來。

最喜歡的一座寺廟自然是巴戎寺,有那麼多的笑臉,早上太陽升起,那些笑臉被一張一張的照亮,就覺得自己置身奇蹟,也成了不朽的一部分。

每次我們去一點點攀援那些古迹時,kun就在車上扯起小吊床找片樹蔭睡覺。我問他是不是對吳哥窟都膩味了,他說不是的,「我了解這裡的每一個寺廟每一處廢墟,我喜歡吳哥窟,我曾經用一整個月去看這裡的一切,是更年輕一點的時候。吳哥窟,是奇蹟。我沒有辦法用英語給你們講我了解的那些,也回答不了你們的問題,會覺得遺憾。」

Kun的英語當真已經是很好,比如在荒郊野嶺走岔了,打個電話也能彼此很快弄清楚坐標找到對方,可是那些雕樑畫棟的印度教傳說,也許真的很難用另一種語言解釋清楚。

他說起開始沒能來接我們,是孩子忽然發燒,還從手機里找出了和妻子的結婚照,穿的是高棉傳統服飾,新娘畫著很濃烈嫵媚的妝容,他說在我們這裡,生病是很可怕的事情,很可怕,於是表情就顯露出了憂愁,我們這裡人一旦真的生了什麼嚴重的病,有條件的就都去泰國治療了,我們,不行。

他第一次說起中國好,是指著滿街的老款日本車,說這些都是從你們國家淘汰過來的老車,你們國家現在沒有這樣了的車了吧,我們齊刷刷搖頭說沒有,可是老車好看啊,他搖頭說還是新車好,中國真好,都是新車。

都說生活在熱帶的人天生懶惰,大概是有道理的。那樣炙熱的陽光,能把時間烘烤得彷彿停滯,讓人只想脫光身上所有的衣服在樹蔭下趟上一整天,根本是讓人無心工作的氣候,大部分暹粒人也安於這樣的癱瘓,可是Kun非常努力在工作。

他在突突車上裝了一個綠色的小冰箱,每回從一處廢墟里出來就能一眼從一排突突車裡把他那輛辨認出來,小冰箱里常備礦泉水、冰鎮香蕉和降溫冰袋,恨不能一天塞十幾瓶水給我們統統喝光。

他要我教他那些寺廟的中文說法,他說他下一步的計劃就是系統的學習中文,他說這樣能夠多賺些錢,此前所有的旅遊從業人員都是一心學英文,因為內戰結束後,暹粒一直是歐美人的度假天堂。

他說忽然有一天,就接上了三個五十多歲的中國阿姨,她們一句英文不會說,而那時他也一句中文不會,溝通全靠比劃,阿姨用手在空中畫了山,又指了指太陽,然後做了下墜的手勢並配以「咻」的發音,kun賭她們是想看小吳哥的日落,於是載了她們去,果然蒙對了。中午的時候,阿姨們說餓了餓了,Kun想這個時間這麼著急的提要求,大概是要吃午飯,再度蒙對後,他曾一度以為「餓了」是中文「午飯」的意思。

是從那一次開始,他有了學習中文的想法,他說當時他就覺得,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國遊客來到這裡,所以他開始向不同的中國客人學習一些基本的溝通辭彙,同時在網路普及之後註冊了各種中國的社交平台推廣自己的突突車業務,也是因為他的可以稱之為遠見的這些舉動,我才能找到他。

行程第三天我們去崩密列,他開了自己的豐田車來接我們,我們開玩笑說你們這些突突車司機是不是都很有錢,他很認真的說也不是,他不怕累他很勤快賺錢所以他確實賺了些小錢。

也是啊,全城都在靠旅遊業掙錢,到底誰賺得到真金誰又只能臨淵羨魚呢?

