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夜跟村裡最美姑娘表白，她的要求改變我一生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 棗棗 |禁止轉載

1

笑笑和表姐並排坐在小廚房的長凳上嗑瓜子。

十歲的小表姐雯雯嗑起瓜子來簡直神速，牙齒上像裝著一排小馬達，轉瞬就把飽滿的一粒碾成光光的薄殼吐出來。

笑笑不行，瓜子捏在手裡，小指頭不自覺翹起。一套古老的流程進行得緩慢又艱難，最後終於失了耐心，索性在袋子里抓起一把往嘴裡塞。囫圇嚼了幾口就將濕漉漉的一灘，「噗呸」一聲吐到油膩的桌面上，歪過頭，得意地朝表姐笑。

外面幾個親戚家的男孩子在放炮，突然爆發出一陣狂叫，緊接著是噼里啪啦的響聲，雜著兩聲急促的低吼，像房頂上那隻被踩了尾巴的老貓。

這群成天像蹚水的鴨子一樣鬼叫的男孩子又在欺負曹九伢了，笑笑心裡鄙夷地想。扭過頭，果然看到陽光下一個灰撲撲的人影從遠處一瘸一拐地移動過來，他的腳邊是一堆炸出了芯的紅色鞭炮。

曹九伢還穿著去年春節的破棉襖，右側口袋散了線，耷拉下來，露出幾張皺巴巴的毛票。他整個人也像這件灰襖，經年積起越來越厚的灰塵。

時間好像早已經把這個可憐的瘸子遺忘了，那張黑臉上常年掛著茫然又帶些討好意味的笑。他那乾癟的額頭上的皺紋，不知多少年前就已經有了，到今天，似乎也不曾增減分毫。

見到曹九伢挪進廚房，笑笑一邊又捏起一粒瓜子放進嘴裡，一邊含混地喊了一聲：「舅爺爺。」

瘸子一高一矮的肩膀立馬一頓，臉昂起來，兩隻漆黑的眼珠子定定地看著笑笑，嘴角卻咧開，露出滿口參差不齊的黃牙，「笑笑來了……」

這麼多小輩里，他最喜歡笑笑。或許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肯叫他一聲「爺爺」的孩子，又或許，是因為那張紅撲撲的圓臉像極了他記憶中的某個人。

曹九伢又支吾了幾句，笑笑沒聽清，也沒人能聽得清。

笑笑撇撇嘴，低頭繼續嗑瓜子。

曹九伢獃獃地倚門站著，依然擺著那一副討好的笑臉，似乎還想跟面前的女娃娃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腳後跟處一聲震響。他茫然地轉頭，看到自己的棉鞋被火星迸出了裂口，膨出了一窩髒兮兮的棉花團。

小孩們歡叫著跑向一旁，縮頭縮腦地觀察了一會兒。似乎是不滿意老瘸子遲鈍的反應，他們又接連扔了幾個擦炮過來，叫聲也變成了挑釁的喧嘩。

九伢看著一地狼藉，皺了皺眉，嘴裡嘟噥了幾句，木然地抬起頭。

一瞬間，他看見一道紅色的小身影從眼前划過去，兩個短短的小辮子在腦後躥跳——笑笑捧著滿手濕漉漉的半成品瓜子殼，逮到為首的一個小表弟，沖著那個小腦袋兜頭就撒了下去。

小表弟哭得撕心裂肺，但孩子的哭聲無疑也是春節流程里的固定「節目」。

表弟在他媽媽懷裡把眼淚揩揩，照舊沒事人一樣去灶台旁邊啃雞腿。笑笑被爸爸拎到一邊數落了幾句，就被奶奶一口一個「乖乖寶貝」地喚回來。

然後，大人們照舊去飯桌上就著滿目雞鴨魚肉喝酒吹牛，共度佳節。曹九伢也自覺地捧著一隻碗坐到廚房的小桌旁，和癱在腳邊的老黃狗一起安靜地吃飯。

一切都和往年一樣，但又有什麼不一樣了，至少對於笑笑而言。

陳笑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清楚曹九伢是個傻子，也是個瘸子。她長到六歲才從奶奶那裡知道，曹九伢的傻不是天生的，瘸也不是。

