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作為一個30 單親媽媽，談談我看的《我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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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我把《我的前半生》全部看完了。42集，在十分密集的兩天里追完，對我這樣一個幾乎從不看國產劇的人而言，已經證明了它的好看。儘管槽點很多、它在故事上不完美，但我和編劇劉土呆的看法基本相同：承認它好看。

最吸引我的點不是亦舒原著改編，也不是靳東多帥袁泉多美衣服多美，我打開這部劇，只想看看當國產劇終於能把視角放到30+女性而且是離異單親媽媽上時，會有怎樣的故事和態度。兩年前我寫過一篇文叫《沒有青衣的中國電視劇》，在過去的國產劇里，女性地位是很低的，以男人和圍繞男人的年輕女性為主角為多，聚焦中年女性的鮮少。現在看來，至少這一局面已經打破，是一大進步。

如果你要說這部劇最後變成兩個女閨蜜搶一個男人，我不認同。因為劇中羅子君、唐晶、凌玲、甚至羅子君媽媽、妹妹的戲份都相當吃重。圍繞她們在生活中遇到的種種難題展開故事，這部劇在我看來還是女性視角的。誰是真的獨立女性、誰是假的獨立女性，不存在這個問題。每個女性哪怕是壞角小董都有獨立的一面。

所以當各大公眾號、各路作者都在闡述主角衣品好壞、獨立女性真偽時，我認為卻鮮有人把目光聚焦到離異家庭及相關女性的真實生活上。因為大多數人並不具有這樣的經歷，所以當他們看待羅子君的工作、家庭和戀愛時，也都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她應該怎樣」的假設去看。當編劇打破觀眾的預期後，許多人自然憤怒地表示不可理解。但我卻始終認為，羅子君是真實的。在她身上發生的諸多故事，我有強烈共鳴。

有幾個爭議比較大的問題：

一、全職太太能否進入職場迅速成長？

在前兩天「大家」的一篇文中，作家侯虹斌認為，全職太太進入職場很難，「能夠跟上常人的步伐和思維，已是千難萬難了」。我不認同。

人是環境的動物，也是觀念的動物。如果你認為不可能，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極端情況給人帶來的改變。也許一般全職太太進入職場有點難度（但如無必要她也不必進入職場），進入職場一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有人為個人成長，有人為求生。對離異單親媽媽來說，後者權重更大甚至就是主要目標。當失去自己的保護傘時，唯一好好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保護好自己的家人和孩子——賺錢，賺很多錢，把孩子養大。

在這種信念下，不要說進入職場很難，做任何事，都有一往無前的動力。人在安逸時不知道自己的潛能，羅子君媽媽一直說了解自己女兒，說她兩手一攤，什麼也不會，只能靠男人。事實上她也不知道當她女兒變成和她一樣的處境後，能走的路只有一條，就是在事業上搏命。

在 《傲骨賢妻》里，40歲的家庭主婦Alicia走出家庭後，第一件事就是求助自己的老情人Will進入她唯一能進入的律政圈。而《我的前半生》里，羅子君第一步也是拾起自己唯一能幹的活：賣鞋賣化妝品。

有人質疑她的職場成長速度，認為這是「開外掛」——有閨蜜和男人撐腰幫助的結果。可人在這世上，不要說單親媽媽了，誰都需要別人的幫忙不是么？但別人能幫你，還得你有能幫的可能才行。羅子君能被幫，起碼她先挖掘出自己的一技之長，而且有份信念和毅力做下去。如果她自己就放棄了主觀能動性，其他再標金鑲銀的「資源」都是無用的。

其次，每一份幫助都不是無價的交換。唐晶能幫羅子君，因為大學時她們積下的友誼。唐晶在最後感謝羅子君，大學時她每周末都到羅子君家吃飯。所以在職場上，她幫她也是應該的回報。——有人光看到表面上有個職場女精英朋友做靠山，可人生的種種價值（外人眼裡看來的「資源」）都是自己付出了一部分價值獲得的。再拓展開來，羅子君花大價錢買過的那些包包鞋子和衣服，在她墮入人生低谷時都拉了她一把。這也是一種隱藏資源，竟巧合地成了她的專業技能。

