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什麼不能放過自己？

美文 07-30

清晨7點28分，F城市郊區，在這裡有一片巍峨大氣，富麗堂皇的建築群，附近不遠處就是地鐵車站，每日人潮洶湧，但到了那片建築附近就忽然變得稀薄，彷彿被無形的屏障阻斷。一個身著黑色西裝，衣冠筆挺的年輕人穿過人潮，徑直走向那片建築的大門口，僅僅是大門口就氣派非凡，西式小廣場設計，三米多高，寬闊空地很是適合大媽們在舞動身姿，但是卻沒有人願意在這裡駐足，只有年輕人一人在走向這裡，抬頭望向那大理石門上刻著幾個大字：「F市殯儀館。」「你要死了！」一個月來，已經有許多比較和善的客人都和盤陽說過這句話，亡者自然是可以預見死亡，將死之人必然死氣纏身。死亡是生命中所不可避免的，在盤陽能看見亡者之後，被預言的往生者，往往沒有一個可以逃脫，這是命運。想起十一年前之事，盤陽臉上充滿不甘，即使要死，也要在死前找到它，沒有完成那件事，他將死不瞑目!鬆開握著青筋直冒的拳頭，不顧手心裡深陷下去的指甲痕，盤陽起身理了理衣著，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去看看小童所說的客人。待盤陽來到儀容間，客人已經被館裡員工放好在工作台上，小童已經已經穿戴好工作服，在哪裡忙碌了，抬頭看了一眼盤陽，算是打了一個招呼，又開始忙碌，為客人工作的時候，即使是小童也會變得分外莊重。饒是盤陽閱屍無數，正真看到這具屍體的時候也是瞳孔微縮，正確來說，那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堆散亂的屍塊，堆放在工作台上。盤陽翻開小童的工作記錄本，看了看上門記錄的死者信息。姓王名小雨，性別女，年齡11周歲，死因謀殺，編號456417，遭受肢解，屍體嚴重損毀，家屬要求修補完整。這麼小的孩子就遭受這種命運，何其不公！盤陽揉了揉太陽穴，平復了一下自己內心翻湧的躁動，去更衣間換了工作服，戴上口罩手套，著手工作。工作台上，擺放著頭部，四肢，身軀，六個部位的屍塊，還有一些零碎部位，暫時還無法分辨，小童正在將右手和軀幹進行縫合。軀幹上除了法醫解剖的痕迹，還有多處外翻血肉的創口，這引起了盤陽注意，受創面很小，一指節長短，傷口很深，邊緣創口不規則，不像是常規兇案刀創傷口，反而像是此時小童手上正在使用的醫用剪刀所造成。剪刀，女孩，虐殺。這些字元不斷盤踞在盤陽腦中，來回滾動，觸動著盤陽內心最深處埋藏的記憶。死者為大，撇下思緒，盤陽專心的開始進行自己的本職，在小童的配合下，魔術般將零散的屍塊，慢慢拼湊縫合，復原成人形。小女孩就這樣靜靜的躺在儀容室工作台上，小童為其穿上了小女孩媽媽為她準備的黑色裙裝和小皮鞋，掩住了像蜈蚣一樣的縫合部位，臉上劃痕被厚厚的化妝品遮蓋，丟失眼珠的眼眶也放進了填充物代替，顯得像生前一般可愛，彷彿就只是在沉睡一般。忙完大部分工作後，盤陽低頭看了看錶，發現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便開口：「小童你下班吧，剩下一點工作交給我來處理。」「沒事，小盤哥，我們一起忙完，然後再一起吃個晚飯唄。」小童心裡顯然已經打好小算盤了，這是一個好借口，顯得自己勤快上進又可以藉機約會。「不行，你現在就出去，快！」盤陽急促而又嚴厲的瞪了小童一眼。「切，不約就不約，小氣！壞人！」小童心裡氣的直跳腳，難得自己鼓起勇氣約會，這個傢伙卻毫不領情，一點也不憐香惜玉，要趕自己回去。盤陽目送小童氣鼓鼓離開了儀容室後，鬆了一口氣，馬上就要六點了，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山了，陰氣已經開始慢慢重了起來。早上進入殯儀館大門的時候，盤陽就察覺到了，今天館裡怨氣逼人，所以隱晦提醒了一下老張叔，工作的時候盤陽就開始留心，早上五位客戶，同事的客戶都不是怨氣根源，直到看見這個被肢解的小女孩。小女孩生前遭受了非人折磨，亡魂怨氣衝天，屍溫比太平櫃的溫度還要陰寒很多，這是屍變或者化為惡鬼的徵兆。這裡是殯儀館，陰氣本身就比較濃郁，所以這種事在館內不止出現了一兩次，死過幾個員工，也有嚇瘋嚇傻的，只不過都這些都秘而不宣，被上頭壓住了，當做正常事故去處理，消息沒有外露，但館裡員工多少都會私下裡議論一些，甚至把這些當成恐嚇新人的玩笑。