從崩密列回來他載我們回酒店,告別時敲定了送機時間,我們玩笑說你可別不告而別讓今天成永別啊,他說不會的不會的他一定準時來送我們。

下車付錢給他時,他忽然說我很少羨慕別人,可是我非常羨慕一個朋友,他在北京,他常常給我發北京的照片,真好。

我們說北京有霧霾,空氣非常非常差,沒有藍天沒有白雲,他說可北京還是好。

他的眼睛就像我們這些天遇見的所有柬埔寨人的眼睛一樣,像浮滿霧氣的深潭,氤氳的,幽幽的,很容易讓人覺得裡面都是傷感。

和kun短暫分開的兩天里,他已經馬不停蹄接了新的客人,而我們則在小小的暹粒城裡把老市場和酒吧街走穿。

從酒店去酒吧街要經過一條小巷,夜晚走起來,竟然像回到了九十年代的故鄉,熱鬧又潮濕,垃圾不會及時收走,有院子的人家就在院子里曬月亮,朋友說竟然起了鄉愁啊,結果迎面撞上了燈火通明的多樂之日,剛要掉下來的眼淚生生笑了回去。

那兩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吃粉與喝酒。

我對吃粉這件事已經迷戀到半夜十二點突然把多多同學拽出酒店,去老市場的街邊吃夜市小攤上的牛肉米粉。一碗米粉分量不大,香氣卻濃郁,把不認識的綠葉菜悉數泡進滾燙的湯粉里,混合著東南亞食物特有的香料氣味,在夜晚晴朗的北緯十一度,熱騰騰地將米粉吃下肚,再喝上一口一美元的木瓜奶昔,簡直此生無憾。

而零點後的酒吧街,常見漂亮的美國大妞集體站在桌子上跳舞,甩起濃密的長髮,在夜色里有一種決絕的性感,走過的路人吹起口哨,酒吧連著酒吧,街攤連著街攤,彩色的燈次第更替,所有的背景音樂都不肯退讓半分,熙熙攘攘的小城街頭,是全然的醉生夢死。

總是很難相信,這裡是剛剛結束內戰才二十年的地方。那一刻我忽然在想,對當地人來說,這些送美金來的白人不是來自西方,而是來自未來,一百年以後的未來。

內戰炸毀了整個國家的電話線,所以這裡沒有電話,只有手機,大多還是黑白屏幕的老款,那也只有在暹粒或者金邊做旅遊業的人才買得起。十年前吳哥窟里的地雷才全部清理乾淨,在郊區以及鄉下,依然不能走標記道路以外的區域,否則隨時都可能踩雷。因為地雷而造成的殘疾,是突出而棘手的問題。其實,這是一個非常非常貧窮的國度,沒有製造業,更沒有基礎產業,因為吳哥窟對旅遊業的帶動,導致了很不健康的經濟模式,那就是人人都知道,在吳哥窟首先要學會怎樣應付乞討的孩子。而旅遊業也導致了整個國家貧富差距如天地懸殊。

想起後來有個朋友去吳哥窟,請了導遊,導遊說你們中國人是不是總覺得社保制度不夠好,我告訴你們,我們柬埔寨人只有一種保險,那就是自保。排雷到現在,我們全國人民還能每人分到半個地雷,所以我們很知足,能活一天是一天。你們中國開始人口老齡化了吧?我們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我們平均壽命才56歲。

朋友說你們這些攝影師都是騙子,八十年代中國一樣的地方怎麼就能拍那麼美。

我說不是的,我是真的覺得那是個很美的地方,吳哥窟簡直美得嚇人,可是美,已經是個非常非常遙遠的事情了,有些美並不屬於今天。

雖然暹粒的繁華都是假的,可是高棉的微笑是真的。這裡的普通人,只要一笑,就覺得他們真是可愛。

吳哥城外引橋上的神像紛紛在內戰里被革命軍砍掉腦袋,再也看不見眼前的動蕩,內戰里,人們的眼睛也被蒙上,假裝什麼都看不見。戰爭里從來沒有重建與修補,只有無止境的破壞。古老的高棉王朝遺棄了這座曠日持久雕築的吳哥城,一段歷史好像也就順理成章地結束了。可是今天,我們不會再隨便遺棄一座城市,也無法輕而易舉掩蓋一切痕迹,國際救援組織前赴後繼來到這裡消除戰後普通人的身心創傷,只是戰爭過去之後,一切補救都像是欲蓋彌彰的粉飾。

