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神農架死人手指」，原來是……

文化 07-29

顧有容，大學教師，研究植物的性生活，自稱植物人，但胳膊腿還能動換。家有一妻兩兒一貓一群鵪鶉，本人地位排在底層。出道科普作品是跟媳婦一起製作的視頻《花日曆》，後來成為《物種日曆》的主要作者。

顧有容

松鼠名片

貓兒屎，一個充滿惡意的名字，唯一的用途可能是跟人打賭輸了的時候。可惜這玩意長在深山老林里，果實成熟能吃的時間又非常有限，急切間卻是遠水難解近渴。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哪怕懂點植物學，時間地點不對的時候也不要跟人打賭直播吃翔。

當然上面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理解。如果時間是八九月間，你正在中國中西部直到喜馬拉雅山脈的中低海拔山地的落葉闊葉林邊上晃悠的話，完全可以放心大膽地說出那個賭注——甚至就算沒有跟人打賭，也不妨礙你大快朵頤呢！只不過吃這種野果盡量不要採用蹲姿，以防同伴產生不好的聯想。

記住它的樣貌，萬一打賭輸了還找不著貓兒屎，那就尷尬了。

圖片來源：見水印

貓兒屎是木通科貓兒屎屬唯一的一個種，也是這個以藤本植物為主的科里唯一的一個灌木種，分布和生境如上文所說。貓兒屎的葉子是平淡無奇的奇數羽狀複葉，沒開花的時候不免泯然於闊葉林和山地灌叢的背景之中。其實就算開花了也不顯眼，因為花是黃綠色的。

如果不是結了果，大概就泯然於背景中了。

貓兒屎的花是單性同株，一個花序里既有雄花又有雌花；這些花都沒有花瓣，只有兩輪共6枚萼片。木通科的雄花和雌花形態相似，有學者認為雌花是擬態雄花，以保證以花粉為報酬的訪花昆蟲也能訪問沒有花粉的雌花。在雄花和雌花里分別能看到退化的雌蕊和雄蕊，而正常發育的雌蕊心皮是離生的，這在被子植物里是一個比較原始的性狀。傳統的分類系統在區分單子葉和雙子葉植物時，把花基數3作為單子葉植物的普遍特徵，但木通科是個例外，它在演化史上出現得比單子葉植物晚，是真雙子葉植物的原始類型，毛茛目的成員。

就算開了花，也不是很有存在感。

圖片來源：顧有容

由離生心皮發育而成、沿單側縫線開裂的果實叫蓇葖果，木通科在這裡又是一個例外。通常蓇葖果是乾燥的，木通科的蓇葖果卻是肉質的，有厚實的果皮和多汁的果肉。中國中西部分布的貓兒屎，果實呈細長圓柱狀，紫黑色帶白粉，而且粗細不太均勻，所以有了這個不雅的名字。在喜馬拉雅山南坡分布的貓兒屎，果實是黃綠色，乍一看頗像腐爛腫脹的手指，因而在英語里被叫做Dead man s finger。這個屬的拉丁學名Decaisnea是紀念法國植物學家Joseph de Caisn，他在九泉之下要是知道自己的名字跟屎和死人聯繫在一起，不知會作何感想……

果實黃綠色的Dead man s finger。

圖片來源：plantillustrations.org

木通科是一個很小的科，只有7個屬40多個種，分布模式卻很奇葩，除了東亞以外，有兩個屬分別生活在南美洲的智利和阿根廷。不知道它們的祖先是如何沿著對角線跨越太平洋的。中國分布的木通科植物，多數果實都能吃，是初秋行走山林不可錯過的野果。判斷這些野果是否成熟很簡單——裂開就能吃了，但沒徹底成熟的往往有異味。2008年8月我在四川彭州山裡做震後植被恢復調查，樣地里有很多白木通Akebia trifoliatasubsp.australis即將成熟。我滿心期待，卻被一群藏酋猴搶了先。它們一邊吵鬧，一邊把咬不動的生果子扔到我們頭上，當時真是殺心四起……

白木通的雄花。

圖片來源：flickr.com

相比來說，貓兒屎的果實是木通科里最好吃的，清甜且帶有香氣，有人說像西瓜，有人說像香蕉。這果子「剝了皮吃」的食用方式也有點像香蕉，於是便有無良營銷號以「神農架野生香蕉，似死人手指」炒作之。

貓兒屎。

圖片來源：wiki commons

木通科的植物，莖往往中空，故名。中醫根據這個形態特徵開了腦洞，認為木通有通乳、利尿、破血、消炎的功效，十分可笑。用吾友@花落成蝕的話說：「胡不服盾構機耶？」而木通這個名字真正的問題尚不在此。古人不求甚解，把很多似與不似之間的藤本植物都以木通名之，比如說毛茛科鐵線蓮屬的小木通和馬兜鈴科馬兜鈴屬的關木通——這都是有毒的植物。上世紀末的龍膽瀉肝丸腎病事件，即是以關木通替代了白木通而造成的悲劇。後來的中醫粉在為此事辯護時，常諉過於國家藥典記載錯誤，然而藥材名實不副是中醫多少年來的積弊，中醫自身是無力澄清的。要是沒有現代分類學的傳入，大伙兒還得這麼糊塗下去。這種連用的葯是什麼東西都搞不清楚的「醫學」，真的值得信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