盤陽轉身就想去更衣室，把自己西裝上衣兜里那串念珠拿出來，那是盤陽F市千年古剎——正心寺的佛前古物，曾供在佛祖金身前，聞高僧誦經百年，有辟邪去厄之功效。這是盤陽開了眼以後，去古寺為逝去親人祈福的時候，有一位老僧言他日後將罪孽深重，贈與他鎮壓戾氣。盤陽剛到更衣室前，準備開門，一隻手就狠狠的抓住他剛舉起來的右手。儀容間里只有盤陽自己一個活人而已！抓住盤陽的那隻手很冰，徹骨冰冷，寒意席捲了盤陽全身，如被關進了太平櫃一般，他極力掙脫，卻發現全身能夠動彈的部位只剩下眼珠，隨著視線緩緩下移，看到了抓住自己的那隻手。這是一隻蒼白的小手，小拇指上還有被化妝品蓋住的縫合痕迹，盤陽清晰記得，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費了一番功夫才把這個小拇指縫合到那隻手上！抓住盤陽的是那個小女孩！本該躺在工作台上已經死去的小女孩！黑裙小女孩站在盤陽身側，睜著眼皮看著盤陽，眼眶裡沒有眼珠，放著是圓形塑料填充物，小嘴裡縫合線已經被扯斷了，一張一合發出一些「吱，啊」的磨察音，彷彿在說些什麼。把屍體的嘴縫上，這是古時流傳下來的風俗，為了防止屍變。小女孩的聲帶早已經隨著頭顱一起被砍斷掉，根本說不出話來，怨靈屍變這種情況盤陽也是第一次遇見，盤陽可以聽見亡者低語，但根本沒法辨識一具聲帶已經斷掉的屍體所言之語。「啊，啊，啊」隨著小女孩所發出聲音越來越急促，盤陽感覺身體越來越冰冷，已經慢慢開始失去了對四肢的感覺，再這樣下去，他會死！「殺你的，是個女人！」盤陽努力讓自己說出了這句話，他還不想死，他還有未完成之事，「那個女人是穿著雨衣對你下手的，是吧？」感覺握著手上忽然加重了力氣，要將自己右手捏斷一般，盤陽知道自己判斷失誤，平靜清秀的面孔突然扭曲了起來，大吼道：「十一年前，她在我眼前殺了我妹妹！而我現在還活著，就是為了要殺了她！」門邊保安亭里坐著的老張頭，他眯著眼，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隔著玻璃窗對著年輕人微微笑道：「小盤，今天也來的這麼早啊！」「張叔，今天客人會比較多，我先過來準備一下。」年輕人對著老張頭，點了點頭致意，轉身就要邁步進去，像是又想起了一些事情，鷹眉緊鎖，停下腳步，背對著老人說到：「張叔，今晚早點換班回去，不要在這裡呆著太晚，晚上冷。」老張頭微微闔目，眼裡閃過一抹精芒，點了點頭道：「盤陽，你也一定要小心啊。」喚做盤陽的年輕人也沒回頭，揮了揮手，徑直進去，只留了一句：「我還年輕，身體棒得很，張叔放心。」老張頭看著盤陽慢慢遠去的身影，嘆了嘆氣，他在F市殯儀館工作了很多年，膝下無子，因為這份工作旁人對他都是敬而遠之，不惑之年的他看透了太多人心，特別是在這充滿生死離別的殯儀館裡，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爭，有人瘋，老張頭知道，盤陽這孩子表面看似平靜如水，心裡藏了太多太多的苦。從殯儀館大門進去，盤陽穿過寂靜無人的大理石廣場和弔唁廳，來到一個百米來長的幽黑長廊，空氣里瀰漫著陰森氣息，他視若不見，在這裡已經工作了六年了，早已習慣。長廊的盡頭是他的工作間——儀容室。這裡外人是不能入內，兩扇玻璃門，門上貼著八個猩紅大字：「工作重地，閑人免進。」掏出鑰匙，盤陽打開門，進門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面立人高大鏡子，在殯儀館有個說法，這面鏡子能照出一個人身後有沒有髒東西纏著，故又叫做照魂鏡。對著光滑鏡面，盤陽打理了一下有些散亂的碎發，走進右邊小更衣間里，把外套掛在衣架上，換上了一身白大褂，戴上口罩手套，活動了一下手指，準備開始今天的工作。從冰冷的太平櫃里拉出來第一個客人，一具男性屍體。盤陽先輕輕的將其轉移到工作台上，拿著溫毛巾，一邊擦拭著屍體，一邊輕輕說道：「李先生，您好。我叫盤陽，今天由我來負責讓你體面的離開。」清理，按摩然後抽乾屍體的血液和氣體，注入消毒防腐劑。幾道工序盤陽這些年來已經操作了無數遍了，手法熟練而老道，表情肅穆而鄭重，就像在服侍自己逝去的親人一般。