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也以成敗論英雄：看不到任何歡迎美軍戰俘歸來的標語或橫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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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回家：巴丹死亡行軍親歷記》（作者：(美國)列斯特·坦尼 譯者：范國平 ）是列斯特·坦尼博士花費50年時間查閱大量檔案，向親友和戰友徵集資料，結合自己冒著生命危險在戰俘營中偷偷寫下的日記寫成的有關巴丹死亡行軍的珍貴回憶錄。巴丹死亡行軍是《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中確認的、與南京大屠殺並列的日軍戰爭暴行。

《活著回家：巴丹死亡行軍親歷記》（作者 ：（美國）列斯特·坦尼 譯者：范國平），重慶出版社，2016年10月。

本文接上一篇《一直拒絕懸掛「金星旗」的母親終於盼到了兒子回家》，上一篇主要講述了坦尼終於回到了西雅圖。在船到碼頭時，他迫不及待的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她堅強的母親始終不信兒子已經遇難，也一直拒絕懸掛「金星旗」，終於盼到了兒子平安歸來。本篇講述了坦尼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但他卻十分的沮喪。戰友們大部分喪生異國，家園已物是人非，而未來也前途未卜。但儘管如此，在接受到家人的祝福與歡迎時，坦尼依然百感交集。

第二天一早，卡車把我們送到火車站，一輛火車正等著我們。我們被告知，座位隨便坐，上車後有人會告訴我們目的地。和上岸的情形一樣，沒有人向我們揮手告別，也沒有人等著迎接我們。我們開始意識到，我們是不受歡迎的人。

火車出站，兩個小時後離開西雅圖境內。我粗略數了一下，同車的還有200多個男人。此時，有人告訴我們，我們將被送到艾奧瓦州柯林頓市的希克氏綜合醫院，軍方在火車站已經安排好了接送車輛；等在希克氏綜合醫院接受必要的檢查和治療後，我們就可以複員了。我渴望複員，這個詞真是太好了。

歸國戰俘

大家一路無話。真的難以置信，幾百個男人坐在火車上，安靜得連小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顯然，所有的人都很沮喪，心情低落。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回家以後，家裡有什麼驚喜在等著我們？今後我們將如何生活，我們能夠在這個疏離了很久的社會當中立足嗎？我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想說，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等著我的是什麼呢？我會怎麼樣呢？

我們離開祖國4年，回國時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歡迎。我想至少有人會對我們說上幾句暖心話，比如：「你們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只要這樣的一句話，就可以讓我們歡欣鼓舞。可是，沒有人注意我們的歸來。

另外一個讓我們傷心的原因是，我們失去了太多的朋友。72 000名美菲聯軍官兵參加巴丹死亡行軍，只有7 500人倖存——大約十分之一。12 000名美國人，只有1 500人活著回家。我已經是死了好幾次的人了，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只是想看看自己在餘生中能做成什麼事。生命太寶貴了，一天也不能浪費和虛度。

當火車在密蘇里州的聖路易斯車站暫時停靠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令我們大傷自尊的事情。這是一個大站，數以千計的人在月台上等車。自卑感作祟，很多人迅速拉下卧鋪車廂的窗帘。我感覺非常尷尬，兄弟們的心理很容易理解，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們這些曾經投降的失敗者。

歸國戰俘

後來我們才發覺，美國民眾並不知道巴丹死亡行軍是多麼恐怖，甚至在巴丹半島陷落一年後，他們也知之甚少。死亡行軍途中有為數極少的美國軍人僥倖逃脫，他們乘美軍的潛水艇回到美國。他們向政府的首腦們彙報了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日軍在不提供食物的情況下強迫美軍戰鬥人員行軍，任意虐殺美軍戰俘。華盛頓的領袖們決定暫時不公開這個人間悲劇，因為正義的譴責，可能致使日軍向戰俘進行報復。一年後，芝加哥的一家報紙，才將巴丹暴行公之於世。但這只是冰山一角，絕大部分事實被壓了下來，因為高層認為「美國人民在這個時期無法面對如此殘酷的事實」。（因為這個事實，可能「擾亂軍心」。）

