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不育」疑雲

上圖：

范光陵

1997年10月初，台北中興大學教授、台灣「中華文化會」會長范光陵，正在大陸進行參觀訪問。這次他在北京和上海作學術交流，本來行程順利，不料台北傳來消息，台灣忽然鼎沸一種流言：蔣介石實際上自幼遭遇狗咬，失去生育能力，蔣經國非蔣親生。且流言並非市井妄議，而是出自剛剛去世的蔣介石次子蔣緯國將軍。更切要的是，蔣緯國所言的傳出則是范光陵。這位蔣緯國生前好友做夢也不曾想到，他向《商業周刊》透露蔣緯國生前所談的蔣經國身世，竟會在台灣新聞界和史學界引起如此強烈的反響。

台北正處在蔣介石「不育」流言激起的軒然大波中。范光陵教授是蔣緯國臨終之前頻繁接觸過的採訪者，肯定了解蔣氏家族的許多秘密，因而他身邊時常簇擁著許多希望了解蔣家內幕的人，特別是蔣緯國所言是由他披露而出，因而頓時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他不得不提前結束在大陸的行程，經香港匆匆飛回台北。

01

蔣緯國臨終「吐露真相」

事情的起因，是1994年夏天。范光陵獲悉老朋友蔣緯國病情沉重，住進榮民總醫院的消息後前來看望，當時他希望為蔣緯國錄下一些日後可供史家研究的資料。在范光陵眼裡，蔣緯國畢竟是蔣家第二代中最有發言權的歷史見證人。

范光陵記得，那一段時間台北陰雨連綿，他幾乎每天下午都撥冗前去榮民總醫院六病區——蔣家輝煌年代不準普通患者進入的特殊病室，以聊天的方式，追溯蔣緯國一生走過的坎坷長路。正是在與蔣緯國談話時，他了解到許多聞所未聞的蔣家內幕。特別讓他吃驚的是，蔣經國並非蔣介石親生，因為蔣介石4歲時被野狗咬壞了生殖器，從而失去了男人的生殖能力。范光陵十分了解蔣緯國的為人，對方一生最講「忍」字。他認為蔣緯國具有蘇州人的性格。對於兄長蔣經國，蔣緯國從來不敢有任何微詞，即使是在朋友范光陵面前，蔣緯國也是謹言慎行，從不敢多說一句話。

范光陵記得，在1994年那個淫雨霏霏的夏天，蔣緯國是以一種痛苦的心情，向他娓娓說出數十年來從未向外人吐露的往事。他認為蔣緯國的話全是發自肺腑，絕沒有泄私憤的成分。范光陵認為，在台灣連篇累牘爭論蔣經國身世的時候，雖然文章鋪天蓋地，可真正能說服他的並不多，能夠真正否定蔣緯國生前錄音的論證更少。但他認為，台灣《聯合報》發表的《血緣：蔣緯國忍了一輩子的事》，無論從觀點還是從行文上看，都切中要害，讓世人信服。這篇文章寫道：

重病纏身之後，蔣緯國開始鬆口，他向幾位較為親近的友人和傳記作者，透露了自己的身世和蔣氏家族兩代人的血緣關係。這是其人將去，其言也善；其人將死，其言亦真！他這麼做，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臨死之際接受採訪，蔣緯國比較不掩飾地表達了他對兄長蔣經國的負面看法。他覺得，這輩子受到的太多委屈都是因為哥哥。他談到哥哥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世而取走了他的出生證明，談到他所以不接觸黨政，是因為在來台灣的初期，哥哥「設計」了他，使他離開了黨務系統。

他也談到了他在哥哥執政時期擔心遭到不測，而故意和那些女影星們往來唱歌尋樂。其實他這樣做的目的，都是為了保護自己。他說自己內心對這位當「總統」的哥哥一直都是很敬畏的，但是卻極少有什麼兄弟之情。蔣介石一生僅有的下一輩，就是他們兄弟兩人。雖然蔣介石對兩人均寄予厚望並深加栽培，但是蔣緯國長久以來只能屈居其次，甚至連血緣關係都不如他的哥哥。血緣，是蔣緯國忍了一輩子的事。終其一生，蔣緯國沒有公開談過他自己的身世，對父兄之事更是諱莫如深。晚年時他曾經解釋為什麼有些問題不能談，主要是為了掩飾哥哥蔣經國的血緣問題。蔣經國過世以後，他仍然不敢公開談，則是因為哥哥的後代以及老夫人還在。然而在蔣緯國的認知里，哥哥和他一樣，都不是父親的血脈：「我是假的，他也不是真的。」因此，他作了身後的交代。然而，蔣緯國留下了這段離奇的故事，真的是解開謎團的正確答案嗎？或者只是為蔣家秘聞增添了另一層傳奇的迷霧？如果說蔣緯國企圖以血統問題來打擊蔣經國也不能肯定就會如願。無論如何，關於蔣介石的這段較為離奇的故事，對一向森嚴莫測的蔣氏家族來說，無疑構成了一次相當另類的顛覆。