在許多人看來，全職太太根本無法在職場中迅速成長，是一廂情願的以為，全職太太真的什麼都不會。我記得在前兩集里羅子君被離婚時哭著說，「全職太太也是一份工作啊」，不知道看者有沒有辛酸。打理家中事務，解決各種問題，處理家庭關係，和職場中處理各種問題有何異？——羅子君有兒子要管，有保姆要管，有個不停要錢的妹妹，有個咋咋呼呼的媽媽，有個不斷惹事的妹夫，看起來她的安全都是百萬年薪的老公陳俊生給的，可陳俊生恰恰忽視了「賢內助」的作用，她替他解決了很多問題。

只不過當環境轉移了，從家庭轉移到外部社會，羅子君要面對的是一個更複雜的社會關係網，也要求有更專業的技能服務社會。當然，她所受的壓力也更大了——失去了丈夫的保護，自己能被激發的潛能反而更大。要談在職場中迅速成長，沒什麼不可能。

二、單親媽媽的人生觀是怎樣？

劇中一個有爭議的人物，羅子君 媽媽薛甄珠，觀眾最見不得她的勢利眼和小市民的市儈。可我覺得她是真的道出了一些不得不承認的生存法則，這麼做，她也是在努力撐開自己的羽翼保護自己孩子。

有個情節是薛甄珠在超市，切掉西蘭花的根去稱秤，還有一次，她在衛生間里拉捲紙。上海人最要姿態好看，連作家毛利都不承認這是上海媽媽。可說實話，又有多少人體會過一個媽媽幾十年單獨帶大兩個孩子的辛酸？

有人說薛甄珠雙標，一邊罵小三，一邊慫恿女兒去搶閨蜜男朋友；一邊讓女兒找有錢人，一邊說自己和崔寶劍是真愛。到底哪個是薛甄珠的真實想法和價值觀，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我的家人都好，因為他們是我唯一的後盾」——認親不認理，這看起來很自私，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私（保護自己）有多重要。

所以吃相再難看的事情薛甄珠都做得出來，因為尊嚴、姿態和生存相比，根本無所謂。她比誰都懂得失去的滋味，失去要再擁有有多難。所以當她面對七十多歲的崔寶劍說「活著一天是一天，我們的日子不多」時，我想這就是她的真實想法，這就是她的人生觀。她也是這麼勸自己女兒的——離開糟糕的人讓自己過得好一些，有個好的人趕緊牢牢抓住，有錢多的工作趕緊拿下……如果你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過，你會拼了命去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薛甄珠就有這樣的信念。

當自己的女兒也變成單親媽媽時，薛甄珠的整套生存哲學就在羅子君身上開始映射重演。羅子君沒有她那麼不堪，因為她有離婚時獲得的一筆資產作底，也有她的矜貴朋友們幫襯，但再優渥的生活條件她也明白，原來天是會一夜之間塌下來的，擁有的東西是可以一夜之間消失全無的。我想薛甄珠年輕時一定有這樣的時刻，甚至她更懂得，沒有了就是沒有了，明天也不一定有。

劇中有好幾位單親媽媽——薛甄珠、羅子君、曾經的凌玲、小董，不管職位高低、生活優劣，其實都奉行這樣的人生觀。「我要保護我的家人和孩子」，這唯一的信念讓她們在殘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凌玲能忍辱負重背小三罵名，小董能不惜違背道德在職場謀求一位，薛甄珠足夠市儈勢利，而羅子君為了活下去在職場從零開始打拚……這些都是為生存和安全信念付出的代價。只不過她們願意換的東西不同，有人是友誼，有人是職業，有人是道德，有人是愛。

