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癮之書:是忘憂的仙丹,還是死神的鑰匙?
小庄
松鼠名片
小庄,人屬智人種,科學松鼠會元老級成員+高分子化學與物理碩士+果殼閱讀出版人+前媒體人+前非著名樂評人。現負責文藝范兒的知識寫作平台十五言社區,微信號www15yancom
講述應該從哪裡開始?嗯,要想一想,可能是中世紀?哦不,還要更往前許多,遠古吧。好,就從遠古開始,那時,地球剛獲得一種不停生長蔓延的能力,叫做生命,各種屬性也相伴而生。它們總是成對出現。
輕與重。
小與大。
緊與松。
熾熱與冰冷。
迅速與緩慢。
諸如此類……
最著名的毒品植物鴉片罌粟(Papaver somniferum)
拍攝者:Jose B. Ruiz
直至「快樂與痛苦」被演變出來,一瞬間,質的躍遷發生了——這是一對可以將世界玩弄於鼓掌上的生命屬性。
人在成為這顆星球的主宰前,就繼承了叫做痛苦的不動產,代表著疾病、飢餓、恐懼所帶來的身心折磨。但同時,還得到一項許諾——倘若你能夠操控痛苦,就將獲得它的反面,快樂。
那麼,到底什麼能賜予我力量?
宗教,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而產生。幾乎差不多時期,一種具有相同能力的東西也出現了,新石器時代,小亞細亞及地中海東部山區,人們發現了野生罌粟。我們知道這一點,是因為5000多年前的蘇美爾人用楔形文字將它記錄在石頭上——後來,被考古學家翻譯成現代語言,意思是快樂植物。
《聖經》和《奧德賽》中,從罌粟中提取的鴉片,被描述成上帝也要使用的「忘憂葯」。
一個便士的愉悅:19世紀詩人的鴉片癮
時間快進,來到19世紀早期。
陰雨連綿的倫敦,牛津詩人、來自曼切斯特的年輕人托馬斯?德?昆西(Thomas De Quincey)患上了風濕痛,每每發作,痛不欲生。有人告訴他,去買一點鴉片試試吧。星期日,他來到街上,走進一家藥店,掏出一先令,換回一瓶溶劑和半個便士,回到住所很快就把規定的劑量全部服下。
托馬斯?德?昆西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後來,在一篇小文章《鴉片的樂趣》中,他對服用過後一小時所的身體感受,做了如下描述:
哦!天吶!發生什麼樣的突變啊!……我的疼痛已經消失,這在我眼裡現在已經成為微不足道的瑣事。在這樣突然啟示的神聖享受的深淵裡,這種消極的效用已淹沒在那些深廣的積極效應中去了。這是一種醫治一切人類苦惱的靈丹妙藥;這是哲學家們爭論了許多世紀而突然發現的幸福的奧妙所在。幸福現在可以拿一個便士來購買,放在背心口袋裡;可攜帶的狂喜可以裝在一品脫能量的瓶子里;平靜的心情也可以成加侖成加侖地用郵車運送。但是,如果我這樣談下去,讀者會認為我是在開玩笑。我能使他相信,一個長期跟鴉片打交道的人是不會開玩笑的,因為它所提供的快樂是具有嚴肅莊重的性質的,癮君子在他最幸福的狀態下,也不會以一個快活人的面貌出現。即使在那種時刻,他不論講話還是思索,都是適合於沉思者的身份的。
顯然,比起流氓氣十足的盧梭所著那本《懺悔錄》來說,德?昆西的《一個英國鴉片吸食者的懺悔錄》(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Qpium Eater)讓我更喜歡一點(這本書的書名另被較為含蓄地翻譯成了《癮君子自白》),我也更有意願去相信他所表現出來的誠實。
《一個英國鴉片吸食者的懺悔錄》(本AI刻意選了一個最嚇人的封面,以起到警示作用)
圖片來源:sffaudio.com
