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魅力是襲擊我的伏兵

文化 07-27

你的魅力是襲擊我的伏兵

相對於國內其他地區，巴蜀佛教造像有些特別。
很早就想做一個《佛傳四川》的帖子。收集了許多資料。頭緒依然未理清。
巴渝地界現存漢代佛像實物不少，但它們基本上出自墓葬（崖墓後室門楣和搖錢樹構件），混跡於西王母為代表的神仙當中，除了形似，還不是佔據信仰主導地位的獨立意義上的佛。
歷史太粗糙。它們的傳入路徑也還是難確定。史學界不爭的是，陸上南絲綢之路早在3000年前就存在了。而西漢時四川已經有大量胡人的身影（有俑為證）：

借古希臘女詩人薩福的句子做了標題。
安岳是中國現存古代佛教造像遺址最集中的縣，目前已發現歷代石窟造像近200處，造像10萬餘尊（始於南北朝，盛於唐、五代和宋），且精美絕倫。
例如千佛寨這窟晚唐《藥師經變相》，就彌足珍貴：

安岳完全可以有「上承龍門雲岡，下啟北山寶頂」的自豪。
但是安岳很鬱悶，毗鄰的大足將風頭搶盡——資源集中便於旅遊開發，還成功申了遺。其實，安岳的鬱悶怨不著大足。兩處原本可以聯合申遺。這格局多少與四川、重慶的分治有關。扯遠了。
大足石刻與安岳石刻，不是可以用優劣區分的。今年元旦帶全美油畫協會前主席塗志偉和四川美院副院長龐茂琨等去安岳看石刻時，我打了個比方：
集中的大足石刻就像宮廷大餐，無法一次消受。
散布的安岳石刻宛若私家雅廚，可以細細品嘗。

猶聽圓覺洞的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大勢至菩薩說：善哉此言
每次去安岳，都首選石羊鎮。
藏著4處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的小鎮，應該不多。
石羊鎮的4處國保：華嚴洞、毗盧洞、茗山寺、孔雀洞。每一處的精華造像都是北宋的。多見佛道同龕和密宗題材。（該鎮還是東漢時期朝鮮半島普州太后的故里）
展開介紹前，先看看稀奇：位於孔雀洞後山的唐代經目石塔（高近15米，所刻佛經名稱144個，部分後世未見著錄）

從我最喜歡的說起。
華嚴洞開鑿於北宋，造像題材以《華嚴十二圓覺了義經》為內容，這是對佛教造像題材的新開拓。窟的後壁正中刻有三尊全高5.2米的「華嚴三聖」(毗盧遮那居中，文殊居左，普賢居右)。左右兩邊排開「十大菩薩」坐像。窟的兩壁上方布滿「經變」故事畫圖。

華嚴洞旁，還有個體量稍小的大磐若洞（開鑿於南宋），儒釋道同窟（釋迦牟尼居中，孔子、老子分列左右）。

由於安岳石刻散布鄉野，安保是個大問題。造像點多半由附近村民照看，文管部門雖然為他們配備了狼狗，但每月只補貼50元的餵養費。一些遊客稀少的點，長期處於飢餓狀態的大狼狗見了生人竟然只會搖尾乞食！
1997年，大磐若洞內十八羅漢的頭被一夜盜割。
華嚴洞堪稱中國洞窟造像的典範之作。華嚴三聖和十大菩薩造型運用了精雕細刻與大刀闊斧相結合的手法，頭飾和五官不厭精細，頸胸以下體軀和服飾，則注重大塊面的整潔和線條的流暢。每一尊造像都精妙絕倫。
先看華嚴三聖（請注意毗盧遮那佛寶冠上的小像，是川密教主柳本尊。以柳本尊為佛之應身，似有僭越嫌疑，介紹毗盧洞時再做細說）：

華嚴洞造像的精妙，尤其在左右壁均高4.1米的「十大菩薩」坐像。
這些造像比例勻稱，穿戴華麗，姿態優美，個性鮮明，十分符合中國傳統的審美情趣。古代造像大師們通過對面部的細膩刻畫，充分表現出了眾菩薩外表的美麗和內心的慈悲；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鏤空化佛寶冠，粒粒可數的珠串瓔珞，行雲流水似的帔巾、衣褶，無一不透出柔靜秀雅。
右側分別是：金剛藏菩薩、清凈慧菩薩、辨音菩薩、普覺菩薩、賢善首菩薩。

左側分別是：普眼菩薩、彌勒菩薩、威德自在菩薩、凈業障菩薩、圓覺菩薩。

這十個菩薩合稱為「大乘菩薩十地」。她們又與正壁的文殊、普賢菩薩合稱「十二圓覺菩薩」。
接下來我們逐一欣賞（經特許入內拍攝，可惜未帶腳架）。

左1、普眼菩薩：

左2、彌勒菩薩：

左3、威德自在菩薩：

左4、凈業障菩薩：

左5、圓覺菩薩：

右1、金剛藏菩薩：

右2、清凈慧菩薩：

右3、辨音菩薩：

右4、普覺菩薩：

右5、賢善首菩薩：

華嚴洞十大菩薩造像，個人最愛辨音菩薩。這樣的面目，沉靜而毫不造作，猶入萬物無礙於心的禪定境界。真是美到心顫！

每一尊菩薩都是獨立的，但菩薩與菩薩間又有交互。這樣的交互形成了強烈的視覺「場」，觀者的虔誠油然而起，惟有頂禮膜拜！

華嚴洞旁的漢墓和屋基旁的殘刻：

大氣日漸渾濁。大約二十年前的華嚴洞造像：

大約十年前的華嚴洞造像：

每次看華嚴洞都不忍離去。如此美妙的一窟造像，地處偏僻，幸抑或不幸？
接著說毗盧洞。
該處造像其實由柳本尊十煉窟、幽居洞、觀音閣、千佛洞等組成，是一處謎團重重的複合型造像聚落。去過三次，每次都有新知和新惑。
名曰「毗盧洞」的地方，其實是四川密宗始主柳本尊的道場。

