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袍退敵（民間故事）

1938年2月下旬，上海茶會金會長突然來到武夷山天寧寺，一見方丈明慧和尚的面，就無限懊悔地說：「都怪我，都怪我呀！」這沒頭沒腦的話讓明慧方丈好生奇怪，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金會長這才嘆了口氣說：「那水上弘是間諜，日本間諜呀！」明慧方丈聞聽後閉目合掌，念道：「阿彌陀佛。」

金會長又說，去年8月13日戰事爆發後，水上弘就露出了真面目，換上了軍裝，指揮著好幾百鬼子跟我們開戰。上海落入日本人手之後，他又帶著那些鬼子開往了南京，在南京大肆屠殺，死體都飄到了上海呀！

「罪過！罪過！阿彌陀佛。」明慧方丈又念道。

原來，8.13之前，水上弘是日本駐上海的一個茶商，金會長原以為他是個本分的商人就接納了他，二人還常在一起飲茶品茗。6月初這水上弘又到他家，金會長就拿出明慧和尚剛剛帶給他的新茶款待，水上弘只啜了一口，頓覺一股蘭花香氣充滿胸腔。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似乎從來未飲過此茶。待香氣透遍全身，他才低頭看那茶湯：湯色橙黃明亮。又揭開壺蓋兒看看葉片，綠葉鑲著紅邊，於是，又啜了一口，舌尖轉了幾轉，慢慢咽下，他眼睛一閉，看上去有種冥冥欲仙的樣子，半晌後才睜開眼睛說道：「此茶有武夷大紅袍之韻，而勝於武夷大紅袍之香啊。」金會長聽後笑笑說：「這就是武夷大紅袍」「武夷大紅袍？不不不，武夷大紅袍鄙人常飲，韻味香氣大大地不行。」水上弘又擺手又晃腦地說。金會長也是乘著茶性，就說了此茶的來龍去脈，並說他這個會長加摯友，每年所得不過二兩。水上弘這才知道此茶只產之於武夷山天寧寺，為「鎮廟之茶」而且每年所采不過二十來兩，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說著無意，聽者有心，水上弘一邊驚訝不已，一邊想到，如將此茶獻給天皇陛下，豈不是功勞一件呀，就陡然生了覬覦之心。

為了拿到茶葉，水上弘鼓動三寸不爛之舌，以慕名拜訪為由，說動了金會長，於月底前就來到了武夷山天寧寺，見到了方丈和尚，還假惺惺的送上了一份香火錢。明慧方丈見是金會長帶來的客人，又是為茶而來，自然作為貴客，用「鎮廟之茶」大紅袍予以款待。水上弘更是邊啜邊贊，並無他話。臨行之時，明慧方丈也托出二兩裝一盒茶葉說：「水上施主不要責怪和尚慳吝，實是廟中所得甚少，休要見棄。」水上弘哪裡顧得上客套，如獲至寶，帶上茶葉回了上海。

可回到上海後，水上弘看看只有區區二兩，忽然覺得若獻給天皇陛下似乎有不敬之嫌，其實更是他茶癮上竄，不願捨棄。他按捺不住，就急忙打開茶盒，給自己泡了一壺，想喝個痛快。誰知一喝，韻味平平，他吃了一驚，覺得是上了和尚的當，更慶幸未將「假茶」獻給天皇陛下。水上弘又惱又氣，嘴裡不住地「巴格！」就要返回天寧寺問罪。可這個時候，忽然司令部緊急召見，水上弘搖身一變成了軍人，挎上了屠刀，投入了8.13戰事，問罪的事，只得暫且放下了。

