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仁波齊》：他們不要贊同，只要內心安寧

這世上，有人十分鐘就能從地球到太空，短短數十分鐘就能經過一兩個城市，四五個小時可以跨越半個中國。

朝聖者日行十公里，風餐露宿，風雨無阻。磕長頭，休息，前行，搭帳篷，誦經，安歇。

一車兩帳篷，鞋布板磨爛。

出發前的村莊，生活平靜，每個人心中的苦或願望，引導他們走上朝聖路。藏語表達簡省而直白，一個「好」字背後是扎紮實實的支持，「可以嗎」「可以」也就意味著勸告的結束。你選擇朝聖，那我就在這一程中好好照顧你。

出發的第一天晚上，念經聲音里有抑制不住的興奮和力量，有起有伏，像極富民族色彩和生活趣致的小調。離開鄉間小道，公路車來車往，親吻無數車輪壓過的路，空氣中總會有尾氣的痕迹。

他走任他走，我自有我的路。

臨盆的孕婦生下孩子，喜悅濃郁而剋制，帶著孩子又重回朝聖路上。

遭遇山體滑坡，被碎石砸傷的人，也仍值得眾人的等待；九歲小姑娘扎扎越來越沉靜，母親說，「磕頭好，磕頭長見識」，她也就繼續堅持下去。

我一直在思考這一句「磕頭長見識」。觸額，觸口，觸胸之後的五體投地，能為一個活潑靈動的九歲小姑娘帶來什麼見識呢？毅力的培養自不必說，強身健體的效果顯而易見。但是，跪拜心境與行走心境之別，大概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很難體會的了。

孩童式的蹦跳和成人的穩重行走不同，行走又與磕長頭不同。人們對高處的渴望遠比對低處的虔誠多得多，蹦跳式的前行關注遠方，穩重行走時而觀察身邊，時而關註腳下。

唯有磕長頭，五體投地，朝聖者的每一步是為了禮佛，佛在何處，遠方，以及腳下。

若一個孩童心中對這世界有了真的敬畏，為了信仰如此堅持一年之久，以跪拜心境看待跋涉途中的人事物，這一程，會為她培養怎樣的寬容？

於是，一行朝聖者，帶著這樣的堅定與寬容，遇上了突如其來的車禍。車頭與車廂分離，推車前行的人們安頓好車和行李，回到起點，磕起長頭。

上山路上，他們唱：

「我往山上一步一步地走

雪從天上一點一點地下

在和雪約定的地方

我想起我的母親

要為更多的人去磕頭朝聖

我們都是同一個母親

但我們的命運卻不一樣

命運好的做了喇嘛

我的命運不好

去了遠方」

沒有咒罵與毆打，沒有抱怨和逃避。命運如此，喇嘛離佛很近，普通人要去遠方朝聖；行至半程遭遇車禍，註定朝聖的路一波三折。

行至拉薩城外，遙望布達拉宮，他們赤腳跳起鍋莊舞，嫩綠草坪一洗風塵。一夜之後，喜悅收起，一路磕進拉薩城。

打工掙錢，磕頭抵房租，兩個月後，他們掙到了去岡仁波齊的錢。在岡仁波齊峰腳下，楊培老人在睡夢中安然離去。

人由生而死，本身就是一段有始有終的路，在聖地壽終正寢，也是幸福。

至此，故事就結束了。

對於朝聖這件事情本身，我不知從何評判，其中得與失並非是常年生活在城市無宗教環境中的人能體會到的。但我極其尊重他們朝聖的意願，願意相信他們「贖罪」和「為更多人朝聖」的初心。

一個人，幾個人磕兩千五百多公里的長頭，聽來艱辛又漫長。事實上，我們生活中的漫長修行雖難度較之更低，規模較之更小，卻也不是不值得感動：巨幅畫卷，精美的刺繡，學生堆成山的筆記本，還有我們腳下的路。當我們得到讚譽，得到實實在在的成果時，因為有一筆一畫和一針一線，才能心安理得；當他們面對佛和聖山，因為有身上的疼痛和內心的安寧，他們才能問心無愧。

在此，我只能用自己淺薄的理解為他們的朝聖路做註腳，因為感慨無力又蒼白。影片戛然而止，人們的生活還要繼續。我期待小女孩扎扎，她大概已經懂得，人要把自己放得很低，才能更穩地去向遠方。

2016於青海塔爾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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