這是盤陽今天第一個客戶，姓李名石，性別男，年齡45周歲，死因車禍，編號456412，屍體完整度較高，面部損毀嚴重，需要修補。忙完幾個步驟已經是1個小時之後了，身為一個從業六年的資深入殮師，盤陽也是忙碌得一頭滿滿的汗水。屍體從太平櫃里取出來，渾身冰冷僵硬，為了讓亡者能穿著得體的與家屬告別，按照屍僵程度，要溫水擦拭清洗，甚至洗澡按摩，使其肌體恢復彈性，這是一份辛苦活。盤陽收拾好工作台後，著手準備接下來更細緻的工作，修復儀容，使死者恢復生前相貌。選擇這份工作，是盤陽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他知道自己孤家寡人根本念不起法醫，警察這些專業，除去這些，只剩下入殮師這份職業，學歷要求不高還能接觸到屍體。屍體就是真相，他永遠記得十一年前自己懷裡那具殘破不堪的幼小軀體。進入F市殯儀院實習的第一個年頭，這份工作在常人眼裡可怖而又受世俗忌諱，對自己來說不過是一個尋找真相的途徑，不能對活人說你好，再見，走好，不能微笑，不會有朋友，有著太多無奈，誰不喜歡生活在陽光下？可時光沉澱，讓盤陽越發明白這是一份值得敬重的職業，不為了什麼大義，什麼榮譽，只是簡簡單單的讓往生者走的時候能夠體面安詳一點，撫慰家屬的情緒。這是一條很少人願意走的路，但路總是要有人來走，他不後悔。忙活了一個上午盤陽送走了5位客人，都走得很安詳，家屬很滿意，客人們也很滿意。換下工作裝束，用消毒水洗了洗手，擦了擦額前的汗珠，盤陽站在照魂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黑西裝，鷹眉鳳眼，纖細四肢，蒼白的臉，還有自己身後站著的那五個『人』。「......」「不用謝我，這是我的工作，你們一路走好。」盤陽沒有回頭，看著鏡子里映射出來自己身後的五個『人』都很熟悉，面無血色，詭異僵硬的微笑，這是自己上午服務過的五位客人。「............」「哦？你們是說我也快要死了？讓我小心？」盤陽像是與朋友問好一般，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沒什麼不好，十一年我就死了，只不過我還活著，所以才看得見你們，聽得到你們的聲音，生死有命，躲只會死得更快，不用擔心，你們一路走好。」十一年前的那件事之後，從醫院重症病房醒來的盤陽就發現自己能夠看見它們的身影，聽得見它們的耳語。鬼，亡靈，魂魄，不管你怎麼形容，不論世人如何質疑，盤陽知道那是真實存在的，起初盤陽以為自己瘋了，直到一名感激他讓自己走的體面的亡者告訴盤陽自己藏著的一張2萬塊錢不記名的銀行卡的地址，並告訴了他密碼。「小盤哥，又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啦！走，一起去吃飯。」門外探進一個清秀面孔，這是盤陽的同事，一位女入殮師。「嗯，小童，走吧。」盤陽表情微微柔和了下來，過了這麼年，盤陽早已知道旁人是看不到亡者，自己是一個特殊存在。「小盤哥，你知道不?下午會來一個大活，聽說是從重案刑警那邊移交過來的，支離破碎，很慘烈呢。」小童甩了甩腦後的小馬尾，故作神秘對著盤陽賣著關子。盤陽伸手拍了一下小童的腦袋，一臉嚴肅：「還沒出弔唁廳，不許說這種話！」「哼，知道啦，老古板！」小童一邊嘟喃，一邊揉著後腦勺，「下手幹嘛那麼重，對了，主任讓我通知你去幫忙，明天就要火化了，下午要趕進度。」「嗯，我知道了。中午我就先過去看看腐敗程度。」盤陽稍微柔和的臉又綳了起來，重案組移交過來的屍體一向比較棘手。「切，工作狂。撲克臉。」小童絲毫不顧及就在身邊的盤陽吐槽道。從事入殮師職業的小童，不是常人想像中那麼古怪陰沉，反而是一位十分的開朗陽光的小女生。據說是當年因為看了一部名為《入殮師》的電影感動得一塌糊塗，不顧家裡反對毅然決然的選擇了這份職業，並堅持到了現在。家裡的父母不知道為了小童的婚事操碎了多少心，但小姑娘渾然不以單身為恥，每次都喜歡在盤陽面前炫耀自己光棍二十二年的光輝歷史。二十二年歷史小光棍喜歡二十五年歷史老光棍，這事除了小童自己以為別人不知道，殯儀院里的老員工，那個不是眼界清明，看的通透。盤陽也知道，只是他更明白，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