最初,它以1821年出現在《倫敦雜誌》上的一系列文章面世,因其中大段大段對鴉片效用的入骨描述,引起了同一時代道德家們的強烈不滿,紛紛起身要與之劃清界限。德?昆西身上那與「可怕的自我懲罰的鴉片惡習」有關的「懶惰」,也引來好友塞繆爾?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痛加斥責。但非常可笑的事實在於,柯勒律治本人就是一個沉溺鴉片難以自拔的大煙鬼,他的名詩《忽必烈汗》其實就記錄自吸食大煙後的離奇夢境。毒品的致幻效果,毫無疑問,在某些人身上會帶來「才華放大效應」。
還有一位更加名噪天下的大煙鬼詩人,叫波德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也曾撰寫《人造天堂》這種傳世的抒情篇章,為酒、印度大麻和鴉片這三樣神物正名吶喊,其中對德?昆西著作的解讀毫不掩飾地透露出了十二萬分惺惺相惜。我們甚至可以斷論,他那被後世給予極高讚譽的《惡之花》大半由罌粟花催化得來。據猜測,波氏需要用其中一些成分,來抑制梅毒所帶來的疼痛,才能繼續享樂和寫作。
快樂之源:毒品的作用原理
20世紀,現代科學對於鴉片何以能「拯救」德?昆西和夏爾?波德萊爾等狂人,做出了如下解釋:罌粟中含多種生物鹼、嗎啡、可待因與蒂巴因,對中樞神經有興奮、鎮痛、鎮咳、催眠等作用。
不止於此,現代科學對他們染上的毒癮也做了一系列分析和研究。1950年代左右,有人通過對老鼠使用可卡因和海洛因,發現它們完全有可能成為和人一樣的毒品沉迷者。60年代,美國神經生物學家羅伊?懷斯給老鼠注射了一種能夠阻斷神經遞質多巴胺的藥物,又發現老鼠們的毒癮被治好了。對藥物成癮投入的工作越來越多,關於成癮原理的解釋也慢慢出爐了,比較詳盡的版本為:在最初階段,致癮物質能從中腦腹側被蓋區進行投射,促進大腦邊緣系統的伏隔核區域和額葉前部皮層內,多巴胺的分泌。這些屬於「獎賞迴路」的大腦區域在致癮物質作用下,會產生異常強烈的生理和心理滿足感。
毒品通過直接作用於腦部獎賞迴路,來引發「極樂」的感受
圖片來源:pixabay
吸毒者一旦嘗試過其間美妙滋味,就會對毒品欲罷不能,要了還想要。實際情況還會更複雜,因為,控制另外兩種神經遞質——血清素和去甲腎上腺素——之間平衡的調節系統,也有可能參與到這項罪行中。正常情況下,中縫背核和藍斑能通過血清素和去甲腎上腺素,對多巴胺分泌進行調節,而致癮物質對這兩處有強大的影響效果,從而過度刺激大腦決策中心額葉前部皮層,並促使多巴胺分泌增加,結果導致「癮」產生,伴隨著得不到毒品時的生理和心理痛苦。
目前來說,阻斷多巴胺分泌是最有效的戒毒手段。但在老鼠身上,措施開始實施後,渴求心理還會持續半年左右。算算看,小東西們平均壽命約為兩年半,按此折到人身上,可得出其潛伏期將超過14年。這是個非常無奈的數字,它意味著有很多人根本沒辦法擺脫毒癮,終其一生都要被縛。
毒蟲手記:關於毒品感受的第一手記錄
毫無疑問,毒品給予的快樂,不久之後就會以痛苦來償還
圖片來源:pixabay
毒癮的治療也是當代醫療所面臨重大課題之一,在德?昆西的時代,使用藥物戒毒的有效性是受到質疑的,按照他本人說法,戒是戒成了,可他的身心也經受了極大的痛苦:
我勝利了。但讀者不要以為我的痛苦因此結束;也不要認為我「萎靡不振」,無所事事,安坐終日。請把我看作是這樣一個人:甚至在過了四個月之後,我仍然激動不安,難受得在同一個地方打轉、震顫、發抖,以至精疲力竭;也許,很像一個受過拷打的人的情形,我從(詹姆斯一世)那個最無辜的受害者留下來的,感人的敘述中,搜集過拷打的痛苦。同時,除掉一位著名的愛丁堡醫生給我開的拔地麻根氨化藥水外,我也沒有從任何藥物中得到好處。關於我的解脫是否有藥物上的原因,我沒有好多話可說;即使一個像我一樣,對藥物毫無所知的人所能談出的那一點點,也有可能將人引入歧途。