金會長說了水上弘的真實面目後，又說茶葉之事他耿耿於懷，肯定還要報復，要方丈千萬小心，而後，就匆匆走了。

果然，到了四月下旬的一天，水上弘就帶著十多個換上便衣，暗藏短槍的鬼子兵，殺氣騰騰地來到了天寧寺。

明慧方丈知道來者不善，但心如靜水，和從前一樣把他們帶進了客房，還是親自動手泡茶、招待。就在他忙碌之時，小和尚海能推門進來了，不知何事把他拉了出去。

水上弘做賊心虛，見方丈和尚一出屋，就打了個手勢，十幾個鬼子兵立即拔出槍來，躲在隱蔽處，黑洞洞的槍口都指向了屋外。

明慧方丈隨小和尚來到後室一看，弟子們都聚在一室，個個一臉殺氣，還沒待弟子們開口，他就低聲喝問：「你們要幹什麼？」

「超度妖孽！」弟子們幾乎一齊說。

「佛門凈地，豈可造次！」

「師傅！……」

「住口！」弟子們看到師傅膽小怕事有些急了，可剛喊了倆字，又被方丈喝止。弟子們不敢再喊。方丈又眼睛盯著他們說：「你們也想叫這佛堂里血流成河呀？都不許給我出去！」方丈不敢多待，說完拉著小和尚海能出了屋，還回手把門鎖了。

水上弘見老和尚回來了，身後只跟著那個十來歲的小和尚，才讓十幾個鬼子兵收了槍，重新坐下。

明慧方丈回到禪房，讓海能幫忙，師徒倆一起給鬼子們斟茶。水上弘端起杯來啜了一口，忽然就皺起了眉頭。明慧方丈一見他的表情，馬上說道：「水上施主真是品茗大家呀，老衲佩服。」水上弘不滿地問道：「這是為何？」方丈合合掌說：「施主休怪，並非和尚吝嗇，是和尚觀施主面帶慍色，定有內燥，此刻若飲廟茶，必生醉狂，故而不敢以大紅袍相待。」水上弘聽罷心想，大紅袍還能讓人醉狂？真是天大的笑話。於是，嘿嘿一聲奸笑說：「和尚，我不是個小孩，何以此言戲弄於我！」說完又笑，其他的鬼子也跟著哈哈地笑起來。「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方丈一個吉首手又說。水上弘止住了笑，一抬手鬼子們也不敢笑了，他看了看方丈又問：「你倒說說，讓我聽聽，怎麼個醉狂？」明慧方丈略一想說，廟中大紅袍乃是禪品，茶含禪機，禪滋茶韻，極有靈性。若心平氣和而飲，則禪茶互諧，飲則身生百善；若心火旺燥而飲，則禪茶相忤，飲則必生大惡。哦，老衲給施主講一個發生在本寺里的故事吧。我一個師叔十五歲時，因耐不住廟裡的素菜淡飯，到外面偷嘴犯戒，被師祖處罰思過。他不思悔過，反怪師祖，慍火上升，加之腹內穢物過多，為化而消之，就偷了師祖的茶葉暴飲一頓，結果就睡了整整百日，醒來後，又癲狂了千日。所以在老衲廟裡也叫它「百日睡，千日狂。」

「百日睡，千日狂？」水上弘更是聞所未聞，認為老和尚是故弄玄虛，更覺得可笑。可他忽然察覺到，老和尚是在指桑罵槐，他一定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水上弘的眼睛裡掠過一絲凶光，心裡惡狠狠地說，好你個中國和尚，你果然也沒有跳出三界之外呀，你膽敢影響我們的大東亞計劃，我就要你好看！這麼一想，水上弘的逆反心態就越發強烈，頓時露出了猙獰面孔，他一抖腕，把杯中茶水潑在地上，又把杯子哐地一放，蠻橫地說道：「和尚，今天在下非大紅袍不飲，癲了狂了我自認！」

「阿彌陀佛，老衲罪過了。」方丈搖搖頭，無奈的離席，進了內室取茶換盞。

淋壺，整形、置茶，沖水、刮沫，師徒二人精湛的茶藝，看得十幾個鬼子眼花繚亂，香茶更誘得十幾個鬼子狂飲不止。

飲茶之間，水上弘也沒忘「假茶」之事，茶到半程，臉上又陡生凶光，並從懷裡掏出方丈所送之茶，往茶案一拍，質問明慧方丈：「和尚，這個做何解釋？！」明慧方丈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又搖搖頭說， 施主不說，和尚倒給忘了，都怪和尚粗心，沒給施主帶水呀。帶水？水上弘似有不解。「對，帶上一桶九曲溪邊的泉水呀。」「哎，和尚，我聽說黃浦江里的水泡茶大大的好。」水上弘說。明慧方丈談談一笑，轉而意蘊深長地說，看來施主還不深解武夷之茶呀。我國古人對武夷之茶擇水而泡，早有論述，曰「取武夷金華二茶試之，固一水也，武夷則芡，而燥烈，金華則碧而清香，乃知擇茶當擇水也」黃浦江水雖好，可對大紅袍來說卻是客水，茶與水有相剋之嫌，故而韻味折損。