范光陵贊同這篇文章，認為確實說到了問題的癥結。

蔣經國

02

孔令儀出面質疑

經香港遄返台北的范光陵教授，在機場上又得到許多來自台北的最新消息：台灣報刊大多認為蔣緯國所言不實，有些人甚至指責范光陵手中握有的8盤蔣緯國錄音帶是偽造的。在台灣報刊對范光陵的諸多指責中，有兩條最讓他忐忑。

其一是台灣作家李敖撰寫的《蔣經國懷胎20多個月嗎？》。李敖這位曾在蔣氏專權時代坐過幾年大牢的東北籍作家，似乎已經改變不久前所持的全面否定立場，接受了蔣經國是蔣介石親生子的說法。

其二是一條來自美國的新聞。台灣《聯合報》上登出一條發自美國紐約的電訊：

孔祥熙的長女、宋美齡的外甥女孔令儀在紐約指出，蔣經國是蔣介石的親生骨肉，毋庸置疑，外間傳聞實為無稽。孔令儀指出，蔣介石與宋美齡於1927年12月結婚後，宋美齡曾經懷孕，但因意外而不幸流產，之後宋美齡便不曾再次懷孕。孔令儀此說，推翻了近日外界所稱蔣介石早年即已喪失了生育能力的傳聞。孔令儀女士還表示，中國人講究仁厚，尤其是對已經過世的人，希望訪問過蔣緯國的人，能對他心存仁心善意。

范光陵在香港啟德機場讀到了台灣報紙上來自美國的「專訊」和香港報紙上同一內容的「快電」，頓時緊張起來。雖然他手上迄今還握有足以讓世人相信的證據——蔣緯國生前與他的談話錄音，可蔣緯國1994年7月對他談的那些話，到底能否在孔令儀的隻言片語前站住腳呢？范光陵當然十分清楚孔令儀對外講話的分量。她的一番話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在代表宋美齡，而宋美齡則是當時蔣氏家族惟一健在的大家長，因此，孔令儀的談話完全可以擊潰蔣緯國的生前談話。沒有誰會只相信蔣緯國而忽視蔣夫人宋美齡，這是最為普通的道理！范光陵深知他此時面對的是可以讓他徹底失去勇氣的勁敵，對於孔令儀在紐約的談話，他不能不感到憂慮和沉重。范光陵雖然知道蔣緯國對他談的話句句真實，而他向台灣《商業周刊》提供的所有情況也都是可信的，一切都有相當可靠的根據，但仍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正惹禍上身了。

回到台北半小時後，在台北凱悅大飯店舉行了一次記者招待會。風塵僕僕的范光陵教授略作休息，就急急忙忙趕來出席記者會。這位學者還是第一次面對如此眾多的台灣記者，神情難免有些緊張。孔令儀在美國的發言讓他變得十分被動，就連刊發他提供錄音內容的《商業周刊》也在一夜之間成了眾矢之的，他不得不立刻出面回應。

「諸位先生，我最初只想把緯國先生生前對我談的一些情況，尤其是緯國先生身世的情況，作為一家之言披露出來，是作為史家學術研究之用的。」范光陵彬彬有禮地面對四座攢動的人頭，以非常謙和的語氣致開場白，「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史料的公開發表竟會引起社會的震驚，特別是給緯國先生的家屬帶來這麼多的煩擾。我在此向緯國先生的家屬表示歉意！」等會場的嘈雜聲漸漸消逝後，范光陵繼續說：「1994年７月，我有幸從月初開始，斷斷續續和緯國先生在榮民總醫院進行過多次秘密交談，許多內幕我過去也不知曉。現在我可以公布這8盤錄音帶的有關部分，希望各位記者在報道的時候，一定以緯國先生的談話原意為準，不要隨意改動才好。」