接下來數個時代,隨著國際販毒事業的蒸蒸日上,以及坊間有關毒品對創作的無窮激發力的傳說流傳愈廣,使得加入吸食行列的文學家、藝術家、音樂藝人直如江鯽。五六十年代的垮掉派,作為最有名的「成了氣候」的吸毒團體,頗出了幾件由此而不朽的作品,就深刻度而言,威廉?巴勒斯(William S. Burroughs)寫於1959年的《赤裸的午餐》(Naked Lunch)算得其中翹楚。
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是二戰後出現在美國的一個鬆散文學組織,吸毒不僅是他們尋求靈感的方式,也是顯示玩世不恭的方法,圖為他們的三位代表作家威廉?巴勒斯(左),艾倫?金斯堡(中)和傑克?克魯亞克(右)
圖片來源:engl263a2013.wordpress.com
小說標題來自傑克?凱魯亞克的建議,意為「一個凝固的時刻,每個人都看見每把餐叉尖上戳著什麼」,在序言《證詞:關於一種疾病》中,作者提到自己45歲那年,從毒癮中醒來時,「平靜、理智,健康狀況不錯,只是肝功能較弱,皮肉看上去不像真的。」
這是部比《癮君子自白》還要直白上一百倍的力作,在我看來,簡直是用了全力「抽取」自己的精神,再現了一個成癮者不可思議的生活,15年的吸毒生涯中,他遍嘗嗎啡、海洛因、地勞迪德鹽酸氫嗎啡酮、優可達羥二氫可待因酮、鴉片全鹼、蒂考迪、蒂奧新、鴉片、杜冷丁、美沙酮、右旋嗎拉胺等硬毒品,其餘像是凱弗、大麻、印度大麻、仙人球毒鹼、死藤草、LSD6 麥角醯二乙胺6、墨西哥裸蓋菇製劑等幻覺劑根本不在話下,常人所無法體驗的極度狂喜和頹喪,皆在此記錄下來,每一處描寫都細緻、殘酷而直接。光一份藥品單就足以讓德?昆西望塵莫及,你不能不說是時代的「進步」與「機遇」啊!
《赤裸的午餐》
圖片來源:亞馬遜圖書
巴勒斯比德?昆西更「進步」的方面還包括,通過戒毒經歷,他成長為毒品學的「專家」,關於毒品的知識能夠隨手拈來。這一點,可見於小說中和阿朴嗎啡戒毒有關的段落:
可以削弱毒品這種病毒、使其成為一段被控制的歷史的疫苗已經存在……我是在毒癮生涯快要結束時發現這種疫苗的……醫生向我解釋說,阿朴嗎啡作用於後腦,調整新陳代謝,使血液循環趨於正常,這樣四五天後,毒癮的酶系統就被摧毀了。一旦後腦狀況得到調整,阿朴嗎啡就可以停用,只在萬一病情複發時再次使用……八天後我離開療養院時,飲食和睡眠都正常了。我整整兩年沒沾毒品——這個紀錄保持了十二年。後來因疾病和疼痛又複發了幾個月。再一次的阿朴嗎啡治療,使我在此次寫作中一直遠離毒品。
阿朴嗎啡療法在性質上與其他療法有很大不同。那些療法我全試過:短期遞減,緩慢遞減,可的松,抗組胺葯,鎮靜劑,睡眠療法,美芬新甲苯丙醇,一種麻醉輔助葯(骨骼肌肉鬆弛葯),利血平。只要一有複發機會,所有這些療法就都不管用了。我可以肯定地說,在接受阿朴嗎啡療法之前,從代謝的角度來說,我從來沒有真正戒毒。列剋星頓麻醉劑醫院的複發統計數據極高,使許多醫生表示毒癮是無法治癒的。據我所知,列剋星頓使用的是多樂芬戒毒法,從未嘗試過阿朴嗎啡。說實在的,阿朴嗎啡這種治療方式是被廣泛忽視了。人們沒有對各種不同的阿朴嗎啡處方和合成劑進行研究。比阿朴嗎啡有效五十倍的物質無疑會被開發出來,嘔吐的副反應會得到消除。
阿朴嗎啡是一種代謝和生理的調節劑,一旦完成使命,可以立刻停用。世界上泛濫著各種鎮靜劑和興奮劑,但這種獨一無二的調節劑卻未引起注意。沒有一家大型製藥公司對它進行研究開發。依我看,研究各種改良的阿朴嗎啡及其合成劑,會開拓醫藥界的一片嶄新領域,其意義遠不止於解決毒癮問題。
罌粟科植物的花心
圖片來源:pixabay
作者:小庄
編輯:紅色皇后
排版:紅色皇后
來源:科學松鼠會(songshuhui.net)
題圖: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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