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白水圖，潘天壽與吳昌碩鮮為人知的往事

長風白水圖》是潘天壽二十六歲時的一幅指墨作品，作於一九二二年。兩年前—— 一九二年，他從浙江省立師範學校畢業，因為經濟的原因，本應繼續深造的潘天壽無奈地返回了寧海老家，在他的小學母校正學高小當起了一名美術教師。一年多以後，經朋友能介紹，他又轉入浙江孝豐（今浙江安吉縣）高小任教。這期間，他與沈遂貞在當地舉辦了雙人畫展，《長風白水圖》是他這一時期創作的一幅「天驚地怪」（吳昌碩）的作品。

此畫橫幅鏡片，高52.5厘米，橫167.5厘米，紙本設色。畫中林木在秋風勁掃下折枝彎腰，殘葉飄零，林間奔流的溪水由遠而近，挾勢而去。縱觀全圖，氣息古雅，一股激越之氣滿溢全紙。此畫題款為潘老自作絕句一首：殘葉殘葉千林摧，長風勁掃圓空開。奔流獨許三萬里，此水源從天上來。

此詩作，平仄自然，意境天成，切題而大氣。一幅信馬由韁的指墨山水經此絕句點題，精神立出，於是，觀者不得不發一聲驚嘆：二十六歲的潘天壽從何而來如此完足的詩畫之氣？但這是另一篇文章的話題了。關於這幅畫，有一段往事鮮為人知。

一九二三年夏天，經諸聞韻（吳昌碩的弟子，著名畫家，與潘天壽、吳弗之、張振鐸、張書旂同為「白社」成員）介紹，潘天壽離開安吉來到上海民國女子工藝學校教授繪畫。這年十一月上旬某天，上海美專組織教師去西郊龍華園參觀菊花展覽，其時已在上海美專任教的諸聞韻其弟諸樂三邀潘天壽一同前往。參觀的時候，潘天壽向諸氏兄弟透露了想拜訪吳昌碩的想法，希望諸氏兄弟約個時間，幫助引薦。諸聞韻當即表示：阿壽要拜訪吳昌碩先生隨時都可以，不必事先約定，反正我們都在吳昌碩先生家裡。

這讓潘天壽十分高興。諸家與吳家本是姻親，諸聞韻、諸樂三稱吳昌碩為「姨公」，因為相處親熱，平時他們見了吳昌碩都省去了「姨」字而直呼「公公」。

第二天上午，潘天壽身著土布長袍，腋下挾著一個印花藍布包袱來到了位於當年上海北山西路吉慶里九百二十三號吳昌碩家裡。諸聞韻因事外出了，諸樂三上樓向吳昌碩通報之後便領著潘天壽見了吳昌碩。潘天壽從包袱里取出十七八件自己的作品請吳昌碩指教。吳昌碩一一看了，並不時地說一些稱讚的話。潘天壽非常高興，他又從包袱里取出一幅約五尺對開的橫幅指墨山水送給吳昌碩，說這是去年畫的，是自己最滿意的一件作品，請吳先生多多指教。吳昌碩連連說：「好，好，謝謝，謝謝！」一邊接過畫，放到畫桌上。

這幅畫就是《長風白水圖》。這一年潘天壽二十七歲，吳昌碩八十歲。

一九二七年吳昌碩去世，這幅畫從此不為人知。

上世紀六十年代，某天，一位安吉老鄉拿著一幅畫來到早已是大名鼎鼎的畫家，浙江美院（今中國美院）教授諸樂三家中請他鑒定。諸樂三打開一看，正是這幅《長風白水圖》，喜悅和驚訝頓時寫在臉上。他拿著畫來到了潘天壽的家中。潘天壽更是喜出望外，四十年前自己送給吳先生的作品，沒想到今天還能得以重見，而且是在自己的家裡。當年吳先生一邊看著畫，一邊把諸樂三叫到一旁，指指點點，把自己看法說給他們兩人聽。往事歷歷在目，潘天壽感慨萬千，當即表示，願意用兩幅他現在的作品與畫主交換。誰知諸樂三說畫主不肯。潘天壽於是又說，二副不肯那就三幅，再不肯就四幅也可以！諸樂三還是搖搖頭：「畫主不願意交換，他要自己收藏！」

前文已述，當年在諸樂三的引薦下他去拜見吳昌碩的時候，腋下的包袱里他一共帶去十七八件作品，吳昌碩看了之後有「天經地怪見落筆，巷語街談總入詩」的評語，但是，這十七八件作品如今是否完好、或者說還是否存世我們不得而知。一九九六年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潘天壽書畫集》（上下編）中，收了十九件潘天壽一九二二以前的作品，但是我們也無法確認其中是否有當年他請吳昌碩指點過的作品。唯獨這件是明確的，而且，老友諸樂三就是當時在場的見證人。所以，這件作品對於潘天壽來說，意義非同一般。

但是人家不肯換啊，潘天壽沒辦法。就是這樣，《長風白水圖》在相隔四十幾年後與自己的「生父」匆匆一會面又走了，這一此，是從自己的家裡「出走」的。

現在，我們可以發一發感慨了。

我們不妨作一個設想，假如當時《長風白水圖》潘天壽用兩幅或者三幅他後來的作品換回來了，這幅作品會如何呢？

不錯，這幅畫讓潘天壽的腦海里浮現出初次拜見先生的情景；讓潘天壽的耳邊回蕩起先生的諄諄教誨，讓潘天壽從此走上了「重功力，重法則」的學畫道路，並且後來得到了吳昌碩「阿壽」學我最像，調開去又離開我最遠」的讚譽；讓潘天壽想起了與老友諸聞韻、諸樂三兄弟的交情，我們可以找出不止一百個理由如同天算一般精確地可以保護這件作品，那就是畫主帶走了這件作品，不要在潘天壽遭到衝擊，並且成了「文革」中全國美術界遭遇最不幸的畫家。他的家前後被造反派們抄了多次，包括字畫在內的幾乎所有潘天壽的個人資料都被抄走，許多精品字畫被抄之後就沒了蹤影。《長風白水圖》因為不在潘家而安然無恙，誰也無從打聽他的下落。

所以，我們應當感謝當年那位畫主，因為他的堅持，《長風白水圖》才得以免遭厄運，保留至今。於是，一九九六年，當潘公凱主編《潘天壽書畫集》的時候，這幅作品被編進了這部在所有關於潘天壽的著作中最精彩、最權威的大型畫冊中，《長風白水圖》堂而皇之地亮相人世，將其真容展現在大眾面前。（文／胡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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