水上弘對和尚的話似信非信，疑惑的看著方丈。

明慧方丈早看到了他的心裡，就把茶盒打開，取出一點，置於盞中，提壺沖泡之後，蓋上盞，略等片刻，就把茶盞推到水上弘面前。水上弘還在疑惑，方丈做了個請的手勢。水上弘這才端起茶盞，掀開蓋兒，隨著熱氣升騰，一股濃濃的香氣吸入了他的鼻腔，他又看了看湯色，然後才抿了一口。隨著茶水的下咽，水上弘的眉頭也慢慢伸開了，而後，又點了點頭。明慧方丈見此，又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鬼子們飲飽喝足之後，便開口索要茶葉。方丈聽罷，抱歉地一笑說，因六株老樹都已半枯，收茶不及從前一半，今日乃是最後一飲，再飲須得新茶採摘之後了。

水上弘聽後，面無表情，他根本不相信老和尚的話。跟隨的鬼子們就要搜廟，被水上弘制止了。他心裡清楚，偌大一座寺廟藏起幾盒茶葉，鬼也不會找到。至於那半枯的茶樹，他倒要看看是真是假，如若不符，哼！他心裡早有了答案。於是問道：「茶樹因何枯萎？」方丈明白他心裡想什麼，說道：「茶樹乃性靈之樹，與風雨相生，風雨不暢，自然不會獨茂。」水上弘更聽出老和尚弦外有音，定要見個真假。

方丈就帶他來到懸崖下，伸手往上一指。水上弘仰臉往上看去，只見百米懸崖之上確實長著幾株半枯的老樹。水上弘看了半晌，又低頭尋思了半晌，他倒不是看這樹的長勢了，而是有所不解，這才問方丈：「如此懸崖如何採摘？」方丈聽問，笑了笑說，非人工所能，是猿猴所采。「什麼，猴子採得？！」水上弘感到驚訝，忽然又嘿嘿地笑了起來，還把那個圓腦搖得象個撥浪鼓。方丈和尚看他如此，就吆喝了幾聲，不一會兒，懸崖邊上鑽出現了一群猴子來。水上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又聽方丈和尚吆喝了兩聲，那些猴子就跳下懸崖，跑到方丈跟前，方丈就往其中一隻猿猴的脖子上掛個小布袋，又一指，那猿猴就攀藤抓石爬到樹上，采了半袋嫩芽，下來交給了方丈，方丈又一吆喝，猴子們立刻都跑走了。鬼子兵們那見過這個，一個個瞪著眼睛，張著嘴巴，猶如蠟人。水上弘也是老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心裡說，這老東西，哪裡是和尚，簡直是他媽的活神仙。水上弘又仰臉看看那幾株半枯的老樹，算算頭采不會超過十兩，方信老和尚沒說假話，這才帶著十幾個鬼子兵離開了天寧寺。

回到兵營的第二天，十幾個鬼子兵就都昏睡不醒了，被送回了國內。他們個個都昏睡了百日，醒來之後，個個又成了誰都不識的癲狂之人。

水上弘又癲狂了三年，1942初，他清醒過來了，才知他果然睡了百日，狂了千日。這個時候，也正是日本人在華最瘋狂的時期。可他忽然明白了，日本吃不了中國，日本必敗。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日本當局，對外仍稱癲狂，閉門不出，直到日本戰敗。他手下那幾百扛著大蓋槍，進入中國領土的士兵，十之八九死在了戰場上。唯有和他同到天寧寺的十幾個，因為一樣的發了醉狂病，被送回國內，而完整的活了下來。他還明白了，老和尚的茶水是經特殊調製的。可他不明白的是，這個中國和尚為什麼沒有置他們於死地呢？

水上弘就想再來中國，親口問問老和尚，但一直不能成行。1972年中日實現了邦交正常化，又經過幾年的不懈努力，直到1975年春5月，75歲高齡的水上弘才得以允許。當他再次來到天寧寺時，方知明慧和尚早在十年前就已圓寂了。水上弘遺憾之餘，說出了心裡的疑惑。已經當了主持的海能和尚，告訴了他師傅說過的話：「大紅袍不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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