會場一片寂然，錄音機里開始傳出蔣緯國那渾厚卻又沙啞的聲音，那些熟悉蔣緯國的記者馬上就從聲音判斷出講話的正是蔣緯國本人！記者們默然傾聽著。蔣緯國是以閑聊的方式，先談他本人的身世，接著又談自己在奉化鄉間度過的童年，以及當年和兄長蔣經國之間的情義。當蔣緯國談到他和養母姚冶誠到奉化後住在柴房裡面，又受到毛福梅的虐待時，記者群里發出了驚愕的噓聲。接下來就無人再說話了，會場一片寂靜，只聽到開關錄音機的輕響、筆在記事本上的沙沙聲和低微的喘息。

「范先生！」突然，一位記者從人群中站了起來，打破沉默向范光陵發問：「現在外界傳說的，都是經國先生不是蔣介石所生以及蔣介石沒有生育能力這兩件事。可是，你提供的蔣緯國的錄音中，根本沒有涉及這兩個敏感的問題啊！這又如何來正視聽呢？」

「對，請問這兩個說法的出處何在？」幾位記者也紛紛響應。范光陵急忙欠身向台下解釋：「是這樣，這段非常重要的談話內容根本就不在錄音帶上。」

「為什麼不在錄音帶上？」剛才還十分安靜的會場嘩然一片。

「請大家不要吵！」范光陵見大家七嘴八舌追問情由，略一沉思後，只得說出實情，「當時，也就是1994年7月6日，緯國先生在談到這一重要情節的時候，示意我必須在關閉錄音機以後，他才能講出真情來。」記者們聽了這話再次騷動，大聲向范光陵質問：「這不可能！既然緯國先生想對你講出歷史真相，他就絕不會讓你關閉錄音機！」

「范先生，既然錄音帶上沒有這些內容，你為什麼又把此事提供給《商業周刊》刊登呢？」

「沒有錄音帶，誰能證明蔣緯國生前確實說過蔣經國是私生子這種話，他會說出蔣介石沒有生育能力這樣的話嗎？」

「范教授，如果你提供不出證據，那就有故意編造蔣緯國遺言之嫌了。你如果敢編造蔣緯國遺言，必然會有人出來懲罰你的。」

「范光陵，你必須馬上將錄音帶上的全部內容公開曝光！」

會場上人聲嘈雜，氣氛十分緊張。看到新聞記者向自己發起猛烈進攻，詢問聲、指責聲、叫罵聲轟然響起，范光陵的前額浸出細密的冷汗……

蔣緯國

03

出來三位大腕兒力挺范說

就在范光陵難以招架的時候，忽然有3個人站出來為范光陵作證，他們就是台灣《聯合報》資深記者、《千山獨行》一書的執筆人汪士淳，台灣著名評論家、《張學良側記》的作者郭冠英，旅美老報人、資深作家陸鏗！他們三位在眾人指責范光陵的關鍵時刻站出來，替有口難辯的范光陵解圍，這是蔣緯國身後風波的出奇一筆，也是令所有新聞界和史學界人士大吃一驚的事情。汪士淳、陸鏗和郭冠英的資歷影響在台灣都遠遠超過范光陵，有他們三位出面作證，幾乎所有懷疑范光陵錄音帶有詐的人都無法再提出疑義了。誰都知道，這3個人是絕對不會和范光陵暗中勾結，混淆視聽的。

汪士淳以他在蔣緯國生前先後40多次出入榮民總醫院採訪錄音為據，證實范光陵所言是實。他說，蔣緯國確於1995年12月4日在榮民總醫院親口向他講過與范光陵所說相同的內容！作為《千山獨行》的執筆人，汪士淳的話自然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甚至比范光陵的辯解更為有力！而陸鏗和郭冠英兩人提供的證據則來源時間更早。他們是1992年7月5日下午4點30分來到榮民總醫院探望正在這裡治病的蔣緯國的，當時，他們都親耳聽到蔣緯國對他們說的話——蔣經國並非蔣介石所生！和蔣緯國有半個世紀交情的旅美資深記者陸鏗，對蔣緯國忽然當著他和郭冠英的面說這種話曾有過深深的疑慮。他最了解蔣緯國為人，對方多年來一直都在家族問題上持謹小慎微的態度，為什麼這次會一反常態，說出如此讓人吃驚的話來？這兩位探病者事前根本沒有採訪蔣緯國的用意，更沒有想到一貫對家族之事諱莫如深的蔣緯國，竟然會在病重之時向來訪者主動吐出驚世之言，所以只是怔怔地聽著，既沒錄音也不曾作筆錄。

