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母親的縫紉機

最新 07-03

周末回老家，母親低著頭正戴著老花鏡在縫紉機前忙活著，我埋怨說：媽您還看見了？年紀大了，眼神也不濟，衣服舊了就扔了吧，再買，能花多少錢？

母親邊低頭吧嗒吧嗒地踩著縫紉機邊說：捨不得，這棉布褂子還九成新呢，雖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也不能隨意鋪張浪費。

聽了母親的話，一瞬間我百感交集，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母親還是這麼會過日子，看著母親日漸增多的白髮，那瘦小佝僂的身軀，我不由沉浸在歷歷往事里。

年輕時候的母親，接近一米七的個子，細高挑，瓜子臉，皮膚白皙，梳著油黑髮亮的兩條長辮子，走起路來辮子隨風自然搖擺，分外好看。

母親識字不多，小學文化，卻深知知識的重要，她說這輩子最遺憾的是沒文化，

母親的家境還不錯，聽人說當時去姥姥家給她介紹對象的踏破了門檻，各行各業的都有，母親心氣很高，一心想嫁個文化人。

在文化革命正轟轟烈烈的時候，毅然嫁給了當時被稱作臭老九的父親。

父親的家庭條件一般，兄弟姊妹多，母親嫁給父親的時候，母親在我們面前常常說起父親那時窮的相親都沒一件像樣的衣服，在媒婆下倉促借別人的西服穿著去相的親，成家後母親問起怎麼總不見你穿那件西服啦，父親才老老實實交代了事實，一入寒門做農婦，洗盡鉛華做羹湯，母親一心一意地撐起了一個家。

母親是個勤勞的人，她似乎從不知疲倦，不知勞累，由於子女多，父親又在外地，爺爺奶奶常年卧病在床，照顧一家人的重擔責無旁貸地落在母親的肩上。那時候責任田已承包到戶，家家戶戶忙著搞生產，母親是個要強的女人，家裡沒有勞力，她就自己超負荷地付出，一個人耕種六七畝地，還要照顧一家人吃喝，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那時候沒有機械，唯一可用的機械是一架吱吱作響的小推車，記憶中的小推車從我清晨朦朧的睡夢中到夜幕徐徐落下始終響個不停，為了維持生計，母親賣過豆腐，學過裁縫，什麼活都干過，也似乎沒有她不會幹的活，如男人一樣耕種著收穫著……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很少見她歇息。

那時候我們姊妹幾個年紀小，正是貪玩的年紀，縫縫補補是常有的事，繁瑣，且浪費時間，逢年過節，一大家子做新衣服，還得花很多錢，為了省錢，母親決心學裁縫。

母親沒有美術基礎，認識字也不多，家裡家外忙的如陀螺，學裁縫也不易，她用印花紙畫衣服圖樣，那時候印花紙很稀罕，母親從村會計那裡要了幾張人家用下來的舊的印花紙，一開始總是畫不好，不是這裡不合適就是那裡不宜當，母親沒有灰心，翻來覆去地畫，自己細細琢磨，為了提高技能，還跟著鄰村巧手的王裁縫學了一段時間。

母親學裁剪出徒了，會裁縫的母親，有了大幹一場做衣服的底氣。

母親有個小小願望，買一台屬於自己的縫紉機，母親省吃儉用辛辛苦苦攢著每一分錢，準備買縫紉機。

冬去春來，她終於攢夠了錢，於是盤算著買啥牌子的縫紉機，去哪裡買。

聽人說蜜蜂牌的好，母親就托遠在上海的親戚輾轉幾千里路買回來一台上海蜜蜂牌的縫紉機。

從見到那嶄新瓦亮的縫紉機那天起，母親就滿生歡喜，對它十分上心，寶貝的很，一有空閑就這裡摸摸，那裡擦擦。

母親從城裡買回來各色布匹，正兒八經地為家人做起了衣服。

因白天地里、家裡活計很多，她只能利用晚上做一些修修補補的活計。

記得小時候的我每每半夜醒來，常常看見夜深了，昏黃的燈光下，母親還在縫紉機前忙碌著，為家人修補著一件件衣服，困了她呵口氣，用手擦拭一下眼睛，繼續忙活著。

有了縫紉機這個神器，母親平凡的裁縫生涯里無形中注入了新的活力，母親非常賣力地裁剪著，

母親的手藝越來越嫻熟了，做的衣服總是很合身，讓村裡老老少少心生羨慕。

母親的一雙巧手，令我們姐妹們穿著合適的新衣服，在四季的更替里搖曳生姿，照亮了春夏秋冬。

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用碎花布給我做了一個花書包，我背著去上學，在小夥伴們面前總是特別神氣。

還記得母親用五彩斑斕的布給我做的沙包，在空中飛舞著彷彿雨後的彩虹，那一個個小小的沙包陪我度過了快樂的童年時光。

因為手藝好，左鄰右舍會經常拜託母親給做衣服、補衣服，即使母親再忙再累，她總是熱情地收下，先給人家忙活，給人家拾掇好送去，鄰居千恩百謝，給錢給物，每當這時候母親就會變了臉，說鄉里鄉親，互幫互助是應該的，這樣就見外了。

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在農村書桌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很多家庭飯桌用抹布擦擦就是書桌，我家也是如此，一張飯桌姊妹幾個學慣用，後來買了一張書桌，大姐用書桌，二姐和我用飯桌，等有了縫紉機，縫紉機就變成了我天然的書桌，母親囑咐我不要亂踩縫紉機踏板，可我正是頑皮的年紀，小腿剛那不老實，常常一不小心就踩著腳底的踏板，縫紉機機頭在裡面轉啊抓，浪費了許多線，等母親抽空打開縫紉機板，裡面全是一簇簇的線頭，母親耐心地捋著線頭，一一整平，那時候調皮的我給母親增添了許許多多麻煩。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母親的縫紉機每天都在工作著，從不言累，也不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