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村先生與貓：福島核災區最後的動物守護人

「如果我放棄，走了，那一切都結束了。我有責任留下來，我也有權利留下來。」如果沒有松村直登的這份堅守，福島仍舊是那個福島，我們的生活也並無什麼異樣。然而，對於福島核災難事故的無辜受難者——那片土地上的動物們來說，可能人類給予的溫暖只能停留在核泄漏那天可堪悲涼的目送之中。

別了，我的大地

2011年3月12日，北緯37度25分，東經141度2分，里氏9級大地震使得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重大泄露事故。一個月以後，日本原子能機構將福島核事故確定為國際核安全事故最高等級7級。受此次事件影響，福島核電站周邊村民被緊急疏散，距離電站12公里遠的福岡縣富岡町被劃為生存禁區。

在那次疏散行動中，松村直登也是被疏散的對象之一。51歲的他本是福岡鄉下一名普通的農民，春天種下秧苗，秋天看著收割機轟隆隆的駛過，黃燦燦的稻穀洋洋洒洒的落下，染就天邊一片紅靄。作為雙腳扎在泥土裡的人，松村直登的內心滿含著對這片土地的依戀與不舍。如今，他是飄落異鄉的旅人，帶走了所有能帶走的，除了他的大地。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離開富岡的松村直登驅車造訪他的一個親戚，不知何處落腳的他和所有鄉土世界的人一樣，首先想到了最堅固的血緣紐帶和本能的依靠——親戚。但，作為從核災難禁區走出來的活人，即使是自己的親人也怕被染上核輻射污染物。那會兒，被擋在門外的松村直登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情感，作為旁觀者的我們也不知如何評判那位親戚是對或錯。

告別了那扇關閉的門，松村直登來到避難所，可小小的避難所哪裡能容得下所有的災民？在所有的現實面前，即使是人的生存尚且不能被公平保證。無可奈何的他就連去加油站加油也會被恐懼的工作人員趕出來，就因為他開著福島牌照的車。死亡的恐怖早已戰勝了人類的道德，在那個時刻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對不起，我實在等不住你們了

四處碰壁的松村直登決定回到故鄉富岡，哪怕那裡已經變成殺機四伏的死亡區。然而，當他邁入故鄉的那一刻，他沒有想到，我們也從未想到，在我們匆匆離去的時候，那些受人類飼養多年的動物被我們遺忘在了那個無水無糧的地方。

餓得瘦骨嶙峋的牛，跪倒在主人們搭建的圈裡，渾身爬滿了蛆蟲。由於核輻射影響，它們沒能自然腐敗，卻留下眼眶裡兩個黑漆漆的窟窿，找不到眼淚，聽不見哀嚎。寵物狗還拴在家門口，它們很盡忠，當然，它們也無處可去。主人們走的太匆忙，甚至無暇解開它們身上的繩索。或許，那些狗看著主人驚慌的奪門而出的背影還一直在搖著尾巴。然而，直到它們餓死在項圈裡，繩索依然還在，一頭連著它們乾癟的屍體，一頭連著它們熟悉的家。

如果我放棄，那一切都結束了

松村直登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彷彿認識又好像從未見過的地方，他選擇留下來，冒著輻射癌症的風險。他不能讓那些動物們一直痴痴的等待主人回來，松村知道在它們死去之前，它們的主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正如文章開頭的話，如果他走了，這裡的一切都結束了。他收養的那些貓、狗、牛、豬、雞不知將會落到什麼樣的命運。基於安全考慮，日本政府一直致力於撲殺這些污染區的動物，就像宰殺太地町的海豚一樣，毫不留情。大概，在日本政客眼中再也沒有比子彈更廉價的處理方式了。

100隻貓、80頭牛、一位白髮老人

人如果不知道反思便不足以擔當人的名義。面對這些等待死亡的動物，誰能沒有惻隱之心？然而，沒人能向松村直登這樣冒著生命危險留下來照顧這些動物們。此刻的富岡斷水、斷電，沒有快遞，沒有商店，沒有菜市場也沒有鄰居。

松村直登每天喂完那些貓、狗，還要長途跋涉運送無污染的牧草到兩個牧場，日復一日的工作，他做了6年。6年里他花光了自己的積蓄，收養了四百多頭牛，上百隻貓和狗，除此之外還有那些被遺棄的豬和雞以及兩隻鴕鳥。

這兩隻鴕鳥曾作為福島核電站的吉祥物，如今它們被遺棄在富岡，一旦它們踏出禁區一步，子彈立刻會結果它們的生命。當然，這得是松村直登活著的時候，不然，可能早就被射殺了。「萬幸」的是，這兩隻鴕鳥沒能死在槍口之下，它們足夠幸運遇到了松村直登，最終在輻射中死去，埋葬在主人的土地上，享受了世間最後一絲來自人類的溫暖。

松村先生與貓：靈魂擺渡

松村直登是愛貓的，作為禁區內唯一的居民，那些貓也是愛他的。攝影師太田康介作為反核人士，曾拍攝下松村直登與富岡「留守動物」們的溫馨瞬間。2015年，太田出版了《松村先生與貓》（意譯）攝影集，觸動了整個日本社會。人們開始反思，除了射殺，對待這些被人類無辜牽連的動物有沒有其他方法。

核電站不是家裡的寵物狗畫的圖紙，也不是圈裡的牛灌的混凝土。松村直登只是作為這些行將死亡的動物最後一位靈魂擺渡人，慰藉那些無助的心靈。即使這樣，他還要時常面對日本政府的「威脅」。日本政府人士多次勸說他離開禁區，甚至斷了他的生活補助。然而，他還是一直留在那裡，和他的貓、狗、牛以及其他。

滿頭白髮的他被日本社會稱呼為「反核鬥士」。對於這個稱號，松村直言，他的目的並非反對核能，他只是想告訴人們曾經被宣傳無限美好的核子能源給富岡這個小鎮帶來了無盡的災難。曾經夏夜裡長鳴的蟲子如今不知去了哪裡；曾經香甜的稻米如今充滿輻射。夕陽還是那片夕陽，只是夕陽下這個村子裡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丟下他們的寵物和畜禽。

2016年底，松村直登死在富岡的家裡，懷裡抱著他收養的狗。我們無法窺得他的內心，能知道的只有他活著的事迹和心肌梗塞的死因。這個日本農民用自己的餘生在福島核災區建構了一座風雨不侵的城池，收容著被人類遺棄的貓貓狗狗們。如今，這座城池坍塌了，就像太地町海豚灣的鮮血，被屠戮的除了那些無辜的動物還有我們自詡高尚的道德。

上大人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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