嗣後，陸鏗和郭冠英都把蔣緯國在病榻上的談話當成了私人之間的交談，既沒有向新聞界透露，也不曾在私下裡傳布。然而，他們沒有想到蔣緯國除和他們兩人談過此事外，還讓范光陵作過筆錄，同時又在接受記者汪士淳的採訪時，讓這位《聯合報》記者錄了音。由此觀之，蔣緯國完全是有意把蔣氏家族的秘密透露給新聞界人士，好讓他們在自己身後把這些他想說卻一直不敢說的話公開。不過陸鏗和郭冠英沒有領悟蔣緯國的真意，故而不曾率先拋出這一曠世秘聞。

范光陵將錄音帶中的蔣家秘聞公之於眾，在社會上引起轟動之初，無論是汪士淳，還是陸鏗和郭冠英，他們都知道範光陵說的話沒有一句是作偽。他們三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看出，所有這一切都是蔣緯國生前的刻意安排。可是，他們沒有想到，范光陵披露的這些實情，居然能引起那麼多人的不解和批評，當陸鏗、汪士淳和郭冠英發現新聞界因不明真相，開始懷疑范光陵那8盤錄音帶的真實性時，便決定站出來，向社會說句「公道話」：范光陵的錄音帶完全是真的！

蔣介石

04

史料顯示，蔣宋婚後曾經有孕

有零星史料顯示，蔣、宋結婚以後，宋美齡曾經有過懷孕的經歷。此事在蔣介石日記中有簡略的記載。《解密蔣介石日記：宋美齡在婚後曾經不幸流產》一文所說：「兩人婚後一直沒有生育。但是在蔣介石已經解密的日記摘本上，卻記載了『夫人小產，病益甚』這段話，透露出宋美齡曾經流產的內幕。蔣介石也曾在日記中表示，希望上天能讓妻子生兒育女，彌補人生的不足。……」

對於宋美齡和蔣婚後曾經懷孕一事，大陸和台灣兩地史學家曾經有過一次認真的討論。這次討論的起因是，自2006年蔣介石日記在美國胡佛研究院解密以來，港台地區的一些學者和新聞從業人員對宋美齡是否曾經懷孕多有猜測，其中肯定者有之，疑惑者有之，否定者也大有人在，而大陸的學者和專家們也時有點評，例如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王奇生就有如下評論：「蔣、宋結婚後，日記提到宋美齡在1928、1929年間曾經流產，但此後為何沒有再懷孕呢？我甚至懷疑流產記錄是假造的，好讓後世史學家相信蔣仍有生育能力。……」但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王朝光卻認為：  「這個問題不見得是八卦問題，但在還沒有可靠證據前，我還是姑且相信是真的。」台灣大學歷史系教授林涌法也支持王朝光的意見，說：「有關流產的問題，其實孔家人有過證實，不止1928年那一次。」

在台灣被封存多年、近年解密的《蔣公侍從見聞錄》中也有相關的記載，它的依據是蔣介石在1929年7月26日發給陳立夫的一封電報：「雖然蔣介石侍從人員對這次行刺事件（指1929年8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險遭刺客的暗殺——引者注）中侍衛人員的英勇事迹不無過度誇大，但亦可想見當時情勢之危急、場面之混亂。然而，導致宋美齡流產的原因，並非如坊間報道所稱與行刺事件有關。因為早在1929年7月26日，蔣介石在致陳立夫的一封密電上，就已經提及夫人流產之事。他在這封電報里寫道：『中(指蔣中正)到滬目疾漸愈，而家人小產病劇，故須告假數日。』兩相對照，證明宋美齡流產確有其事，但與行刺事件無關。而宋美齡確因第一次懷孕即流產，隨後又因習慣性流產，終致畢生不孕。……」

侍衛留下的這部《蔣公侍從見聞錄》透露蔣給陳立夫密電中的「流產」情節，顯與蔣介石後來解密的日記中稱「夫人小產，病益甚」7個字非常吻合。這些留在蔣介石日記和密電上的文字，儘管極為有限，但仍可證明宋美齡和蔣婚後確曾懷孕，同時也否定了蔣介石喪失生育能力之說。（摘自《蔣介石筆下的風花雪月》、《文史精華》 文/竇應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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