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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彬:瀏陽河洪水記

七月一日下午上漲到伯伯家門口的洪水。離我家還有不到兩米。地點:湖南瀏陽鎮頭鎮澗口村瀏陽河邊。

瀏陽河洪水記

作者:嚴彬

那水漲上來,只一夜就漫過瀏陽河岸,我爸還在裡屋獨自睡覺,因為這些年屋前屋後陸續種滿了新樹,水也沒有響。等我爸早上醒來,推開白鐵門,才發現大水已經漫上花木田,平時走人的小路也給淹掉一半了。這時我爸才發現漲水了,早上給我發了微信,一段語音加上十秒鐘視頻。

他說,看呀,彬伢子,家裡漲水了。

我在視頻里看見渾黃的水已經鋪滿了田裡的樹,樟樹,欒樹,紅桎木,紅花木蘭,大葉樟,還有一些是不叫不出名字的樹,我家的和鄰居伯伯家的,都盡數淹到了水裡。從我爸語音里也聽不出什麼傷感,他只說漲水了。

其實我也習慣了。

看著那十秒鐘的洪水,那是一種十分熟悉的場景,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鄉愁。

大概是由於人工治理得當,自從我上了大學,我爺爺死後,似乎就再也沒有漲過大洪水。瀏陽河年年平靜,關於洪水的記憶主要是在中學時期,與木船、衝鋒舟、速食麵和相約看水的鄰居們有關的。我依稀記得,還有不知從哪裡來的外地人,也坐了船到來,在我們平時走路的地方靠岸,和我們一起看了渾濁的洪水。

澗口是一個村,屬於瀏陽河邊上典型的南方地形,數百戶人家,曾有一所小學,後來與別校合并,小學成了敬老院。一坦平洋的水,現在又重新回到村裡。倒掉的大樹,淹死的豬,有時還有不幸淹死的人,它們都在幾公里見方的水面上流過,從瀏陽河某處出來,又在下游的某處重新匯入瀏陽河。我見過無數場洪水在漲水過後停息數日不退,維持在一定的高度,水失去方向,浮木、死掉的豬、雞和人也失去方向,在泥水裡漫無目的飄蕩著。那場景我至今沒有在任何小說里見過,彷彿它們過於日常,或者從不存在。

因此到了今年七月一日這場洪水,新聞上還不見有什麼報道,朋友圈都是關於香港回歸的新聞。深夜水繼續上漲,終於見到幾則新聞,比如:

因江西某地水害,數列南下列車停運;

長沙連日降雨,形成內澇,湘江水位高漲。

這般云云。

我看著,心裡有些煩亂,但又不是因為家裡的樹和地已經淹沒在多年不見的洪水裡。我和我爸一樣,似乎並沒有為這漲起來的水過於傷心,幾乎沒有擔心。這很奇怪,像我們這樣的鄉下人,平時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可能與對門鄰里或遠房親戚爭得面紅耳赤,而只有被洪水浸泡或沖走的家產,卻像本應該流走的或給某神仙該有的上供一般,最多只是嘆嘆氣,似乎也就過去了。

所以當我問起家裡的損失,我爸說,大概要損失幾萬塊,新插下的幾種樹苗怕是都要死了,名貴品種。

我說,爸,今晚你睡覺時要留心點啊。

我爸一面答應,一面說沒事,要我不用擔心。

七月二日早上七點,我爸發過來的照片,水已經漲到我家屋檐下。

我在七月一日傍晚的北京等著外賣送上門來,妻子在不遠處做她的事情,女兒在旁邊做作業,準備二年級期末考試。我和她們說,家裡發洪水了。妻子答了一聲,說了什麼,我已經忘記了。我給女兒看她爺爺發來的洪水視頻,女兒笑了起來:

看呀,媽媽你看,好多水。

妻子就在不遠處說,番茄,我和你說,不要笑,這又不是好笑的事情,爺爺家淹了水,你不能跟著笑的。

我倒覺得沒有什麼。我還跟著說,不要緊啊。

我在中學朋友圈看好久不見的同學分享的發洪水視頻。同學們發來湖南各地的洪水,有干口的,有柏加的,有瀏陽縣城的,還有長沙城和湘江的……二號晚上,據長沙傳來的新聞,湘江已經過了歷史最高水位。這使我想起爺爺曾多次繪聲繪色和我們說過的那場一九五四年的大洪水:死人無數,水淹到脖子高——我爺爺做著手勢。當然我知道,如今我家房子的地勢要高過一九五四年了。

微信群里,最早親眼見到洪水的同學們發來幾段視頻:

我看道一處視頻,一堆人在一條盤山公路的東邊,撐著傘站著,有人指揮一輛大客車經過一段已經塌方的山上公路……車一點點往東開,雨還在下,開過去大概半分鐘的樣子,車突然傾斜,一點點的,又過了幾秒鐘,就滑到山下樹叢中,不見蹤影了。

人們還繼續撐傘站在雨里,有人說話,有女人的叫聲。

我看見一處結構熟悉的房子被渾濁的大水衝過,從廚房進,從大門出,這回水極大極快,一個男人用和我一模一樣的方言在視頻里喊:這是我家!這是我家!請求支援!請救支援!……

水繼續在十秒鐘的視頻里衝過,沒有一絲停歇。

我看見有人撐傘在視頻里捉馬路上的魚,有說有笑,有人嘆氣。

……這是最熟悉的。

同學群視頻,村中不知哪家已經衝進家裡的洪水(視頻截圖)

同學們在「煙山回憶錄」不斷說著話,發視頻,外地的叮囑在家的要注意安全,「晚上最好住到鎮上去」,本地主要負責發視頻和音頻,隨時更新著分不清深淺的水情。我也有些擔心,我感到羞愧,在群里說,「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一號中午,弟弟還在外地做事,接到爸爸電話,說起洪水,覺得事小。

下午三四點的樣子,等他回到鎮上,發現水已經將路完全阻斷,連從鎮上到村裡的衝鋒舟也見不到了。

到了傍晚,弟弟終於從鎮上坐衝鋒舟回到家,和爸爸在一起,一起給我發洪水的視頻了。

北京又悶又熱,正是桑拿天,氣溫持續三十六度以上。我在北京的街上走,想起所謂旱澇不保收,農民的生活也還是這樣。

到了二號深夜,群里又改回聊起了熟悉餓自製零食和捕魚,弟弟也不發視頻了。他們大概都睡了。我接著六月三十日,又看了一集《教父》。北京天氣極熱,空氣中沒有一絲水汽。

2017/7/2/

北京

嚴彬,1981年生於湖南瀏陽。出版詩集《我不因擁有玫瑰而感到抱歉》《國王的湖》《獻給好人的鳴奏曲》。作品發表於《人民文學》《詩刊》《花城》《十月》《漢詩》《芳草》《青春》等。參加《人民文學》第四屆「新浪潮詩會」、《詩刊》社第32屆青春詩會。2008年創辦鳳凰讀書並任主編至今。歷任國家圖書館「文津圖書獎」評委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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