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問題關鍵不在北京 而在華盛頓和平壤

【特朗普會見韓國總統文在寅時表示，美國對朝鮮的「戰略耐心」已經結束。這也許是在大學生瓦姆比爾不幸去世後，身為美國總統不得不做出的表態。然而，特朗普同時呼籲地區其他國家和所有負責任的國家同美國一道，對朝鮮施加制裁，促使其改弦更張。也許特朗普終於認識到了朝鮮問題的複雜性，即使失去「耐心」，也不能為所欲為；但另一方面，話里話外又始終盯著中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平】

正當全世界在哀悼從朝鮮返回美國的22歲大學生奧托·瓦姆比爾悲慘死亡時，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6月22日發推文說：「我非常感謝……中國在朝鮮問題上所做的努力，但（努力）尚未奏效。至少我知道中國嘗試過了。」

相比起兩個月前，這位美國總統的語氣發生了強烈變化。4月21日，特朗普發了這麼一條推文：「中國就是朝鮮的經濟生命線，所以，儘管沒有什麼事兒是容易做的，如果他們想解決朝鮮問題，他們就可以解決。」

這種語氣的變化大概能標誌特朗普總統已經開始理解朝鮮問題的真正的複雜性了。但不清楚參加首次中美外交安全對話的美國官員們是否明白了這個信息：中國不能夠解決朝鮮問題，特別是朝核問題，更別說單槍匹馬地去做了。

中美兩國領導首次會晤就曾就朝核問題展開對話

6月21日，美國國務卿雷克斯·蒂勒森和國防部長詹姆斯·馬蒂斯，在華盛頓同中國國務委員楊潔篪和中央軍委聯合參謀部參謀長房峰輝上將舉行了會談。之後，美國再次施壓中國解決棘手的朝鮮問題。

「我們對中國強調，如果他們想阻止這個區域的進一步升級，他們有外交責任對這個『朝鮮』政權施加更大的經濟和外交壓力，」蒂勒森告訴參加他和馬蒂斯聯合舉行的新聞發布會的記者們。

然而，事情並不是這兩位美國高官想像的那麼簡單。

早在2016年9月，在美國總統大選辯論期間，特朗普就說過，對於朝鮮而言中國非常強大，中國應該進入朝鮮去解決問題。對此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堅定而明確地說：「朝鮮半島核問題的由來和癥結不在中國，解決問題的關鍵也不在中國。」

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朝鮮的核計劃對東北亞的所有利益攸關方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其中對中國的影響尤為明顯、嚴重、不得人心。

在2017年1月11日發布的題為《中國的亞太安全合作政策》白皮書中，中國政府聲明：「中國在半島核問題上的立場一貫而明確，堅持實現半島無核化，堅持維護半島和平穩定，堅持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問題。」

很顯然，「半島無核化」已成為中國優先考慮的政策選項。但是，在平壤宣布拒絕參加任何意圖說服它放棄其核計劃的對話時，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問題的大門似乎被關上了。中國在半島的兩個關鍵利益——無核化與和平穩定——岌岌可危。

中國被逼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由於朝鮮三番五次在距離中朝邊境僅有幾百公里的地方進行核試驗，中國面臨著軍事安全和環境安全的雙重威脅。

外交方面，美國和韓國指責中國沒能讓朝鮮就範，同時，因為中國在聯合國安理會採取了合法、正義的行動，朝鮮對中國極為不滿。可以說，半島無核化的目標被損害的話，中國會成為最大的受害者。

表面上看，中朝關係直到20世紀90年代都很牢固。那時中國的官方媒體把雙邊關係描述為「鮮血凝成的友誼」、「唇齒相依」，但正是從那個時期開始，雙邊關係惡化了。

在朝核問題上，中國已經盡心儘力了

當前，中國對朝鮮的影響力（如果有的話）主要來自三方面的因素：1.1961年簽訂的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條約；2.中國數額巨大的、大多數情況下很及時的對朝經濟援助；以及3.中國對朝鮮政權存續的獨一無二的支持和認可。

然而，自2012年4月金正恩上台以來，他一直沒有同任何中國領導人舉行過首腦會晤。這只能說明一件事：這位朝鮮的年輕領導人並不像他父親和祖父那樣,認為中國對他的國家很重要。

當前，雙邊關係已經從冷淡轉變為冰冷。自從中國開始不折不扣地執行聯合國安理會2270號和2321號對朝決議，平壤已經對北京發起了幾輪言辭激烈的口頭攻擊。4月21日，朝鮮中央通訊社發表了一篇評論文章，針對某「朝鮮的周邊國家」說：「如果他們估錯朝鮮的意志，對人家隨波逐流，執著於對朝鮮經濟制裁，或許會得到朝鮮的敵人的欣賞，但也要對同朝鮮關係的災難性後果做好思想準備。」5月3日，朝中社在一篇署名文章中明確點了中國的名——這是近期記憶中的第一次——並警告說「中國不要再無謂地企圖考驗朝鮮的忍耐的界限，而應當冷靜看待現實並做出正確的戰略選擇。」