而關於此，這個家裡的大多數人，也許一輩子也不會知道。

2

據說，每個村子裡都會有一個傻子，曹家村差點成了一個例外。

這個村子的人都生得健壯精明，幾十年來沒誰家長出個腦瓜愚鈍的次品來。若天註定要有那麼一個，也沒人想過會是曹九伢。

九伢是家裡最小的娃娃，也是長相最漂亮的一個。上面年長好些歲的四個哥哥姐姐，都當寶似的寵著他。

過年時候，總有親戚偷偷地往九伢口袋裡多塞兩毛錢，完了還不忘親昵地摸著他尖尖的腦袋，向身旁人感慨一句：「我們家九伢長得最體面了！」

這些錢後來都被乖巧的九伢交給了大姐招娣去村口的小店買糖吃。有一次，大哥明富不服氣，衝過來揪起他的衣領子，惡狠狠地問九伢為什麼不把錢給自己。

九伢似乎是要難得地硬氣一回，大眼睛一瞪，一臉倔強，嘴巴卻已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撇去。

就這樣堅持了半分鐘，終於撕心裂肺地喊：「姐！！！」

招娣飛速跑來，圓滾滾的胳膊往前一掄，扯開了年長她兩歲的明富，按到地上就是一頓胖揍。

九伢眼淚汪汪地站在一旁，往哇哇大叫的哥哥嘴裡塞一塊蠻糖，拍拍手，滿意地看著。

曹九伢長到六歲的時候，在一天晚上鑽進招娣的被窩，奶聲奶氣地告訴她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

招娣問是誰。九伢燒紅了臉，支吾著坦白是村子下頭的小桃花。

招娣想了想，說：「嗯，那姑娘好看！」

九伢高興地點點頭，掀開被子，正色道：「我有喜歡的人了，下次就不鑽姐姐被窩了！」

招娣一愣，眼睛登時紅了，揮揮手，學著媽媽老氣橫秋地罵一句：「小赤佬你給老子滾！」

那個晚上，果真是小赤佬曹九伢最後一次鑽招娣的被窩筒子，但原因並不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事實上，僅僅兩天後，早熟的九伢就已經不再能口齒清晰地說出「喜歡」這個詞。

九伢去找小桃花的那天，下著大雨。江南梅雨，蝕心銷骨，一連淋漓半個月都不帶喘口氣的。

小桃花打著傘站在門口，圓圓的臉像一盞紅燈籠一樣掛在廊下，直晃得九伢心神蕩漾。

「我幹嗎要跟你回家去？」小桃花一手攀著門縫，一手把玩著自己的小麻花辮子糯聲問。

「我們家有好多糖吃。」

「我們家也有，不稀罕你的！」

「那你說怎麼辦？我就想帶你回家玩去。」

小桃花想了想，細細的脖子一梗，眼睛也倏地一亮，「那你把我的乖乖找回來，找到了我就跟你回家去！」

「乖乖是哪個？」

「乖乖是我的小兔子，昨天下午跑掉了。」

「好，我去給你找，你等著我！」

九伢蹦起來，轉身就跑進了大雨里，直到傍晚才渾身濕透地回到家，一言不發地躺到床上流眼淚。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無能為力的悲傷，因為跑遍了村子的每個角落，還是沒能找到暴雨里一抹瑟縮的白。天地茫茫，田野浩蕩，他覺得自己也像一隻走丟的兔子，在滂沱大雨里失足掉入了某個陷阱。

半個世紀前那個晚上，雨下不停，曹九伢倒在床上，哭著哭著便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他只覺腦子裡一片混沌，滿屋的灰塵在眼前絞成大大小小的漩渦。

已經當了六年寡婦的曹媽媽走過來，摸了摸九伢的頭，尖叫起來，「小鬼東西作什麼孽哦，腦門子燙得都好煮雞蛋了！」

隔壁的跛腳老太來要鹹菜，聽講了，也摸摸九伢的腦袋，老臉皺成一團，「小夥子的發個燒有什麼哦，弄點糖雞屎跟香灰拌拌水喝個兩天，保准好全了！」

曹媽媽聽了，連聲道謝，照著法子給九伢吃了兩天，燒果真是退了。只是孩子的眼神卻變得呆愣愣的，也不跟人講話，成天一個人神神叨叨。

招娣每天找他問小桃花來玩不，九伢也不理，只笑，口水順著嘴角流到被褥上。這可把招娣難受壞了，趕下坡，二話不說就把小桃花給擄了來。

九伢騎馬一樣跨坐在小馬紮上，揩了滿手的口水往小桃花臉上抹。小桃花紅紅的小臉搖成了撥浪鼓，整個人哭得要斷氣，九伢還在咯咯笑。

曹媽媽這才知道最疼愛的小兒子已經成了個傻子，也不幹活了，成天把九伢摟在懷裡掉眼淚。

曹九伢變成了傻子，竟有更多的人誇起他是個體面孩子了。只不過是用一種無限嘆惋的腔調，誇完還要統一帶上一句「真是造孽哦！」

曹媽媽就在鄉親們重複的「造孽」聲里重複地哭著。直到有一天，她不再哭了，鄉親們也不覺得這是一件非常「造孽」的事了。

「曹家村有個傻子叫曹九伢！」就成了一件實在不足為奇的事，只被人們偶爾在飯後提起。好像他們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這件事，好像曹九伢生下來就是個傻子。