據說，柳氏出生於唐代，是從四川樂山一寺院旁的柳樹樹癭里冒出來的，後來經過艱苦卓絕的修鍊，終於成為四川密宗的開山祖師，被後世奉為「柳本尊」。
按佛教正統，密宗分為「西密」與「東密」。由善無果、金剛智兩位三藏法師開創於唐代並由不空、惠果發揚光大的密宗，才是有體系和傳承的正宗。但唐武宗「會昌法難」後，密教式微。其經典、法器等絕大部分被日本僧人到了回去，演化為「東密」，與「西密」即藏傳佛教形成對應。
而柳氏密宗與前者並無傳承關係，嚴格講就是旁門左道。相傳，柳本尊是通過常人難為的「十煉」（即煉指、立雪、煉踝、剜眼、割耳、煉心、煉頂、舍臂、煉陰、煉心）方才證道修成正果的。煉者，炙烤也。這些神奇的故事，被信眾以摩崖造像的形式記錄。似乎，任何信仰在傳播過程中都會出現「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個人崇拜。

四川和重慶境內現存三組「柳本尊十煉圖」，一組在安岳縣毗盧洞，另外兩組均在大足寶頂山。而毗盧洞這組，因年代較早，為寶頂山另兩組造像的祖本，而別具歷史價值。有碑刻記載，毗盧洞原本叫毗盧院，始建於唐武宗年間。正值歷史上著名的滅佛時代。這，也太特么不可思議了吧！
藏著四川密宗秘史的毗盧洞，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
因為前述，毗盧洞內「柳本尊十煉窟」高5.2米的主尊，自當是毗盧遮那佛再世的柳本尊了。頭戴化佛寶冠的柳氏雖然穿這居士服，卻儼然佛的造型。揣想菠蘿頭應該是古人對捲髮的表現。請注意，柳氏化身成佛後是菠蘿頭。

分別看看「十煉」的內容。第一煉指（表柳氏於光啟二年盟於佛，感賢聖為其煉指作證）：

第二立雪（表柳氏於峨嵋山立雪身煉，感應普賢菩薩出現）：

第三煉踝（表柳氏煉踝時感四天王來作證）：

第四剜眼（表柳氏剜眼與差人）：

第五割耳（表柳氏割耳供佛，感浮丘大聖現身明證）：

第六煉心（表柳氏煉心感動大輪明王現身）：

第七煉頂（表柳氏盤燭煉頂感動文殊菩薩現身）：

第八舍臂（表柳氏舍臂感動彌陀現身）：

第九煉陰（表柳氏煉陰得天降七寶蓋）：

第十煉膝（表柳氏兩膝燒煉供感動佛現身為其作證）：

我們注意到，第七煉頂時去掉居士帽的柳氏留著捲髮。這是否在暗示柳本尊的西域血統？抑或，他原本就是西來的傳教者。

佛有三身：法身毗盧遮那，報身盧舍那，應身釋迦摩尼。
柳本尊十煉窟左側的幽居洞，鑿造年代稍早，供奉的就是三身佛。該窟最大的看點，是盧舍那佛的位置被捲髮的柳本尊取代。這應該是柳氏興教過程中地位的進階吧。幽居洞體量不大，光影昏暗，仰拍始終得不到理想效果。
幽居洞毗盧遮那佛：

佔據盧舍那佛位的柳本尊（捲髮佛像沒見過吧）：

毗盧洞造像聚點內，名氣最響亮的當數觀音閣那尊水月觀音了。名頭大，是因為其姿態優美。有人譽之為「中國最美觀音」，當地人稱「風流觀音」。

大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照片。請注意觀音右手的變化。有變化不奇怪，歷代都在修葺。

這尊「摩崖造像」開鑿於北宋，是學界一致的定論。幾次駐足於前，我都有疑惑。一是始終感覺它是石胎泥塑貼金像；二是它的年代似乎沒那麼早。

不知道這感覺是不是受了她身旁那些清代鑿刻的影響。

毗盧洞造像聚落中，時序尤其混亂的，是「千佛洞」。
千佛洞正面壇基置華嚴三聖像，造型風格柔美，雕刻線條柔軟，與大足寶頂一帶造像風格類似，應該是南宋作品。
正面和左右壇基立面，刻有322軀供養人坐像，這些供養人坐像被整齊雕刻於圓形淺龕之中，並在龕壁陰刻其姓名，從坐像形貌和雕刻風格來看，有晚唐遺風，應為北宋作品。

而左右壇基上的十八羅漢石像，相貌平俗，清代作品無疑。

千佛洞中出現的北宋、南宋、清代各時期造像齊聚一堂的情況，令人驚異。
大量的供養人，似乎並非壇基上供奉的各尊雕像之出資建造者，他們和壇基上的神像沒有任何關聯。那他們是因何而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