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服務員：來自午夜的那一聲歡迎光臨

傾訴人：

蒙蒙 22歲 服務員

主持：

阿德（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三級婚姻家庭諮詢師）

當惱人的暑氣終於消解，當街上的路燈漸次亮起，當夜市的小攤小販們擺起貨架，這座城市的夜幕開始拉開——我也該上場了。

我時常這樣自嘲：生活就是一場遊戲。通關的機會屈指可數，玩下去的最大動力，往往是閑著也是閑著。

心態不錯。

我不是一塊讀書的材料，中專畢業之後，再也不想碰書本了。

當時我一門心思想掙錢。鑽進招聘會，生生嚇了回來——滿坑滿谷都是大學生，弄得我連招聘條件都沒看全。一個姑娘跟我抱怨：沒見過招應屆畢業生還要求幾年工作經驗的，這不自相矛盾嗎？太欺負人。我抬頭眼了她一眼，兩眼腫得像個桃，感覺像是剛割了雙眼皮還沒消腫。

幾天之後，我訂了返鄉的火車票。臨行前一晚，我站在橋上眺望這座燈火通明的城市，還有消失在視野邊界的腳步匆忙的人們，內心升起的是壯志未酬的悲壯。

回到老家狀態如何？

我在城市紮根了三年，在故鄉卻連三個月都呆不下去——我好像成了那種格格不入的人——城市裡站不住腳，回老家踏不下心。

和我同行的還有一個老鄉。他和我境遇有點類似，城市裡讀的書，畢業回了老家。不同的是，他是回鄉領證，老家給他物色的對象。

所以他的壓力比我大很多。一路上，他總是嘮叨這次領證太倉促了，連女方長什麼樣都沒有太大印象。我笑話他都什麼年代了還讓父母包辦婚姻。他無奈地看著我說，至少父母還能幫你張羅一個條件相比好的，要是你自己找，真不一定有好結果。

我啞口無言。我暗戀過一個女孩，也就到此為止。我沒學歷、沒工作、沒存款，看起來沒有資格談戀愛。

單純的愛來愛去，其實並不花錢。

我要奮鬥！老鄉和我一起去找工作，先是去了工廠當技術工。現在這些廠房都建在市郊或者開發區。面試的時候，我們轉了好幾趟公交才折騰到。試工了兩天，老鄉希望留下來，而我決定離開——這份工作實在沒有技術含量，而且太磨人了。我就是流水線的一個螺絲釘，只需要按部就班完成指定動作就可以交差了。看起來挺簡單的，可是我不喜歡。

我不想被約束，不想被頭頂那個攝像頭長達八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監控。老鄉勸我做人要踏實一點，眼下找份工作先攢點錢要緊。

要是我也這麼勸你。

誤打誤撞，我被人推薦去了KTV。在我印象里，上學時我們一行人總是浩浩蕩蕩殺到KTV，然後在包房裡扯著脖子喊，恨不得把心裡的不甘心倒個乾淨。當時的KTV滿大街都是，生意出奇的好。像我們這種窮學生，來這唱夜貓是性價比最好的消遣——人均二三十，還贈送飲料，有力氣就唱歌，困了就直接倒在沙發上，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我對這裡是充滿好感的。通過了簡單面試，交了幾百塊錢押金，領了一身工作服，我上崗了。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望著鏡子里穿著白襯衣打著黑色領結的自己，我竟然立下了這樣的志向——三年之內升為領班，五年之內當上經理……現在想想就好笑，一個小KTV，至於這麼較勁嗎？

年輕人有夢想總是好事啊。

在KTV工作需要完成一套程序化動作：開工前半小時參加班前例會，領班會交代新指示以及分配任務。領了任務，我就去休息室換裝，檢查儀容儀錶。做服務行業，這個特別重要。原來我愛留長頭髮，衣服也總是皺皺巴巴的。自從做了服務生，我給自己理了毛寸，工作服也是平平整整的。接著我會檢查我的「小戰友們」——打火機、開瓶器、筆、托盤、抹布，這些都是我工作中要用的傢伙事，然後進包廂檢查客戶意見卡、紙巾，一次性話筒套、酒水杯、骰盅、話筒線、煙缸、垃圾桶，是否擺放妥當。