三、離異後能否獲得一個更優秀男性的愛？

以傳統價值觀來說， 一個30+的女人，離婚了還帶著個孩子，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和二十多的年輕姑娘比的。在這種設想下，觀眾既不能理解陳俊生為什麼選擇不那麼好看的凌玲，也不能理解賀涵為什麼選擇不那麼能幹的羅子君。那種對角色的恨意，一部分來自「插足」之恨，其背後還有種不可理喻之感——這樣的人，怎能搶佔良好資源？

撇開她們是否違背道德倫理的評判——這是編劇設置的劇情障礙（否則就不好看了）——在現實中，一個30+的單親媽媽有沒有可能得到比以前更好的選擇？大部分人認為沒有，我想有，而且可能比過去更好。

常理來看，大多數單親媽媽面臨的自我認知都會如羅子君都在離婚後那樣，每每她面對賀涵時，總以一副「我太差了」的姿態低到塵埃里。世人說這是什麼「白蓮花婊」，我想你離了你試試。當一個人一無所有時，連身上那點好樣子都不足以作為底氣。可她沒有意識到什麼呢？她在失敗的婚姻中獲得了教訓也是寶貴的經驗——她更懂得了如何對待他人，溫柔和謙卑，是她因驕縱失而復得的珍貴。 同時因失去了保護傘帶來的，還有她對人生渾渾噩噩的不明不白，也隨著離婚消失殆盡。她忽然有目標了，有方向了，她知道要為什麼努力為什麼活著了，而且她會不惜一切地付出努力。——這就是成長。

正如陳俊生愛一個人的體貼和溫柔，賀涵愛一個人的學習和成長，每個人珍視的價值不同，要在異性身上獲得（投射）的愛戀也不是只有美貌、身材、姿態好看單獨可以支撐。親密關係本質是兩個人價值觀的契合。在凌玲之前，羅子君固然好，但如果有個人在生活和工作中都能成為戰友，陳俊生必然傾心。同樣的，在羅子君之前，唐晶固然好，但當賀涵發現原來一個女人可以同時滿足他要的成長、真實和輕鬆時，那種原來「總缺點什麼」的感覺也找到了。

不過與男人在乎什麼相比，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女人在這一場世人所認為的挫敗中會獲得極其寶貴也罕得的人生經驗，這比年齡、婚姻狀態更重要。——唐晶是有足夠的職場經驗，羅子君通過努力可以獲得。但羅子君離婚後獲得撕裂式的成長感受，唐晶未必會懂。這就是差別。而這歸根結底也不是「女強人就不值得被愛」的問題，是唐晶在職場上懂事了，在其他某個維度上還沒有「懂事」，但羅子君懂了。

所以，在付出巨大的成長代價後獲得更好的人格，為什麼不值得一個更好的人呢？相愛的基礎首先是價值觀、人生觀的認同，我想，人格更完整的人，愛的希望是有的，甚至會更明白、更好。

最後，感慨下，第一次為一部電視劇寫這麼長的東西。不是我認為它有多完美，而是我有強烈的共振。當羅子君面臨離婚時，當羅子君和前夫談房子要錢時，當羅子君自己帶孩子搬家時，當羅子君在工作上忙得不可開交家裡又一團糟時，當羅子君的前公婆和她要兒子時，當羅子君在工作中心力交瘁時，當羅子君的家人陷入麻煩時……種種不堪難言的苦楚都在我心裡蔓延開來。

我深深體味那種「活著一天是一天」的感受，也希望能用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孩子、父母和愛人。我想在薛甄珠、羅子君、凌玲甚至小董身上我都看到了一點影子。一點不能被理解的影子，在他人看來是這個身份下的陰影，但在這個處境中的人看來，已是活著的一線生機。

祝福經歷過的各位。

(全文完)

本文作者「mumudancing」，現居上海，目前已發表了608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mumudancing」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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