在某種意義上,吳哥大概和南京城一樣,在同一塊地方,有一代代的君王,一世世的傳說,新的傷痕遮掩舊的結痂,骨頭縫裡早已是廢墟一片。濕婆神的舞蹈,攪動乳海的大蛇,雕刻下來的史詩比文字更生動,到處都有洪荒的傳說,卻並非處處都有巴戎寺這麼觸目驚心的微笑。

來到這裡之前,我看了《真臘風土記》,看了各種與高棉歷史相關的文獻資料,還有那場曠日持久死傷數萬人的內戰,那個曾經在我的認知里只有吳哥窟的國家變得好像已經去過無數次一樣,那段時間,我像個話嘮一樣反覆對朋友們訴說柬埔寨給我的各種震驚,我很難想像,在我每天放學坐在電視機前看《灌籃高手》喝飲料時,有個雨林深處的國家正在經歷血雨腥風。

而今我打暹粒的烈士陵園走過,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離開暹粒當晚,Kun開車來接我們,副駕駛坐著他的小女兒,四五歲的樣子,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偷偷打量我們,kun說say hi,她就奶聲奶氣地說hi然後用手捂住臉扭過頭不肯再搭理我們。

Kun說她一定要跟我出來,一直哭鬧,我怕她再發燒了就心軟了,非常抱歉。

我們連忙說為什麼要抱歉,多幸福啊,女兒想跟你粘在一起。

一路上Kun都試圖引導女兒用英語同我們說話,可惜漂亮的小姑娘實在太過害羞,我說柬埔寨也像中國一樣開始流行英語要從娃娃抓起了嗎,他說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他希望女兒早一點學會英語漢語,以後就可以出國。

「我還有一個兒子,不過不在身邊,我送他去金邊的國際學校上學,現在念小學。」

「這麼小就送出去不會擔心嗎?」

「會,最怕生病。但是想讓他接受最好的教育嘛,只有去金邊,我想讓他以後能去中國留學,要是我再賺得多一些,就去英國也行,不要留在國內。」

「女兒以後也這麼打算嗎?」我說著沖扭頭來偷看我們的小姑娘眨巴眼。

「是啊,不過因為是女兒,所以更捨不得一點。」說完他哈哈笑起來。

「你們的小娃娃都長的好美,太可愛了。」

「是嗎,可是我覺得中國的小孩比較漂亮。我們的小孩太黑,你們皮膚白。皮膚白好看。」

我想起很多年前和一個美國朋友聊天,他說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中國的姑娘總要把自己弄得很白,白有什麼好,黑才好看,才健康,有小麥膚色的人才會被認為是有錢人,因為有錢去海邊度假曬太陽。

我當時的回答是,自己沒有的,就總覺得好,所以你們覺得黑好看,因為白有什麼稀罕。

只是白人說黑皮膚好看時是一種隔岸觀火的姿態,Kun說白皮膚好看時,是一種切實的渴望。

臨別的時候,kun還是堅持塞給我們兩瓶水,一直要女兒跟我們說bye,我說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想尋找一個更好的地方,但是歡迎你來北京,如果你來北京一定要告訴我們,我們請你吃烤鴨!

他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去中國,能去北京。

雖然我們不能理解這個願望,但我們能理解高中就把孩子送去北美的父母,能理解十個同學八個出國,能理解去到喜歡的國家時就喊一通移民吧。

所以最好的地方到底在哪裡呢?也許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地方,當全世界都想去美國的時候,美國人已經想去火星再也不回來了。

我在機場寄走了給朋友和自己的明信片,坐在登機口翻看在書店買來的柬埔寨版《小王子》,雖然一個字也看不懂。

在通知登機的廣播響起時,我忽然覺得,不同的國家之間相隔的並不是空間,而是時間,是用十年一百年來計算都彌補不上的那些時間。

(全文完)

本文作者「姚瑤」,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26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姚瑤」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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