但是，因為1961年簽署的安全協議仍然有效，在發生戰爭時中國有條約義務去幫助朝鮮，所以中國不得不竭盡全力避免朝鮮捲入戰爭。終止或者威脅終止這個條約也許有助於在某種程度上管制或懲處朝鮮，但這種做法會招致不可預測的、更可能是不得人心的後果。鑒於朝鮮的核遊戲很可能馬上就要到高潮了，一些中國學者已經開始質疑這個條約的正當性和有效性。

出於政治和地緣原因，可以說中國是「朝鮮的經濟生命線」，而且這類經濟援助對於維護朝鮮的穩定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中國立即對朝鮮實施更為嚴厲的經濟制裁，包括徹底切斷石油和糧食供應，可能會贏得西方的喝彩，卻不能減緩平壤實現其核野心的腳步。

朝鮮進行了第四次和第五次核試驗後，中國積极參与針對朝鮮的國際制裁，但在安理會內部達成的閉門交易表明，中國對朝鮮普通民眾高度關切。國際社會旨在減緩、凍結乃至消除平壤的核開發活動的努力不能以政權更替甚至政權垮台為目標。

美國和其他國家不能再指望甚至推動朝鮮政權立即垮台。國際社會需要準備好同一個掌握了核武器的朝鮮打交道。

對於中國而言，朝鮮政權一旦垮台可能會引發諸多後果，其中包括：1.大規模難民危機；2.無法掌控的常規武器和／或核原料擴散；3.在朝鮮的政治影響力損失和經濟損失都很巨大。

除了因平壤的核活動而遭受核污染之外，中國最不希望朝鮮半島出現的情形就是大批難民湧入中國。那對中國而言將是一場噩夢，因為中國正在努力復興其東北工業基地，而其中一些地區與朝鮮接壤，很容易成為朝鮮難民的目標。

與其他國家相比，中國與朝鮮的關係確實相對密切。不過，這並不是因為中國與朝鮮特別親密，而是因為其他國家差不多都同朝鮮很疏遠。

與西方的過高估計不同，中國對朝鮮的影響力其實有限，並且很可能是一次性的，是不可持續的。換言之，中國在與朝鮮打交道時確實手握幾張王牌，但卻不能輕易或反覆打這些牌。

在朝核問題上，中國已經盡心儘力了。遺憾的是，一些西方批評者無視中國政府為解決這個棘手問題而與國際社會合作付出的巨大努力——特別是主持六方會談和參與聯合國安理會制裁朝鮮的數項決議。這對中國不公平。中國在過去數十年里付出的心血應該得到尊重。

2007年9月30日，六方會談中國代表團團長武大偉（右三）在媒體見面會上發言。 新華社記者 李明放攝

東北亞的所有利益攸關方現在應該明白了，單靠中國一家不可能解決朝鮮核問題，因為這從來都不是北京與平壤之間的問題。它首先是平壤和華盛頓製造出來的問題，而現如今，是美國手中掌握著達成最終解決方案的鑰匙。

首先，在1950年-1953年的朝鮮戰爭之後，中國人民志願軍在1958年完成了從朝鮮半島北部撤軍，而美國的軍事力量時至今日仍然駐留在半島南部。駐韓美軍和韓國軍隊每年都會進行大規模軍事演習，目標就是軍事分界線對面的那個政權。面對這些充滿敵意的舉動，朝鮮對自身的國家安全極度關切，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中國政府已經提出了雙軌制談判的想法，其內容包括同時討論半島無核化和取代1953年停戰協定的和平條約。今年早些時候，中國又提出了「雙暫停」的建議，也就是說，作為第一步，朝鮮暫停其導彈和核活動，以換取美國和韓國暫停大規模聯合軍演。這種雙暫停的手法將有助於緩解朝鮮半島迫在眉睫的緊張局勢，為未來的磋商鋪平道路。

一個令人鼓舞的跡象是，朝鮮駐印度大使最近說朝鮮「願意在某些情形下」同美國討論凍結自己的核導實驗。他還說朝鮮想先看到美國「完全停止」同韓國的大規模聯合軍演，不管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

美國考慮朝鮮的國家安全關切並採取全新舉措，正當其時。在採取其他任何極端行動之前，美國必須首先減輕平壤在過去數十年里承受的軍事壓力，以持久的和平條約取代1953年的停戰協議，解除持續數十年的經濟制裁，與朝鮮建立外交關係。

不止一位美國高官說過，「所有的選項都擺在桌面上」。如果真的如此，那麼美國應該與朝鮮面對面地坐下來，認真商討無核化和其他關鍵議題。只有在美國展現出忍讓、耐心和誠意之後，我們才可以說最後的選擇在於平壤，才可能看到平壤的積極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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