因此，當我們這些參加菲律賓保衛戰的戰俘回來的時候，公眾早已淡忘了巴丹死亡行軍。對於美國民眾來說，歐洲戰場更加重要，歐戰勝利日到來的那一天，很多留在本土的美國人似乎以為二戰已經結束了。他們開始過起平常日子，可是我們還待在日本戰俘營里，直到三個多月以後才獲得解放。

也許，如果我們戰至最後一個人，就像阿拉莫戰役那樣，我們就能獲得美國民眾的尊敬。他們為保衛祖國獻出生命，贏得了這種尊敬。我們保衛的也是同一個祖國，可是祖國沒有，或者說是不能，給我們送來一點點食物、彈藥和武器裝備，更別提援軍。祖國甚至不能在短期內對巴丹發生的戰事做出有效反應。上面的事項哪怕有一個能夠實現，都將有更多美國人保住性命。

現在我們沒有人想穿著制服被人看見。這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情。我們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尷尬場面，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讓我們鑽進去。不過沒有，所以我們放下了窗帘。

數小時之後，我們抵達柯林頓車站。同樣嘹亮的喇叭在等著我們，我們下了火車，好朋友間互道珍重，可是我們當時並不希望再見到對方。我們爬上了等待已久的卡車。一個小時之後，卡車把我們送到了希克氏綜合醫院。我沒看到任何歡迎我們這些闊別祖國四年的人回來的標語或橫幅。美國人民也是以成敗論英雄的。

戰俘歸國車隊

我在醫院接受檢查，他們給我開了一個三樓的病房，如果我願意在這裡住院的話。我乘電梯上到三樓。出電梯的時候，我一轉身就看到了我的家人。打頭的是我的哥哥比爾，他6英尺高，微笑著向我致意。當他確信我已看到他時，他彎下腰，把手杖放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用力推給我。我猜巴尼已經告訴他我糟糕的身體狀況，並且我已得知勞拉另嫁他人。他已經殘疾，也需要手杖，他無非想表明，他願意幫我解決目前的問題。

比爾的左邊站著盧，他比比爾還高2英寸，站得像箭一樣直。他哭了，不是小聲地抽泣，而是大聲地哭。和我夢到的一樣，家人們並沒有因為我是俘虜，而感到尷尬。他們的到來是為了安慰我，關心我。

盧後面站著我的父母。他們和我記憶中的形象差不多，雖然他們的頭髮有些花白，但是看起來很好。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我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他們懷裡。他們微笑著，流下幸福的眼淚。我緊緊擁抱每一個人，這個過程持續了好幾分鐘。我看著他們，問道：「這都是真的嗎？」他們看著我，說道：「是真的。」那一刻，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爸爸向我解釋說，因為汽油限量配給，只能從芝加哥開一輛車過來，巴尼留在家裡等我，喬正在上班。

與家人團聚之後，我來到護士那登記。她叫我到病房裡去，醫生一會會過來給我體檢。他們將決定我是否可以回家適應正常生活。我等了不到半個小時，一組醫生走進病房。他們檢查了我的肩膀、臀部、背部、鼻子，給我開了「通行證」。我可以回家住一個星期，不過之後一定得回來接受治療，如果我想身體狀況不惡化的話。

我立即穿好衣服，離開醫院。家人們扶著我下樓梯、進汽車。我在回家的路上了，快樂難以形容！我一直在微笑。我想問很多問題，又怕揭開舊傷疤。我想問問勞拉的情況，為什麼她不等我，但是我沒問。如果他們知道，我還深愛著她，一定會令他們傷心的。一路上，我盡量做得很好。我們總算到了芝加哥。我走出小轎車，發現公寓前面站滿了父母的朋友。他們都在等我，他們全都沖我喊：「歡迎回家！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回家感覺真好。

編輯：張玲瑜 軍官團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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