一切就緒，我要去迎賓了。站在門口，鞠躬問好，送上笑臉，露出八顆牙——第一聲歡迎光臨之後，我的工作拉開了帷幕。

聽起來也很程式化。

這和你的設想吻合嗎？

這些都是崗前培訓時，領班要求我做到位的。當然你也可以偷懶，只不過我不想這樣。對我來說，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希望做好，給自己一個交代。

而且，這份工作畢竟不是流水線的操作工，還是有很多需要你去交流溝通的地方。比如顧客反映話筒壞了，你要去調試，顧客覺得餓了，你要協助點餐，顧客喝醉吐了一地，或者在包廂里動手動腳，你也要挺身而出，不是幫醉漢聯繫家人，就是面帶微笑的告訴他：這裡是KTV包廂，不雅行為請不要在這裡出現……

無疑，這鍛煉我的溝通與應變能力。迎來送往、處理問題很累人，特別是站了一晚上腳底生疼，可我還是挺開心的。最吸引我的，還是每當推開大門，走進來的人五花八門，他們在這裡發生的故事，有時候比小說都光怪陸離。

我目睹過一位母親為了讓兒子回到課堂，衝進包廂和這對小情侶撕扯在一起：這個大男孩在這裡與推銷酒水的小妹暗生情愫，竟然連日曠課驚動了母親。看著三個人站在過道里激烈地衝突，我竟然感覺自己穿越到了民生調解節目。還有丈夫跑來這裡買醉，妻子跑到這裡興師問罪的；畢業散夥飯開進包廂，一群傻孩子抱著對方痛哭流涕的；一群人對著包廂大屏幕的數字，一起倒數迎接新年的……這些熱鬧與喧嘩的旁邊，也許就坐著一個單身人士，獨自鑽進一個小包廂里，默默地唱著自己的心聲。

誰說來KTV只是為了狂歡？每到中午來這裡上自習的小朋友、吃工作餐的小白領越來越多了，甚至還有一個打民事官司的律師大哥成了這裡的常客。每次他都請我安排一個最靠裡邊的包廂，只為了能抓緊時間眯兩個小時，然後重返前線。

推開每扇門，都能和不同的人相遇。

抱著這種態度，這份工作很有收穫。

我一直說自己活成了夜行動物。別人下班的點兒，我正在前往會所的路上，別人睡醒一覺準備上班，我往往一身疲憊地推開會所大門，覺得陽光實在刺眼。每到夜幕降臨，我的神經就像晚上的路燈漸次亮起，串聯起工作流程、注意事項、同事嘴裡的八卦以及自己眼裡形形色色的故事。當然，還有我的奮鬥目標，特別面對著嘈雜的音浪和人聲時，想到它我的心就會安定下來——這就是我在這裡活下去的生存方式，也是與這座城市產生的連接。

【阿德說】

（阿德，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三級婚姻家庭諮詢師）

婚後生活就是沒滋沒味嗎？

伊利：我到了適婚年齡，卻染上了恐婚的毛病。望眼望去，我身邊不少人都抱怨婚後生活瞭然無趣，甚至還有選擇離婚的。就連我爸媽都勸我，結婚不是談戀愛，重要的還是過日子。問題是，過日子就要放低要求嗎？能玩到一塊的玩伴就無法結婚嗎？

阿德：不少人請我拉紅線，理由是：你交際多，認識的人就多，說不定就有可以推薦的啊。我問他們的要求，回答總是：沒啥要求，看著順眼，爸媽滿意就行。每到此刻我總有一種苦大仇深的感覺：把結婚當做一項任務真的好嗎？對於這個問題，估計誰都說服不了誰。只有真正進入了圍城，才會冷暖自知。但我相信一點，如果沒有感覺，這種婚姻就像是沒放鹽的菜，沒有滋味。可如果油鹽醬醋放多了，菜還能吃嗎？事實上，市面上的感情模式大致分為兩種：談戀愛沒未來，談結婚沒感覺。魚與熊掌兼得者，有，但少。如何說服自己二選一，首先要打破幻想。

新媒體編輯 徐丹 姜曉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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