傻子曹九伢喜歡在村子裡晃蕩。他記得自己好像要找一樣東西，但又想不起來那是什麼，只能盲目地走啊找啊。看來看去，總覺得面前的每個人都陌生，每棵樹都奇怪。

一天中午，曹九伢在田埂上摔了一跤，腳踝腫得高高。回到家，被曹媽媽舉著鍋鏟一頓數落。

隔壁的跛腳老太來要蘿蔔乾，聽講了，摸摸九伢的腳踝，老臉皺成一團，說：「小夥子的摔個跤有什麼，弄點糖雞屎跟香灰拌拌水喝個兩天，保准好全了！」

曹媽媽一鍋鏟呼過來，罵：「我去你奶奶的，信了你的邪，還嫌害我家九伢不夠，XXXX！」

曹媽媽罵完，在抹布上揩揩手，拎上曹九伢就往鎮上的診所趕。

九伢用自己腫得有饅頭大的腳一瘸一拐地趕了十來里的路。到了診所，頭髮花白的老醫生眯著眼給他打了一針，老小兩人又趕了十來里的路回到家。

九伢一路上照舊一瘸一拐地走，肩膀一高一低。整個人顛著顛著突然就顛出了節奏，腳底好像被塞了一個彈簧，再不能正常地走路。

從這天起，沒有人肯說九伢是個體面孩子了，也沒有人肯對這件事表示嘆惋。

一個傻子又成了瘸子，就像一灘泥巴又被人踩了兩腳，有什麼？不還是一灘泥巴？

「曹家村有個瘸子叫曹九伢！」成了一件所有人連提都不樂意提的事。好像他們很早以前就知道這件事，好像曹九伢這個傻子生下來就是個瘸子。

瘸子曹九伢繼續踉踉蹌蹌地整天徘徊在村子的土路上，也踉踉蹌蹌地路過所有人的人生。

他就像電視劇里最低微的角色，求學、工作、結婚、生子一類尋常人都會有的戲份全被刪減了，只在別人的生活里留一個晦暗不明的影子，勉強拼湊成一個粗製濫造的人生。

就這樣過了許多年，九伢仍住在母親身邊，一瘸一拐地做一個老小孩。哥哥姐姐都成了家，就連最心疼九伢的潑辣大姐招娣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再不能擠出時間來看他。

曹九伢二十歲的時候，小桃花在家裡的安排下嫁了人。男方是縣城的一名商人，四十歲，離了兩次婚，但憑著萬元戶的身份，不愁說不到好姑娘。

小桃花的婚禮包了鎮上一整座酒樓，曹家村的人來了大半，排場很大。

村裡人都以為曹九伢已經忘記了童年的那檔子事，沒想到開席時卻看到了那個一瘸一拐的身影——九伢懷裡捧著一隻不知從哪兒偷來的紙箱子，走進紅彤彤的婚禮現場。

在場的所有人都噤了聲，瞪大眼睛看著他一步一顫地走到新娘子身邊。

新郎官站在一旁乾笑著問他要做什麼，瘸子不理睬。大喜的日子，新郎又不好直接發火，只能黑著臉乾瞪眼。

九伢雖成了殘疾，但與面前已然發福的中年男人比起來，那一張年輕的面孔仍有著掩不住的清雋。

時隔多年，席中又有人暗暗驚覺出曹九伢的「體面」，一邊期待著這個漂亮的瘸子能搞出些大動靜。

但九伢就這樣直愣愣地站著。

只要他靜止不動，身體的缺陷便沒有那麼乍眼，只要那張臉不做多餘的表情，他看起來仍是個英俊清朗的男人。

所有的意外和殘缺在這一刻好像都不復存在了，徹底斷裂的人生突然回到了正軌。他的雙腿仍然修長筆直，也仍然是學堂里那個最明亮的孩子，瞪著漆黑的大眼睛看著人世間的一切。（原題:《曹九伢》作者： 棗棗。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下載看更多精彩）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